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樓眼睛微微垂下,似乎正在思考,就在謝月以爲沒有指望的時候,她才輕輕擡起眸子,輕輕吐出一個好字。
謝月面上露出一絲喜色:“請。”
江小樓低聲吩咐小蝶:“告訴太子妃,她等的機會到了。”
小蝶一怔,立刻反應過來:“是,小姐。”
轉過薔薇花叢,前面便是一座三面依水的飛魚軒。軒門呈半圓形,如湖面明月初升,一路走上高高的臺階,地坪皆是梅花形狀,錦緞繡鞋踏在其上,猶如梅花盛開,隱有暗香浮動。一名青衣小婢無聲拱立,靜靜在軒門外伺候。
金色的陽光下,先是瞧見一雙粉紅繡白海棠的繡鞋,慢慢擡頭時,素色衣裙襯着白皙面孔,唯有一雙冷豔的眸子瀲灩閃爍,動人心絃。
“我以爲你不會來了。”謝瑜的話裡隱隱帶着一絲譏諷。
江小樓脣畔笑意淡淡的:“外面人聲鼎沸,謝側妃卻獨坐小軒,真可謂用心良苦。”
謝瑜彷彿聽不出話中深意,眸色深深:“說話何必夾槍帶棒,我可不是爲了與你爭執纔在這裡等着。”
謝月眼見場面又一次僵持,連忙道:“四妹,不過是一點小誤會,說開就沒事了,你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謝瑜面上似有觸動,濃密的長睫遮住了眼底的神情,看似平靜無波:“我在謝家呆了十多年,雖然衆人當我是累贅,可父親的疼愛卻是實實在在,從無半點虛假。每次我受了委屈,他都會千百倍的安慰我;每次受到排擠,他都會送給我最好最美的禮物;每次我偷偷哭泣,父親都會說不要緊,我永遠都是他最寶貝的女兒。可是後來你來到了謝家,一切就變了。”
見她眼底泛起淚光,謝月連忙遞上帕子,柔聲勸慰:“四妹——”
謝瑜卻不接那帕子,只定定瞧着江小樓,眉梢眼角掠過一抹陰霾:“倘我是謝家的親生女兒,至少和大姐一樣在謝家擁有立足之地,可我偏偏不是,我不過就是個被人丟棄的孤女。若父親捨棄了我,我不知該往何處去。所以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你,因爲你搶走了父親的寵愛,也搶走了我唯一的希望。大哥的個性我很清楚,若非真的喜歡,絕對不會多看你一眼。他爲你做了很多的事,很多從來沒有爲我做過的事。”
江小樓望着眼前女子,依舊是花容月貌,錦繡朱顏,眸子卻已生生染上一層霜色。
如花一般的謝瑜,心頭卻早如六十老嫗,滄桑不堪。
謝月頭皮一緊,只覺太陽穴上青筋在突突的跳,聲音不由自主發顫:“唉,又說這個做什麼,都過去了!如今四妹你可是太子身邊最寵愛的人,等這個孩子生下來,地位就大不一樣。將來太子殿下榮登大寶,說不準能有貴妃之份,到時候咱們謝家可全都要依仗你呀!”
謝月極怕謝瑜提起她對謝連城的感情,因爲這種感情是畸形的,不正常的,更不能爲人所諒解,謝瑜每每提起,謝月便露出惶恐的神情,生怕被人聽到。
謝瑜殷紅的脣彎起一絲嘲諷的弧度:“你放心吧,我既敢約你們在這裡見面,就自然不會將話傳出去。”
謝月尷尬地浮起一絲笑意,她今日被謝瑜邀請來到太子府,卻總是與那些官家千金格格不入,若非有重要目的,她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怎能不如坐鍼氈。
江小樓聽謝瑜所言,分明沒有忘卻謝連城,便只是微笑:“既然如此,有什麼話就一次都說個清楚,我也想聽聽看,謝側妃心中到底有多恨我。”
謝瑜瞳仁瞬間緊縮,目光驀地一顫:“江小樓,我唯一愛慕、在乎的便是大哥一人,自從你來以後,他的眼睛便只看着你,他的心裡也只有你。隱隱的惶恐讓我覺得不安,隨着他對你感情的加深,我對你的怨恨也就越深。那時候我幾乎無數遍的想,若是沒有你該有多好,我至少還可以靜靜看着大哥。哪怕我知道,總有一天他要娶妻生子——”
江小樓聞言倒有三分驚訝:“你能眼睜睜看着謝公子娶妻,爲何不能容我?”她與謝連城根本沒有任何曖昧行爲,這謝瑜是不是瘋了?
“因爲我無法容忍他真心愛上一個女人!”謝瑜猛然道,冷冽的氣息瞬間撲到江小樓身上,帶着愈來愈濃烈的敵意。
江小樓轉眸望去,小蝶已經悄悄回到了自己身後,輕輕向她眨了眨眼睛。
謝瑜一雙明眸似隱約有恨意流動:“娶妻生子不過是一個人的正常生活,那並不能代表什麼,如果沒有你,大哥只會找一個尋常的女子,出於責任卻不是出於心。我可以容忍他娶妻生子,但不能容忍他愛人。如果你是我,你應當明白這一點。”
謝瑜的邏輯十分奇怪,江小樓無法理解,可以容忍一個人娶妻生子卻不能容忍他真心愛上一個人,這到底是什麼心態。
謝月心中越發惶急不安,口中卻越發柔軟:“四妹,瞧你怎麼還說這些事!”
謝瑜陡然輕笑一聲:“大姐不願意聽?我說的可都是實話,當初我進入太子府,就是爲了擺脫出家爲尼的命運,希冀有朝一日凌駕於衆人之上!我要讓你們都知道,那個被你們棄若蔽履的謝家四小姐,從今以後會成爲展翅鳳凰,只有受人仰視的份,再無一絲被踐踏的可能!”
謝月強忍住心頭惱恨,面上無比謙卑:“四妹,我們都知道錯了,從前總是計較那些蠅頭小利,直到父親重病,我們才意識到謝家缺了哪個人都不完整。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過去那些事就寬恕了吧。”
謝瑜扯開脣,輕嘆一聲:“時過境遷,我們的身份都和過去不同。若還拘泥以前的仇怨,只會讓人趁虛而入。”說到這裡她稍稍停頓片刻,轉頭望向江小樓,“沒有孃家的倚仗,我在太子府舉步維艱,縱然生下兒子也未必能保住。現在我需要謝家,所以才同意與你講和,你意下如何?”
江小樓輕輕揚起眉頭:“謝側妃是真心的?”
謝瑜面上慢慢變得平靜,看不出一絲的心緒:“謝家雖然只是區區一介商門,畢竟也是豪富之家,總比我孤身一人要強得多。”
力量總是越聚越多,謝瑜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然而江小樓卻是不動聲色,毫無反應。
“江小樓,剛纔……發生了一件事,恐怕連你都以爲,是我策劃的吧?”
江小樓眉峰一挑,等着對方繼續說下去。
謝瑜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必須提醒你,這府中有人故意引導,讓你以爲一切都是我的所爲,她正好坐山觀虎鬥,樂得輕鬆自在。”
謝瑜字字句句,分明直指太子妃,江小樓對她凝視良久,方纔低聲說:“謝側妃果真心思細膩,無所不知。”
謝瑜只是淡淡微笑,眼底似有火光閃爍:“挑撥離間,引人上鉤,就是她最大的本事。挑動你我紛爭,她卻坐收漁翁之力。你信麼,若是你真的不自量力與她聯手,下一個要死的就是你!”
今天可真是有趣,先是太子妃,再是謝瑜,這兩個身份敵對的女人都向江小樓伸出了橄欖枝……江小樓不禁彎起脣畔:“與太子妃相比,我自然更相信四小姐。”
她叫對方四小姐,顯然有幾分親近之意,謝瑜不免笑意更深,一絲喜悅已無法抑制的流露出來。
“既然如此,咱們明日一早便同回謝府,告訴父親我們已經冰釋前嫌。”謝瑜這樣說道。
江小樓還未動作,謝月已經心急地上前拉過她的手:“小樓你還在等什麼,難道要眼睜睜看着父親帶着遺憾離去麼?”
江小樓輕輕抽出自己的手,慢慢向謝瑜走去。
謝瑜看着她向自己走來,始終面帶微笑,然而寬大的袖口掩映下,白皙的手指卻不由自主攥緊了,緊得幾乎連指甲上鮮紅的丹蔻都隱隱發青。
江小樓默默瞧着她的笑意,眼底的冷漠越來越濃。
謝瑜站起身,輕輕挽住江小樓的手臂:“來,我們一起去花園,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感情十分要好。”
素白的裙裾拂過地面,開出朵朵淡梅,帶出異香撲鼻,她的動作輕柔如水,笑容無比溫和,任是誰也不忍拒絕。
小蝶驚詫地看着這一幕,小姐竟然真的相信謝四小姐這隻狐狸,難道是瘋了不成!
江小樓和謝瑜慢慢走出去,謝瑜抓住江小樓手臂的力氣越來越大,近似一種焦慮的情緒籠罩了她。眼看要下臺階,謝瑜忽然側頭,望着江小樓,笑容幾似沒有:“江小樓,你真是一個出色的女子,只可惜這輩子我們都做不了朋友——”
江小樓正欲答話,謝瑜卻突然踩了個空,整個人竟然從高高的臺階上摔了下去。江小樓被那大力一帶,差點也跟着踩空,好在身後小蝶眼明手快,一把扯住了她的裙帶,江小樓堪堪站穩,卻聽見尖銳的叫聲響起。
“四妹——老天啊!”
謝月連滾帶爬地衝到謝瑜身邊,只覺渾身發冷:“四妹,你怎麼樣?!”小軒外的婢女飛快地衝過來,謝瑜卻已經滿面發青,額頭冷汗滾滾。
江小樓快步下了臺階,恰在此刻,謝瑜從謝月的臂彎中望了她一眼。那雙極盡冷豔的眸子,綻出凌厲的光芒。一種近乎可怕的痛快,讓謝瑜的臉部表情變得極爲可怖、猙獰。然而這情緒只是一瞬之間,很快就化爲無邊無際的痛苦。
謝月勉強撐起謝瑜,卻覺得自己手上溼漉漉的,不自覺低頭一瞧,卻是鮮紅一片,不由幾乎驚厥。
原本在花園裡聽戲的衆人聞訊趕來,太子第一個到來,瞧見這一幕幾乎目眥欲裂,一把上前從謝月的懷中搶過謝瑜,感覺她身子輕得如同薄薄一張,心越發抽緊了,俊朗的面上滿是震驚:“瑜兒,瑜兒,你這是怎麼了?”
謝月急得花容失色:“謝側妃一直在流血,太子殿下,快請大夫來吧!”
衆人心急火燎之間,猛然想起在座有一位老太醫,一時呼喚聲此起彼伏。王太醫快速撥開人羣:“都讓開,讓我看看病人!”
謝瑜的臉那麼蒼白,身子那麼弱不禁風,整個人彷彿是雪人一般,太陽一出來就化了。太子心頭越發惶急,不停地催促王太醫:“太醫,她到底怎麼樣?”
王太醫一直在把脈,左手下意識地去撫自己的鬍鬚,時間不是一分分的過,而是一寸寸的熬,太子臉上的血色,也被這漫無邊際的沉默給熬沒了。太子妃也滿是焦急,趕緊吩咐人在周圍架起幔帳,切莫讓謝瑜失禮人前。婢女僕從則在疏導客人,儘量讓他們不要圍在周圍,回到宴會上去,可每個人都是伸長了脖子站着,誰都不肯錯過這樣的突發狀況,那看熱鬧的勁頭簡直比看戲還興致勃勃。
小蝶越發驚恐,下意識地攥緊了江小樓的袖子,小小聲地道:“小姐——”
江小樓向她搖了搖頭,示意不必着急。
王太醫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來不及了,謝側妃她……已經小產了。”
謝瑜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淡,幾乎是難以形容的悲痛,她抓住太子的手臂,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瞬間被淚水脹滿:“殿下……殿下……”
“剛剛還好好的,怎麼會出這樣的事!”謝瑜已經懷胎五月,太子指望她給自己添個兒子,正在歡喜之時一盆冷水澆下去,憤怒之情溢於言表,他厲聲責問站得最近的謝月,聲色俱厲。
謝月一時驚住,嬌豔的面上滿是驚慌,眼圈瞬間就紅了:“我……我……”
太子妃柔聲細語地道:“謝小姐,請你照實回答太子的話。”
謝月見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臉色變得越發蒼白,幾乎不敢擡頭:“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側妃還與明月郡主握手言和,誰知下樓梯的時候,郡主竟然把……把側妃推了下來!”
太子已然憤怒到了極致,額頭上青筋爆出:“明月郡主,你作何解釋!”
小蝶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一直冷到心裡,忍不住大聲道:“你撒謊!我家小姐根本就沒有推側妃,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江小樓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謝月:“謝大小姐,你親眼瞧着我推她下去的麼?”
謝月忍不住面上憤慨,貝齒輕咬:“我們好歹相識一場,我萬料不到你如此狠毒,若非親眼所見,我也斷然不敢相信!”
“不,絕不可能,小樓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慶王妃忍不住面上發白,大聲辯解。、
衆人議論紛紛,只覺今天這場宴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簡直是半刻都不消停。
江小樓望着謝瑜,面上染了一絲淡淡的冷笑:“謝側妃,請你親口說,是我推你下去的麼?”
謝瑜臉色本已憔悴不堪,聞聽此言登時臉色大變,眼底平添無限哀婉:“江小樓,我與你的確是有舊怨,可今天我已經找你和解了,你便是不肯原諒,也不該下此毒手!這孩子的確在我肚子裡,可他是太子殿下的親生血脈啊!”
慶王妃一時只能愣愣看着,幾乎忘了言語。
江小樓定定望着對方,不怒反笑:“謝側妃,凡事都要講究證據,似你這等空口白舌冤枉別人,只怕是不太好吧。”
謝瑜彷彿中了一箭似的,眼神近乎狂亂,幾乎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全身都開始顫抖不已,謝月連忙扶住了她:“側妃,你可千萬要保重身體!”人後叫四妹,人前叫側妃,謝月很懂得把握分寸。
謝瑜的聲音似哭似笑:“保重,保重什麼呢?老天爺,如果我做錯了事,你就罰在我的身上,爲什麼要降禍給我的孩子?我做錯了什麼呀,誰叫我得罪了明月郡主,誰讓我是她記恨的人啊!”她的面孔在笑,聲音卻是帶着哭腔,痛苦到了極致的情緒一下子感染了衆人。
“明月郡主,你實在是太過分了,怎麼可以下這樣的毒手!”
“這是太子府,你都敢公然行兇,太可怕了!”
“王妃,瞧你真是引狼入室,這樣的女子怎麼可以認作女兒!”
“你們能不能都閉上嘴!”一片議論聲中,安王妃卻勃然大怒,發間的貓眼紅寶石在陽光下熠熠閃光,她的眸子也似是燃燒起來,“你們有誰當場瞧見明月郡主把人推下來了嗎?沒有的話,光憑這對姐妹的三言兩語,你們照單全收?江小樓不是瘋子不是傻子,要害人也不選擇隱蔽的地方,故意等人證物證都全了,讓你們來責備她?”
慶王妃一時愣住,她沒想到素來討厭江小樓的安王妃竟然會開口。
衆人都知道安王妃的潑辣霸道,便都紛紛噤聲,不敢與她當面叫囂。事實上對方說得不錯,若江小樓果真要害人,爲何不找個隱蔽的地方,找個更好的時機。
謝瑜透過一雙朦朧淚眼,泣不成聲:“安王妃的意思,是我故意用這孩子來陷害明月郡主麼——您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話!”她一邊說,一邊珠淚滾滾,神色似是無盡悽惶和悲傷。
衆人瞧見心頭不免升起同情與憐憫,謝側妃進府不久,立身未穩,她的全部指望就在這胎上,若能爲太子殿下生下兒子,從今以後便會高枕無憂。哪怕與江小樓真有仇怨,她也絕不可能用自己下半生的榮華富貴作爲賭注。他們哪裡會想到,謝瑜本就是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爲了除掉江小樓,她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更遑論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尤其這個孩子還屬於太子……
太子目光陰冷:“明月郡主,你可知道謀害皇室是什麼罪名?”
慶王妃刷白了臉,卻是停止了腰桿:“太子殿下,明月是我的女兒,今天她到這裡也是我領來的,但凡有任何的錯處,衝着我來就是!”
太子冷笑一聲:“慶王妃,我敬重您是長輩,可有些事情不知情就不要隨便插手。瑜兒在入府之前就和江小樓多有齟齬,今日她藉機報復是順理成章。”
謝瑜淚流滿面,聲音卻現出尖銳的鋒芒:“江小樓,我們之間是有誤會,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我已經千方百計向你道歉,你口口聲聲既往不咎,一轉臉竟然害死了我的孩子!連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天下間竟然有你這樣狠毒的女子!”
太子妃目光投向江小樓,神情若有所思。
江小樓目中現出極冷的笑:“謝側妃,從前我看在謝伯父的份上,一直對你多有忍耐,可你卻步步緊逼,毫無愧疚。至於謝大小姐,從前你處處爲難謝瑜,今日卻對她百般袒護,是指望着她提攜你,就連良心都不要了?”
聽江小樓毫不客氣,謝月臉色一白:“江小樓,我跟你之間可沒有仇怨,在謝家之時一直對你客客氣氣,爲什麼要惡言傷人?我可以對天發誓,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絕無半點謊言,若有違誓,叫我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衆人都怔住,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居然說出如此惡毒的誓言,可見江小樓真是推倒謝瑜的人。
江小樓看了太子妃一眼,目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太子妃向她輕輕頷首,開口道:“殿下,我覺得明月郡主並不是這樣的人,您且暫時息怒,我瞧太醫似還有話要說——”
王太醫素來德高望重,是太醫院數一數二的杏林高手,也是太子府主人們的專用太醫。此刻他聞聽太子妃所言,目中一動,便立刻點頭道:“太子殿下,您不必如此生氣,這孩子還是不要爲好。”
“你說什麼——”謝瑜一怔,目中泫然欲泣,“太子殿下,您瞧太醫說的什麼話!”
太子連忙安撫她,向着太醫道:“王太醫,請你謹言慎行。”
王太醫嘆了口氣道:“謝側妃,我在半月前給你診治的時候就已經提醒過你,我給你診脈的時候,發現孩子有兩個胎心。”
太子呼吸一窒:“什麼叫有兩個胎心,是雙胞胎嗎?”
王太醫搖了搖頭:“剛開始我也以爲是雙胞胎,可惜後來我才發現……因爲在母體中發育的不好,未能形成兩個健康的嬰兒,如果生出來,便會一個身體兩個頭,是真正畸形……。”
謝瑜心頭隱隱浮現一絲極冰涼的預感,厲聲道:“不,你胡說!王太醫,你明明說過我的孩子很健康!”
王太醫輕輕一嘆:“謝側妃,我知道這事很傷人,但我看過的孕婦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哪怕是隔紗診脈,我也能瞧出你肚子裡的到底是男還是女,我說了孩子不健康,絕對不能留下,你卻哭着求我不要立刻公開此事,還說將來會找機會向太子說明,怎麼一拖就拖到現在,若是再大一些,怕連你都要受大罪啊……”
太子震驚地看着這一幕,幾乎不能反應過來。
謝瑜更加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她難忍心頭的憤恨,怒聲道:“殿下,是太醫和江小樓合夥來騙您,太醫從未說過此事啊,我真的不知道……”
江小樓脣畔帶着淡淡的笑,依舊是一派雲淡風情的模樣:“謝側妃,我和王太醫素不相識,我又有什麼樣的能耐去收買他,您若要冤枉別人,真該找個好些的理由。我受到冤屈倒是不怕,可王太醫素來很有聲名,您連他都不肯放過,就實在太——”
一齣戲急轉直下,劇情變幻萬千,簡直比今天看的猴戲精彩多了,衆人一時都反應不能,完完全全呆住。只有人羣裡的白衣公子,星眸含情,默然微笑。
太子妃神情滿是抱歉,上前一步挽住江小樓的手道:“明月郡主,今日都是謝側妃的不是。我也沒有想到她竟一時糊塗做出這樣的事,實在是抱歉,太對不起你了,我替她向你和慶王妃道歉!”
慶王妃心頭一震,連忙道:“太子妃不必多禮,我們……不見怪就是。”
太子妃的話一錘定音,她沒有明說謝瑜便是幕後黑手,卻讓大家都不由自主想到,難怪謝瑜會拿這孩子去冤枉江小樓,原來這孩子先天就是畸形兒,若是生下來只怕會被皇家看作妖孽,一個身體兩個頭……嘖嘖,想想都可怖!但她不敢向太子明說自己懷的是畸胎,只能藉由江小樓的手,一則除掉這個妖孽的胎兒,二則還能把自己的宿敵拉下馬。
衆人再看謝瑜那張慘白如紙的面孔,原本的同情全都化爲了鄙夷與畏懼。
謝瑜只覺那道道目光瞬間刺穿了心肺,帶起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情不自禁尖聲地道:“不,不是!是她推我,就是她推了我!”
謝月一顆心已經猛沉了下去,她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太子妃和江小樓早已設計好了一切,自己以爲唱主角的是謝瑜,誰知不過是演了一場猴戲叫人耍弄而已。虧得自己冒這麼大的險要扶謝瑜一把,她連那兩人早有安排都不知道,實在愚蠢透頂!思及此,她咬住貝齒,面色發白,若非是爲了傅朝宣,她又何必站在這裡!
謝瑜死死抓住太子的袍子,眉梢眼角滿是哀求。不,不能讓江小樓成功,否則一切就全完了!
太子慢慢地垂下頭,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慢慢伸出手,將她有些凌亂的發扯了一絲,慢慢纏繞上自己的手指,動作很輕很柔,最後卻將那髮絲繞在她的耳後,眼底沒有一點感情:“做錯了就要承認,你——太讓我失望了。”
謝瑜只覺渾身如墜冰窟,她從未感覺到如此絕望,絕望得眼前發黑,心頭陣陣猛跳不止,豁然放開太子,撲向江小樓的方向,鮮紅的指甲徒勞地伸在半空,聲聲冷厲:“你還我孩子,還我孩子!”
江小樓只是神色平靜地望着她,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而謝瑜也的確是發瘋了,這個孩子原本很健康,她可以靠着對方在太子府站穩腳跟,但她實在是太過仇恨江小樓,恨得日日夜夜咬牙切齒,不將對方置諸死地就寢食難安!更何況太子妃一直虎視眈眈,她一個不留神這孩子就無法保住。今天太子妃秘密約見江小樓,只要策劃得宜,一扯就是一串,定能緩解她在太子府處處受制於太子妃的困局,太子也會對她更加憐愛——
太子終於忍耐不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臉色陰沉地道:“夠了,你今天還沒有丟盡顏面嗎!來人,把謝側妃帶走!”
太子妃望着江小樓,眼底含着滿意的微笑。這丫頭的確是毒辣,謝瑜不過約見她,便迅速想到了這樣的方法。謝瑜撞在她的手上,真可謂是自投羅網。
慶王妃看着被人強行押走的謝瑜,心頭不免驚駭。
江小樓輕輕嘆了一口氣,向着慶王妃道:“母親不必過於驚慌,太子殿下自會處理好他的家務事。”
太子心頭一震,深吸一口氣:“請二位放心,我定不會放縱這樣的惡婦。”
江小樓的眼睛輕輕掃過太子,眸子含着理解的柔光:“太子殿下,謝側妃不過是一時糊塗,你也不要過於苛責,她失去孩子本就是十分傷心的,我受點委屈也沒有關係——”
受到極大冤屈的江小樓充分體現出自己的善良、溫柔,對比無恥之極的謝瑜,便越發顯得高貴得體,溫和寬容。
太子只覺得胸口憋了一口怨氣,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是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江小樓轉眸望向謝月,眼神冷漠,語氣卻溫和:“謝大小姐,以後定要仔細擦亮眼睛好好瞧清楚了,千萬別助紂爲虐。”
謝月一時心顫,垂下頭去,實在難忍心頭的沮喪與惱怒,只覺全身直直墜入深淵。
慶王妃輕輕鬆了口氣,她握了握江小樓的手,低聲道:“我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多留,咱們趕緊回去吧!”
江小樓聞言,溫婉一笑:“是,母親。”
衆人眼瞧着江小樓陪着慶王妃離去,因爲剛纔發生的事情也都有些尷尬,當下紛紛告辭離去,太子夫婦親自將他們送到門口,一一告別。
見安王妃和慶王妃告別,顧流年仿若是上前慰問的模樣,面上滿是欽佩的表情靠近了江小樓,卻是壓低了聲音:“你和太子妃,到底是誰在利用誰?”
江小樓想不到對方如此一針見血,不覺笑道:“當然是她利用我,你沒瞧見她藉着我的手順利除掉了謝瑜嗎?”
顧流年一聲輕笑:“江小樓,你從來不會做賠本的買賣,今天你幫太子妃,目的到底是什麼”
江小樓神色無比溫柔,語氣也更和緩,外人看來就像是在對顧流年的關心表示感謝:“誰說我是幫她,謝瑜冤枉的人是我!顧公子,閒事莫管,方能長久,希望你大鵬展翅,一飛沖天,咱們就此別過吧!”
待賓客全都散去,太子回到後院,謝瑜一身素衣上滿是鮮血,身體極爲虛弱,卻滿面眼淚地撲了過來:“殿下!”
太子揚起鐵腕,狠狠就是一個巴掌,竟將謝瑜打得整個人側翻過去,她裙角還在滴血,染紅了地上的青磚,剛纔也沒有任何人敢來照顧她,此刻形容極爲悽慘,聲音更倉惶:“殿下……”
太子目光極爲陰冷:“謝瑜,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不可原諒的事?”
謝瑜怔愣,不敢置信地道:“殿下,難道你真相信那個賤人所說的一切?”
太子慢慢地道:“不,我一個字也不信。”
謝瑜驚恐的瞪大雙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既然不信,又爲何要這樣對待她?
太子的目光越發冷峻,神情也無一絲往日的愛憐:“我不在意你和江小樓之間有什麼恩怨,也不在意你要用什麼手段去對付她。我在意的是,你竟敢在太子府動手陷害對方!如今你連累的是整個太子府,明白了嗎?”
謝瑜滿面淚痕,絕望和恐懼化爲一隻手,將她的心臟捏得幾乎不能呼吸:“殿下,我……我也是一時糊塗,但孩子的確是健康的啊,那王太醫分明是被人收買!”
太子毫無動容:“不,你從始至終都不懂,我不關心你是真的受了冤屈,我只看到你沒有將我放在第一位,做事都由自己的性子來!瑜兒,我以爲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子,應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如今……”
大廳內,一道柔和的嗓音響起:“殿下,謝側妃也只是一時糊塗,依我看,您還是饒恕了她這一回吧。”
太子妃緩緩步入,金絲織就的流蘇從腰間長長垂下,襯着一身絢麗的華服,越發光華璀璨。
謝瑜猛然擡頭,遮不住冰寒刺骨的心驚。
太子轉頭看向太子妃,語氣冷淡地道:“怎麼,我應該饒了她嗎?”
太子妃流轉着優雅的眼,淡淡掃過謝瑜:“謝側妃的所作所爲,實在是給太子府抹黑,今天她不但狠狠得罪了慶王妃,還在衆人面前自暴其短,的確十分可恨。可她畢竟年紀還輕,做事不懂輕重,也不知該爲殿下您的聲譽着想,一時犯了糊塗……畢竟是上了玉碟的人,殿下若是輕輕揭過,料想外人也不敢多說什麼。”
太子妃語氣格外溫和,看似在爲謝瑜求情,卻從背後狠狠捅了她一刀。她分明在提醒太子,衆人都盯着太子府,輕輕揭過,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太子望着謝瑜一張粉中帶灰的面孔,輕嘆一聲:“太子妃說得不錯,她已經把慶王妃徹底給得罪了,還在衆人面前丟了我的顏面,這樣的女子若是再留在身邊,只怕是貽笑大方。”
謝瑜心頭無比絕望,第一次感覺死亡的恐懼,她匍匐在太子的腳下,淚如雨下:“殿下,看在瑜兒伺候你這麼久的份上,饒了我吧!瑜兒真是受了冤屈啊!”
太子彎下腰,輕輕擡起謝瑜的下巴,見她滿面淚痕,楚楚可憐,絕色更勝從前,一時心頭微動,卻聽太子妃不冷不熱地道:“謝側妃,地上冰涼,身子要緊,還是起來吧。”
太子垂下眼去,注意到謝瑜滿身污血,腦海中驟然浮現白天發生的一切,他眉頭一皺,陡然鬆了手:“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這回饒了你,非但無法向慶王交代,在其他人面前也擡不起頭來!謝瑜,不要怪我心狠,饒你一條性命已經是寬大處理了。”說着,他揮了揮手,對着外面的護衛道:“來人,把謝側妃送到城郊三河農莊,沒有我的吩咐,不允許任何人探望!”
謝瑜整張臉變得煞白,她沒有想到陷害不成,反而會淪落到這個下場。不錯,她是想害江小樓,而江小樓明明也上當了,可爲什麼事情竟然會有這樣急轉直下的變化!還不待她再向太子求情,太子已經一把甩她開的手,冷聲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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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瑜摔倒在地,太陽穴挨着冰涼的地面,讓她的頭腦瞬間清醒,她猛地擡起頭來,盯着太子妃,厲聲地道:“是你!你和江小樓串通起來害我,你們好毒辣!”
太子妃脣畔含着一絲淡淡嘲諷,不動聲色道:“謝側妃,亂攀咬是無用的,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去吧,說不定過個三年五載,殿下還能把你想起來。現在麼,殿下正在火頭上,你還是不要火上澆油爲好。”
兩個高大健壯的護衛上來,一把提住謝瑜,謝瑜尖叫道:“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可她哪裡犟得過兩個健壯的男子,很快就被押了出去,那聲音還連綿不絕地傳回來:“你這個賤人,賤人!”
太子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扶住了自己的額頭。太子妃親自端了茶盞上前,溫柔體貼地道:“殿下,別爲此等不知輕重的人心煩,小心傷了身體。”
深夜,一輛馬車從太子府的後門駛出,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然而駕車的人並未發現,就在他離去不久,一道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跟在了馬車之後。
慶王府
慶王妃和江小樓二人都坐在桌前,江小樓望着跳躍的燭火,眼中似也有點點星光。慶王妃則看着門外空蕩蕩的庭院,面上難掩焦慮。
足足一個時辰後,楚汗一身風塵僕僕趕回來,迅速跪倒在地:“見過王妃、郡主。”
慶王妃眉心一動,快速追問:“不必多禮,追蹤的結果如何?”
楚漢深深垂下頭,拳頭緊緊握起:“我跟着那輛從王府出來的馬車,發現馬車並不是駛向田莊,而是去了一個秘密的別院,他們將謝瑜關在地窖裡,有數名黑袍人來來去去,我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遠遠瞧着。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他們把人拉出來裝上馬車,來的時候是裝在麻袋裡扛進去,走的時候麻袋已經一動不動。我一路跟着他們,發現他們將屍身悄悄埋在京郊十里的樹林裡。等他們走了之後,我就把那屍體扒了出來,發現……”
“你發現了什麼?”
“發現她渾身都是傷痕,頭部被釘入了一根鐵釘。”
江小樓猛然站了起來,眼底明亮得瞬間帶上寒芒:“你說頭部有一根鐵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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