慕染隨着來人走進了蘭苑,到了那裡,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好似走到哪裡都能見到的,恍如隔世妖孽的男人,不由愣了一愣,但只轉念一想,介子推做的是軍隊的生意,而北堂茗好歹怎麼說也是一路元帥,和介子推認識,倒也並不奇怪。
北堂茗的眼光餘光已經見着她走進,他本來只是懶懶的斜靠在軟榻之上,姿態說不上的慵懶優雅,此刻,卻是衝着她略略舉起手臂中的酒。輕輕一晃,隨即,那夜光杯中醇紅的便輕微晃盪,霎時間流光溢彩,映襯着他白皙光華的肌膚,額上的牡丹刺青,似乎是花枝搖曳,“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此刻的北堂茗略帶着些暗啞的嗓音慢慢開口,舉杯,喝酒,動作渾然天成中,卻帶着些許落寞和淡淡的冷寂,似乎,是她從未碰到過的人。
那樣與往日不同的北堂茗,帶着些細碎的脆弱,帶着些莫名的蕭瑟,頹廢之中亦帶着些他與生俱來的妖魅,倒卻是更能打動人的心,慕染怔怔的看着那斜倚在軟榻之上的北堂茗,心中微微一動。站在她身邊的蘇懷前,卻是從一進入這個房間起,就再未移開過自己的眼光,他直愣愣的盯着北堂茗,直到北堂茗似笑非笑的側眸看過來,才慌慌張張的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哎呀,崔公子怎麼還站在外面。”介子推笑的一臉燦爛,似乎對她面上的面具頗爲感興趣,一直擠眉弄眼的想着辦法,看有沒有辦法把她的面具弄下來看看那面具後面的那張臉到底算不算的上是一個美人。
長卿從他那雙滴溜溜亂轉的眼裡看出些端倪,忍不住狠狠瞪過眼去,介子推也不以爲意,只是十分殷勤的招呼着慕染坐下。
他們幾人纔在座上坐下,早有十數名姿色可人的俊俏少年擁了上來,一個個煙視媚行,笑意盈盈的各自站在一人身後,爲他們斟酒,夾菜。
慕染似笑非笑的從座位上的人看過去,北堂茗,介子推,還有一兩個,是她有些映像的,像是哪位大人的公子,再算上自己這邊的三個人,到剛好三三兩兩幾成一個隨意卻並不分散的氛圍,她一眼就見着自己側手一方的一道珠簾,紅脣不由略略一抿,纖手一指,“介公子,那是何處?”
介子推十分的忙,忙着替北堂茗夾他喜歡的菜,忙着替他倒酒,聞言忙裡偷閒的看一眼,就飛快的撇轉了頭,注意力又全部跑北堂茗那裡去了,“哦,隔壁那個是竹苑,這裡有梅蘭竹菊四個雅苑,可是卻只有蘭竹兩個苑,是中間相通,只用一條珠簾隔着的。”他忽然間衝着慕染笑的曖昧,“主要是這裡所做的,都是能見的了人的,若是要……”他忽然間不再說下去,只因爲蕭長卿已經臉色微紅,狠狠瞪了他一眼。
“茗,他……”介子推狀似委屈的一指長卿,可憐巴巴的看向北堂茗,驚的慕染眼中疑竇四起,這個介子推是慣於藏拙,還是確實本性如此隨意放蕩,她以眼神示意長卿不要太過於放肆,卻是冷眼旁觀。
北堂茗低低笑出了聲,驀地斜睨了他一眼,這一眼,說不盡的風情萬種,那眼中似嗔帶怨的目光,像是要把在場所有人,尤其是介子推的骨頭都看麻了,蘇懷前卻是愣愣的看着,手在座位底下,已經狠狠捏緊。
介子推這才樂呵呵的招呼着人飲酒,老實不客氣的扯過了身後的一個長相還算清秀可人的小倌,爲他夾着菜,那個小倌倒極是配合,巧笑着張嘴吃下,兩個人咋一眼看去,倒真像是一對恩愛之人,這個時候的介子推,雖然似乎是荒誕不經,但是卻隱隱讓慕染覺得她們看到的介子推,絕非真正的介子推。
坐在慕染斜對面的那兩個貴族公子爺早已不客氣的挑了姿
色上乘的男子抱在懷中,時不時的親個嘴,看的蘇懷前和蕭長卿尷尬不已。
慕染以前隨崔思逸出去商談,出去應酬,這些場面早已見怪不怪,她也見過一些場面上的動作,所幸只是任他們胡鬧着,她的一雙清水冷眸,此刻卻只是在北堂茗及介子推身上流連,坐在介子推旁邊的北堂茗此刻,卻像是醉酒了一般,大半個身子都斜斜靠在一邊的軟榻之上,屈着手肘半垂了眸,如瀑的純黑長髮披散下來,似是蔓草一般遮蓋了他大半個身子,那有些微弱的光芒照射在他臉上,忽明忽暗間,幽幽的眸光似睜非睜,隱隱帶着些微暗夜的魅惑。
整個場中,也只有蕭長卿和蘇懷前略顯侷促,兩人都未怎麼見過這樣的陣仗,若非都有自己想要關注的人在裡面,早就忍不住要退出房間去,慕染替他們看的難受,便低聲吩咐他們先出去。
“可是少爺……”長卿還待開口,想要留下,但是被慕染秀氣的雙眉微微一挑,心知她做下的決定,一般都再難改變,遂忙拉了蘇懷前要走,蘇懷前怔了怔,擡眼悄悄看向那個似乎已經醉酒假寐過去的男人,無意識的逸出一聲沉沉的嘆息,跟着他離開了蘭苑。
藉着看他們離去的身影,慕染這纔看清服侍在自己身後的,是一個年歲看起來才十一二,極爲清秀漂亮的小少年,臉上有淡淡的妝,還算乾淨清透,低眉斂首,微抿的脣,頗爲乖巧。許是她一個勁的盯着人家瞧,少年似有所覺,也是轉過頭來看她。
慕染只覺得自己很是喜歡他那種乾淨溫順的模樣,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緊抿一口,衝着他微微一笑,這個少年的臉立馬就整個紅透,顯然是個並未開過苞的清倌。
介子推似乎是存了心要灌醉了她,使着眼色,除了似乎已經睡着了的北堂茗,在這屋裡的其餘人,似乎都是巧笑着,想出各種各樣的名目,要讓她喝酒,縱然從小就被崔思逸練着酒量,但只因昨日崔思逸發怒之事,心裡本就煩鬱,喝了幾杯,就已經微有醉意,她忍不住衝着他們艱難的搖搖手,靠在椅背上,冷眼旁觀,看着他們繼續喝酒表演,耳邊若有似無的縈繞着些許淫靡之聲,似乎是從旁邊的梅苑傳過來的。
她身邊的小倌見着她似乎累極,體貼的伸出手,按在她前額的柔軟上,輕輕揉捏幾下,倒是異常的舒服。只不過這樣無聊的聚會,若不是自己執意要來見見這介子推到底是何模樣,又怎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無聊煩躁的地方。
“崔兄,你難得來這地方,怎麼不趁此多喝幾杯。”似乎是李侍郎的小兒子,笑岑岑的舉起了酒杯,慕染眼中的笑,意味不明,卻只是順着他的意思,舉杯一飲而盡。朝着他擺擺空了的杯底,眼中剎那間閃過一道厲芒,心口已經有些感覺了,怕是再喝酒要醉了,這個時候,她的雙眼劃過姿態雍容優雅的北堂茗,竟對他升起點羨慕來,至少這個時候,他能安靜的支着下顎在那裡靠一會,而她,卻必須要應付這一個,應付那一個。
“好。”介子推笑的愈發燦爛了,“崔公子領小李的情,怎麼着也得給我個面子,怎麼說,也是崔公子舉行冠禮的第二天啊,是該喝個酒慶賀一下。”
縱然清楚再如何的胡鬧,再如何的應酬,自己都絕不能在外人面前喝醉酒,慕染遂只是費力的擺擺手,面上確實也已經是暈乎乎的了,“還請介公子原諒則個,慕染實在是不能喝了。”她這話說的極是哀婉動人,倒叫那幾個拼命敬酒的人愣了愣。
介子推的眼珠子轉啊轉,卻忽然間低頭在自己懷裡的小倌臉頰上輕輕啄了一口,轉而已是淺笑盈盈的笑看過來,“哎呀,崔公子不能喝,可以請你旁邊的那個幫忙啊?誒
,你叫什麼名字?”
“小奴名叫希兒。”少年的臉紅撲撲的,見慕染雙眼迷離的看向自己,不由嬌羞的一笑,“若是崔爺願意的話,希兒……”
慕染只覺得腦袋有些暈暈,愣愣的看了這個少年幾眼,突然之間大覺有趣,紅脣微微一咧,就露出了裡面皓白的齒,當真是明眸皓齒。
早已經有人取了滿滿的一杯酒放到了慕染手中,慕染微微一笑,舉着滿滿的酒杯,輕笑着將酒杯遞到了希兒脣邊,然而,希兒卻嗔怪的看她一眼,慢慢別轉開了頭。
介子推哈哈一笑,騰出一隻手,顧自到了一杯,笑道,“崔公子,可看好了。”他說着,突然猛地灌了一口酒,微微俯下身去,竟用脣對着他懷裡的小倌,嘴對着嘴,將那滿口的酒液度了過去。
底下的幾人俱是笑的理所當然,雙眼眨也不眨的看定介子推,待他做完後,居然都是眨眨眼,笑的極爲曖昧的看向慕染。
慕染只覺得十分頭疼,這個花樣,她明明沒有看人做過,只不過她卻不知,這是王朝的貴族之間剛剛興起的一個新玩法,她頗有些懊惱的撫着額頭,雙眼已經略顯迷離,本想自己一飲而盡算了,但想到或許就這一杯下去,自己鐵定會醉得倒下,嘴角驀地輕勾,帶起譏誚與無謂,他們不是愛看熱鬧麼?她就做給他們看。
她慢慢的舉起了酒杯,迷離的雙眼,卻帶着一抹清冽,極爲的蠱惑人心,她嗤笑着舉着酒杯,繞着那幾人一圈,卻忽然間昂頭,將那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仰頭的那一剎那,她沒有發現兩點幽幽的紫色光芒,在幽冥中飛快的一閃而沒。
趁着口中的酒液還未被她嚥下,她趁着心頭的酒力,猛地扯過身邊的希兒,在衆人一大片的抽氣聲中,將脣貼在希兒的脣上,微微的撬開他的脣,感覺到希兒略微的一怔,繼而,卻極是合作的張開了口,將她口中的酒液盡數含在嘴中,就着那鮮豔的紅脣,小小的偷啄一口,然後,帶着滿意的神色,輕輕嚥下。
衆人愣着看了片刻,突然間爆發出一陣叫好聲,聲音大的令竹苑裡面的兩人心頭惱怒起來。
豫北韜忍不住皺皺眉,“怎麼回事?”他眼中泛起不悅,猛地擡頭,越過那道道珠簾看過去,卻正好見到一個人俯下身去,將口中的酒液用嘴度到身下的小倌口中,見此情景,不由的也叫一聲好,“崔兄你看,這才盛行起來的一個玩法,想不到這些少年做來,是如此的賞心悅目,你看看……”他興奮不已的要指給崔思逸看,他本來說是要讓崔思逸發泄發泄,然而,他自從來到這裡後,卻只是悶着頭喝酒,根本是罔顧了他的初衷。
崔思逸聞言只是冷哼一聲,朝着那道靜止不動的珠簾瞥去,卻只是很快的那個剎那就已經轉過了頭,冷哼一聲,“奢靡。”突然間,他的身軀猛地一震,驀地已是激動的站起身來,失態的將案桌上的酒杯都盡數磕落,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誒,崔兄?”豫北韜見他神色陰霾,擔心出什麼事,慌忙也是跟着站起來,卻見他突然間,緊走幾步,走到那道珠簾面前,死死的盯住那隔壁蘭苑之內,那正緩慢的將口中的酒液慢慢度到身下清秀小倌口中的錦袍少年,他忽然間覺得那個少年的側身,似乎很是熟悉,纔要開口,臉色都是變了。
卻見崔思逸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雙手突然死死的伸出,緊緊攥住了那一道道珠簾,因喝了很多酒的膚色,是泛着酒紅的顏色,雙眼之內,迷離中,帶着從心裡無辜升騰的怒氣,和一陣絕望的痛苦。在這一刻,竟是連眼裡的顏色,都是赤紅的,生生的駭人。
這樣的崔思逸,他好似從未見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