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撞計==
雖說東宮已派人趕去了洛陽, 但在消息沒傳回來前,陸宴也不能就這樣乾等着。
六月二十四一早,陸宴便將京兆府現有的兵力分別調至長安九個城門口, 並親自下令, 持有出入城文書的, 不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達官顯貴, 皆要一一徹查, 沒有文書的,直接壓回京兆府獄。
午後,日頭正烈。
楊宗將手中的信件遞給陸宴, 輕聲道:“主子,從昨日起出入長安的人突然變多了, 着實不好盤查, 屬下方纔彙集了各處傳來的消息, 可疑之人甚多,但都不是我們要找的。”
“早上進城的那幾個戲班子, 白道年那兒怎麼說?”陸宴道。
“並無疫病。”楊宗皺眉道:“那些人也不是什麼善茬,一聽沒病立馬翻臉,說咱們京兆府無故羈押百姓,要去刑部討個說法。”
“叫他們去告,不必攔着。”陸宴冷嗤一聲道:“他們鬧得越兇, 就越是有問題, 一會兒你回衙門, 將一半人放走, 留下另一半慢慢審, 出什麼事我擔着。”說實在的,眼下還有什麼能比疫病更重要呢?
楊宗立馬會意, “屬下明白。”
兩日之後,城門口的人再次翻倍,由於排查嚴格,許多前一日就在排隊的,到了第二天都還未進城,百姓怨聲不斷,爭執聲也不斷。
一個身着紅裳的婦人,扭着腰肢,搖着真絲綃麋竹扇,嗲聲道:“官爺喲!奴是打揚州來的,喏,這是文書。我們容家調-教的姑娘個個身世清白,都沒跟過人呢,可不是什麼朝廷要犯!長安城裡的貴客等得急,官爺能否行行好,叫我們先進去?要是能,她們可任官爺搜查。”
官兵被這婦人的語調撩的面紅耳赤,輕咳兩聲才道:“退後,一個個來。”
紅裳婦人悻悻退下,另一個婆子笑着走過來道:“官爺,我們姑娘可是永安伯府大夫人的外甥女。”說罷,就將手中的兩個金葉子遞了過來。
官兵下意識朝陸宴這望了一眼,不幸對視,立馬回頭擺手道:“行賄乃是重罪!嬤嬤慎言!”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滿頭白髮的婆子躬身走來,“我這老婆子年逾花甲,身子又不好,在這等了兩天,夜裡的風吹的我頭疾都犯嘍,我是來京城求醫的,可眼下的卻更嚴重嘍。”
老婆子瞪了官兵一眼,好像在說,到底讓不讓進!
有人跟着起鬨,“這正午的太陽,都要給我們烤化嘍!”
就在這時,孫旭駕馬前來,對陸宴道:“陸大人,北門那裡突然有外商鬧事,少說也得有千人,眼下可調動的兵力不足,這如何是好......”
陸宴揉了揉眉心,摘了自己一塊玉佩,對楊宗道:“派人去鎮國公府借兵吧。對了,各城門之間距離甚遠,記得要借騎兵。”
孫旭心裡一安,不禁默默道:果然還是陸大人辦事牢靠。
鄭京兆告病在家,陸宴儼然成了代理府尹,排查疫病這事,徹底落到了他的肩上。
消停不過幾個時辰,魯參軍快馬來報,“大人,西門那邊出現了許多流民,皆帶着棍棒,他們以無辜百姓爲質,非要闖進來。”
“多少人?”陸宴道。
“屬下粗略估計了下,得有二百多人,至於有沒有後手,就不知道了。”魯參軍皺眉道:“大人,咱們放行嗎?”
“飛鴿傳書上報給宮裡,由聖人定奪。”陸宴一頓,低聲道:“消息沒來之前,叫咱們的人先守着。”
長安九道城門,這兩天就跟唱大戲一般,沒一處消停的,殺人的、放火的、搶劫的比比皆是,偏偏就是一個帶病的都沒有,幾番動靜下來,守城的士兵明顯被轉移了注意力。
六月二十五日,寅初。
城門口突然多了一輛花轎,侍從無數不說,身後還有七十餘擔的嫁妝。
陸宴喚來一個士兵,低聲道:“那是什麼人?”
官兵頷首道:“回稟大人,花轎裡坐的是荊州來的富商之女,姓於。前來迎親的是薛家長子,名爲薛錄。大人,這嫁娶之事,確實得求個良辰吉時,咱們是否行個方便?”
陸宴道:“排查過了?”
官兵點頭,“自然是排查過了,箱子裝得都是些金銀首飾、茶葉布匹,無甚特別的。”
“我問的是人,那十餘輛馬車裝的,總不可能也都是金銀首飾吧。”
官兵撓了撓頭,道:“那些都是荊州於家陪嫁過來的婆子跟婢女,屬下看過了,皆是奴籍。”
“多少人?”
“共九十三人。”
“裡面可有人生瘡,亦或是咳嗽?”
“生瘡的並無瞧見,至於咳嗽......他們這是娶親的隊伍,敲鑼打鼓聲這麼大,哪還聽得見咳嗽聲呀?”士兵說到這,見陸大人變了臉色,立馬魂飛魄散,大聲道:“屬下失職,這去命他們停下。”
“不必了。”
陸宴同楊宗對視了一眼。
荊州富商,擡花轎進城。
楊宗都不禁笑出了聲,這算什麼,“撞計”了嗎?
楊宗低聲道:“屬下去將人扣下?”
陸宴搖頭:“若真是他們帶着疫病就糟了,眼下四周都是人,他們一旦發現失手,必會四處竄逃,反而會更難辦。咱們放行。你叫人跟着,等他們落腳再動手。”
“是。”
到了未時三刻,白道年送來了多種避瘟的藥方,陸宴準備將其製成藥包,一種懸於門前,一種用來焚燒,以免有漏網之魚進京,將疫病染給他人。
“辛苦白先生了。”
白道年臨走之前,誠懇道:“縱然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麼熬,陸大人該好好休息了。”
楊宗附和道:“主子,您這都幾天沒閤眼了,確實該歇息了。”楊宗跟着陸宴數年,從未見自家主子如此疲憊過。
前日還算好的,至少回了趟鎮國公府,可昨日到現在,衙門可城門兩頭跑,沐浴都省了。
陸宴點頭道:“我知曉了,這就回府。”
陸宴彎腰進了馬車,楊宗見他小憩,便擅作主張地駕馬向保寧坊駛去,到沈宅時,已是傍晚。
楊宗頷首認錯,腰板卻挺的筆直,滿臉寫着——主子你想罵就罵,反正都到地方了。
陸宴捏了下太陽穴,罷了。
數日未見,他也確實惦記她了,趁着路上人煙稀少,他翻牆而入。
陸宴謹慎地避過了那兩個東宮送來的婢女,伸手推開了內室的門。他掀開簾子後,才發現屋內沒人,她身邊的婢女也不在。
都酉時了,怎麼還沒回來?
陸宴瞥了一眼鴿籠子,隨手拔了它一根毛,鴿子瞬間上躥下跳。
院子裡幽靜,並無什麼動靜,半晌過後,正院裡傳來了兩道女聲。
“太子殿下吩咐過,只要沈姑娘出門,咱們必須要跟着,免得再發生上回那事,這都酉時六刻了,姑娘還沒回來,我這心裡有點不安。”
“接她走的那是長平侯,太子門下,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萬一姑娘要如廁之類的,長平侯也不能跟着......”
“那不是還有清溪姐姐嗎?再說了,滿京上下,誰敢跟那位侯爺搶人?”
聞言,屋內的男人眉頭緊皺,幾次想走,到底是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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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稍顯,樹影淡淡。
直到戌時沈甄纔回了沈宅,一路上與清溪笑着聊天。
清溪道:“奴婢真沒想到,侯爺能幫把姑娘的貓養到現在,還生了這麼多隻幼崽。”
“那毛絨絨的奶貓兒着實可愛,捏着她的小爪,我心都快化了,哎,我若是對它們身上的毛不那麼敏感就好了,還能管珩哥哥要兩隻過來玩。”
沈甄沒有兄長,前些年心思稚嫩,在隨鈺再三忽悠下,一口認下了鈺哥哥。蘇珩知道後,妒意橫生,爲她那一聲哥哥,抓貓逗狗,一個沒少幹。
當年再怎麼親近已是當年之事,闊別多年,那種無法言喻的客氣,始終橫在兩人中間。不然沈甄也不會總避開他。
直到方纔,蘇珩熟練地給沈甄繫上了口巾,又遞了一隻不足兩個月的貓給她,兩人之間的牆纔有了碎裂之勢。
數年之前,他也是這樣。
好似未曾變過。
“甄兒,回府可別說是我來帶你來看貓的,不然你阿孃定會給我眼色看。”
“叫我一聲哥哥,我便把貓給你。”
“口巾戴好了,免得你咳嗽,過來,我給你係。”
時過境遷,再一個四目相視,年少時的情誼,忽然化作了天地間的一股緋色。
蘇珩再次拎着一隻貓逗她,“甄兒,是不是該喚我一聲哥哥?”
“不成,旁人聽見該怎麼辦?”
蘇珩道:“可眼下沒有旁人。”
沈甄看着他額間的刀疤,眸色一頓,長長的睫毛瞬間壓下。
小時候怎麼叫都成,可眼下一切都變了。他們並非親生兄妹,哥哥這樣的稱呼,顯然不該再輕易喚出口。
須臾,沈甄彎了彎眼睛道:“叫侯爺不行嗎?少年將軍,長平侯爺,哪個好聽?”
蘇珩的右臂微微顫抖,擡手拍了拍她的頭,啞聲道:“只想當你的兄長,也不行嗎?”
話中的意思,誰能不明白呢?
誰不明白,便是在裝傻了。
於是便有了珩哥哥一說。
沈甄正要推門進屋,就被告知房嬤嬤留了甜食給她,她轉身去了西側間,隨後又去陪沈泓練了一會兒字,回到正院,已近亥時。
沈甄提裙跨進內室,擡眼便瞧見了那個坐在榻上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氣,回頭對清溪道:“去幫我守着外面,不許叫任何人進來。”
陸宴蹙起眉,壓下了眼底的酸澀,啞聲道:“過來。”
沈甄徑直走到他面前,喚了一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