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立在帷幔外,李暉聽着室內皇后悲傷無助的啜泣聲,蹙眉緊緊抿着脣。
這些日子他處理完朝事就回來陪伴皇后,她的情緒很不穩定,一時哭一時笑,十分讓人擔心。
這會兒他無意聽見皇后和嬤嬤的話,心內除了震驚,還有就是說不出的心疼難受。
原來妻子的喜怒無常是因爲這些事,一方面她還走不出兒子離去的傷痛,另一方面,她又對現狀感到不安,一個沒有嫡子甚至沒有女兒的皇后,將來又會是如何……
李暉眸色晦暗不明,靜立了片刻,他擡起下頜示意宮人進去通報,皇后聞言嚇了一跳,忙起身擦去淚水,出來迎接。
“阿郎回來了……”
她正欲屈膝行禮,李暉一把扶起,溫聲詢問:“在做什麼?”
皇后強顏歡笑回道:“沒什麼,跟嬤嬤說了會兒話……”
李暉裝作沒有看見她眼角通紅,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這兩日風和日麗,我陪你出宮走走好不好?”
皇后驚訝的看着他,不等回答,卻被溫柔的環住肩,聽着他輕言細語的說:“我們不帶儀仗,只帶幾個侍衛,就在長安城裡閒逛,我做郡王的時候,就把京城走了個遍!”
“我記得東市有一家食肆專賣羊肉,他們家的羊肉鮮而不羶,就用清水煮熟,蘸了韭菜醬特別好吃,一晃都十幾年了,不知道還找不找得到……”
李暉平和的聲音裡帶着些懷念,他十分罕見的絮叨着年輕時做過的事,聽着他清朗嗓音的敘述,皇后的心情平復下來。
她彷彿能看見少年時期的丈夫,英姿颯爽,騎着高頭大馬在街道上悠悠然走過,不知路旁賣花的小娘子有沒有被他吸引住,那是她從未參與過的曾經。
皇后依偎在丈夫的懷裡,聞着他身上溫暖熟悉的香味,聽得入了神。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她問道。
李暉想了下,道:“咱們悄悄的去,別讓御史知道了,不然他們的嘴皮子我可說不過,雖然是微服出行,宮外也需要時間安排,明天下午去好不好?”
皇后點點頭,她拉扯了下李暉的衣襟,帶着鼻音向他撒嬌,“阿郎,你再講一些以前的事吧,我想聽!”
“好!”
李暉手指輕撫皇后眼下的青色,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你想聽我就給你講,不過待會兒你要多吃飯才行!”
“好~”
陳嬤嬤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躲在無人處捏着袖子擦拭眼角。
陛下已經是九五至尊了,可面對娘子,他的態度仍然如從前一般關懷備至,有了他的呵護,估計娘子很快就能走出傷痛了……
那日李暉帶着皇后微服出宮,蓁娘略有耳聞,她心裡算是鬆了口氣,如此一來,那些對她不友好的流言應該很快就能平息了吧!
但是現實告訴她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蓁娘去宣微殿請安時偶然發現,那麼多人給皇后做針線孝敬,只有她送的東西在宮人身上……
再怎麼樣她也是後廷一個有名分的主子,皇后此舉無疑就是當着所有人打她的臉,蓁娘面對那些幸災樂禍的眼神,臉一下子就白了……
她沒有想到皇后真的會對她生了芥蒂,這讓她心裡十分惶恐,她一直都感激皇后多年的照顧,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着急的想去向皇后解釋。
但到了宣微殿,陳嬤嬤出來微微福身,臉上掛着客套而疏離的表情,“殿下這幾日精神不太好,這會兒正在小憩,修儀先回去吧!”
蓁娘眼神暗淡下來,皇后已經不願意見她了麼……
“嬤嬤,那我就在這兒等殿下起牀吧!”她帶着一絲懇求道。
陳嬤嬤卻反問她:“韓修儀,殿下見不見你有什麼關係呢?”
“現在的你已經不需要這麼低聲下氣了!”
她的話猶如一把刀子刺過來,更如當頭棒喝,如墜冰窟,她急忙詢問:“我從入宮以來就受殿下的照顧,殿下的恩德我一刻也不敢忘記,嬤嬤的話是什麼意思?”
陳嬤嬤眼裡閃過一抹諷刺,“修儀如今的恩寵是宮裡的頭一份,怕是以後我們都要仰仗你呢!”
蓁娘臉色蒼白,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陳嬤嬤,“嬤嬤是什麼話!”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和殿下給的,就算是他們現在要收回我一句話都不會說!”
蓁娘聲音激動起來,“我可以接受殿下對我的厭惡,但我絕不接受她質疑我的心意!”
“修儀不必說這些!”陳嬤嬤搖頭,“如果你能體會到殿下的痛苦,你就該知道,你每次出現在她眼前就是對她的傷害……”
蓁娘聞言露出一抹慘淡的笑,什麼時候,她韓蓁也成了一種傷害……
大郎去了,阿木就成了長子,自古以來立儲就是先嫡後長的順序,除了對李暉的愛,她從未肖想過不屬於她的東西。
但現在所有人認爲的事實就是這樣,她去開解李暉變成善用心計,她對皇后的真心變成傷害,就連阿木也被捲入了漩渦……
她強忍住心裡的委屈,看着陳嬤嬤的眼睛,一字一句鄭重道:“殿下現在不想見我沒關係,但我會證明給她看,人以誠待我,我以誠待人,我的心從未改變!”
說完她轉身就離開了,陳嬤嬤愣了一瞬,看着她的背影半晌,然後皺着眉進了內室,皇后跪坐在繩牀上插花,“她走了?”
“是……”
陳嬤嬤猶豫了片刻,把蓁孃的話複述了一遍,皇后不爲所動,側頭審視瓷瓶,面無表情:“那就讓她證明吧,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回到甘棠軒,惠氏早已在屋裡等她,見她回來了,忙問道:“如何?你跟殿下解釋了沒有?”
蓁娘疲憊的坐下,搖搖頭低聲道:“她不想見我……”
“而且她認爲阿木奪走了屬於大郎的東西……”
惠氏擔憂的看着蓁娘一臉苦笑,她道:“誰也不希望大郎早逝,她可能只是心裡想不通,等她想通了就能明白,你從不是那種人!”
蓁娘輕輕的點頭,滿心失落,什麼話也說不出。
……
延英殿裡,蓁娘滿臉無措的擡頭看着李暉,“阿郎是說……要我暫時別去給殿下請安……”
李暉神色複雜的看着他,輕輕的點頭,“皇后的情緒很不好,她現在對你有些成見,就先別去請安了。”
濃濃的委屈涌上心頭,蓁娘感覺眼角發酸,她哽咽了一下,輕聲道:“我真的沒有那種心思,阿郎……”
李暉止住她的話,溫聲解釋道:“我相信你,但是現在我要顧忌皇后的心情,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所以就要她來承受這一切麼……
蓁娘低垂着頭,沉默許久,然後才問他:“要是殿下一直不想見我呢?”
李暉沒有回答,只是眼神中的歉意說明了一切。
蓁孃的眼淚模糊了雙眼,她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皇后一輩子不想見她,她一輩子都只能躲着不露面,以免刺激了皇后……
相比這些,她更難受的是李暉的態度,他不是說相信自己嗎,爲什麼明知道這不是她的錯,卻還要她來承受?
蓁娘默默流淚,她想質問李暉,卻怎麼也張不了口。
或許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她本來就是居心不良。
李暉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擁住蓁娘,他何嘗不知道這個要求對蓁娘很不公平。
但皇后與他同甘共苦十幾年,如今喪子之痛不能散去,他只能委屈蓁娘……
蓁娘靠在他的胸前,依舊是那麼溫暖,只是這份溫暖,讓她心如針扎。
她擡頭睜着溼漉漉的眼睛看着李暉道:“我答應你,從今天起,殿下一日不發話,我就一日不去打擾她!”
“因爲我愛你,所以只要你說的話,我都會順從……”
“十七娘……”李暉看着她平靜中的臉色,眼裡翻滾着複雜的情緒。
蓁娘伸手輕撫上他的臉,眼裡全是癡戀,“阿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爲了你,我什麼委屈都可以承受,如果你對我有半分的牽掛,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李暉的心疼了一瞬,他定定的看着蓁娘,“什麼事?”
“每年我的生辰那日,你能不能親手給我折一枝花?”
“若某一年你心裡已經沒有我了,那就當這個要求不存在,我也就知道了……”
李暉緊緊抿着脣不說話,片刻後,他鄭重的點頭,“我答應你!”
“那就好……”
蓁娘露出輕鬆的笑,只是眼淚再一次流淌下來,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口,像是最後一次擁抱他,嘴裡喃喃道:“這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麼久了,第一次挫折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