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紫衣侯府告辭出來,江小樓請安筱韶送王妃回去,轉頭便吩咐馬車直接去傅朝宣的醫館。傅朝宣瞧見病人來了,一句話也不多問,便吩咐人替這孩子脫去衣裳,誰知他卻死死扒住自己的衣領,堅持不肯讓任何人碰他。
江小樓看他如此防備,隱約可以猜測出是什麼原因。這少年實在過於漂亮,剛下馬車便不知有多少人在瞧他,江小樓自詡美貌,卻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景。傅朝宣剛開始看到他的時候,臉都不由自主紅了一下。一個如此特別的孩子,在紫衣侯府的時候遭遇過什麼……她可以想象。
江小樓看他如此緊張,便輕聲道:“必須脫掉衣服嗎?”
傅朝宣眉頭皺得很緊:“對,必須把衣服脫了,我才能查看傷口究竟如何。”
江小樓點點頭,藥童再一次上前,誰知那孩子突然如同發狂的小獸,猛地將他推了個趔趄。藥童跌坐在地,屁股幾乎裂成兩半,瞪大了眼睛盯着對方道:“我這是替你治傷啊,怎麼能不脫衣服呢?”
少年似是知道闖了禍,將頭緊緊埋在臂彎之中,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應。江小樓只是靜靜在他身邊坐下,對衆人道:“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對他說。”
傅朝宣似乎有話要說,想想卻忍住了,轉頭帶着衆人出去。
屋子裡一下寂靜下來,江小樓淡淡道:“我可以體會你的心情,因爲我身上的傷痕比你要多得多。”
少年身體一震,猛然擡起頭來,一雙溼漉漉的眼睛盯着江小樓。
“脖子以下的部位,基本上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到處都是鮮血淋漓的傷口,被人救回來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了。原本想着自己再也熬不下來,可我還是活下來了,現在傷口已經結疤,卻永遠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痕。”江小樓語氣恬淡,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少年的眼睛閃了閃,難掩其中的動容。
“如果你沒有勇氣死,那就只能好好活下來。哪怕傷口流膿,總有結痂的一天。”江小樓說完了這句話,便道,“傷口是不是很痛?”說完她伸出手去解那少年的衣襟,少年猛然一掙,似乎想要掙脫她,可是突然望見了江小樓的眼睛。那雙眼睛格外美麗,盈盈的眸子波光流動,叫人不由自主心頭一顫。他不再反抗,任由江小樓扯去了衣襟,露出傷痕累累的上身。
“這些傷口如果不處理你會死的。我現在要叫人進來替你上藥,可以嗎?”
少年不說話,只是用力點頭。
傅朝宣這才走進來,謝絕藥童的幫助,動作利索地替他清洗了傷口並且上藥。
江小樓道:“這個孩子先留在你的醫館養病吧。”
傅朝宣剛要點頭,那少年卻猛力搖頭:“不要。”他的喉嚨沙啞難聽,和這美麗的容貌完全不襯。傅朝宣一怔,旋即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嘴,仔細檢查了片刻,才轉過頭來:“有人用火炭燙傷了他的咽喉,所以他說話纔會這樣……”
這孩子不過是十二三歲罷了,侯府的人竟然使得出這麼卑劣的手段來逼迫一個孩子就範。江小樓的心情變得複雜:“你是想要跟我回去?”
那少年不出聲也不點頭,只是盯着她,一動不動。
江小樓心中明白過來,便道:“算了,你替他開好藥,我要把他帶回慶王府去。”
聽到這話,傅朝宣看了一眼那少年道:“可是他渾身都是傷痕……帶回去合適嗎?”
江小樓輕輕蹙了蹙眉頭,隨後回答:“帶他回去也好……有些人不會輕易死心的。”
傅朝宣聞言嘆了口氣:“我怎麼覺得這孩子倒跟你有點像,都是那麼的倔強,絲毫也不肯聽別人勸告。”
江小樓細不可察地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話。
待江小樓把這孩子帶回王府,慶王妃竟然已經安排好了房間,顯然不是把他當做下人看待,而是慶王府的客人。
江小樓吩咐小蝶安排人去熬藥,又煮了粥,等這少年捧起粥碗,乖乖地一口一口吃着。小蝶忍不住眼圈都紅了:“以後跟着我們小姐,再也不會有人來欺負你了。”
江小樓問道:“蕭冠雪把這孩子的賣身契送來了嗎?”
“是,小姐,在匣子裡。”楚漢立刻遞過來一隻匣子。
江小樓打開匣子,徑直取過賣身契撕了個粉碎:“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個自由的人,隨時可以離開王府。不過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留下來。”
少年默默地看着江小樓,似乎在等待她繼續往下說。
江小樓神色沉靜:“長着這樣一張臉,走到哪裡都不會安全的,如果沒有足夠保護自己的力量,更要多加小心,明白嗎?”
少年點了點頭,楚漢倒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叫什麼名字?”
“衛風。”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難聽沙啞。
楚漢笑了:“你可要好好跟着我習武,將來拿得起飛鏢握得起刀,就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
楚漢粗枝大葉的話,終於逗笑了衛風。他只是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就看呆了一屋子的人。
他笑起來如同滿園的鮮花盛開,瞬間讓人心頭的烏雲散盡,這是一種獨特的魅力。
江小樓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兒,脣角的笑意就淡了:“好好在屋裡呆着養病,千萬不要隨處亂跑,明白了嗎?”
衛風只是點點頭,卻又不捨地看了江小樓一眼。
小蝶輕聲道:“小姐,這孩子好像特別依戀你。”
江小樓出神了半晌,纔開口道:“走吧,讓他好好休息。”說完,她便向外走去。
衛風悄悄站在門口,目送江小樓離去,一直到連影子都瞧不見了,他才垂下了眸子。
楚漢摸了摸他的腦袋,聲音比往常軟和了許多:“小姐是個好人。”
當夜,慶王喝得爛醉如泥,他是最後一個離開蕭冠雪宴會的人。當慶王妃帶着江小樓回府的時候,他還在那裡開懷暢飲。因爲太過酣暢,他連雙腿都軟了,走路動搖西晃,一會兒撞到旁邊的侍從,一會兒撞到路邊的假山。
路過花園的時候,突然看到前面人影一動,他陡然一驚,瞬間酒醒了,厲聲呵斥道:“什麼人在那裡?”
他藉着酒勁瞪大眼睛,只見一個身影越走越快,慶王踉蹌着大踏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對方的後領:“你是什麼人?”
少年一扭頭,竟露出一張格外出衆的臉孔。雖然還未長開,可這張臉卻美得讓人連呼吸都停了。慶王登時心頭一跳,瞬間只覺得熱氣上涌,竟然順勢將他摟在懷裡:“呦,從哪裡來的小美人?”
少年猛然低頭,一口對準慶王的手腕惡狠狠地咬下,慶王吃痛地大吼一聲,想要用力甩開他,誰知這少年用盡力氣,竟然連皮帶肉一口撕下。慶王只覺得火辣辣的痛,有熱流順着手臂往下淌,他頓時大叫一聲:“賤婢!”猛力掙脫了他,揚手便狠狠給了一巴掌。
跟在慶王身邊的隨從迅疾跟了上來,一把將這少年推倒。假山原本有塊尖銳的突起,瞬間刺入少年的背心,他悶哼一聲,後背頓時疼痛難忍,一股溫熱的液體瞬間打溼了後衫。他深知此刻到了生死關頭,也不向慶王求饒,扭身便要往外跑。隨從一把提住這少年的胸口,就地往地上一扔。可憐他不過十三歲的年紀,立刻摔得皮斷骨裂,趴在地上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護衛趕了上來,眼看就要一刀結果他的性命,慶王突然叫了一聲:“慢着!”
“是,王爺。”護衛立刻退到一邊。
慶王此刻酒已經醒了三分,他仔細盯着月光下衛風的面孔,眼前人脣紅齒白,容顏秀美,長髮雖然凌亂,卻閃着黑亮柔軟的光澤。小小的面孔嫩白如玉,仿若可以掐出水來。從前慶王以爲姜翩翩便是一個大美人,可是與這少年比起來,竟然也要遜色三分。這孩子纔多大年紀,竟生得如此妖孽……他心頭猛烈跳動起來,瞬間忘了還在流血的手,上前擡起衛風的臉孔,微微蹙起眉頭:“瞧這丫頭,生得可真美,怎麼我從來沒有見過?”
安筱韶討要衛風的時候,慶王正在酣暢地與獨孤克喝酒,所以沒有特別留意。
護衛立刻應道:“回稟王爺,這是今日明月郡主從紫衣侯府上帶回來的。”
“侯府竟然有此等絕色,嘖嘖——”慶王的眼神慢慢變得奇怪,雙眼在月光下散發着幽幽的光芒。他蹲下了身子,雙手摟住衛風的腰,少年拼命掙扎着向後退去:“放開我!”
他這樣拼命抗拒,慶王卻冷笑:“既然進了王府,那就是本王的人,躲又能躲到哪兒去!來人,把他擡到本王的臥室!”
話音剛落,一道女聲幽冷地傳來:“父親,怎麼對一個孩子也如此有興致?”
這聲音極端耳熟,慶王把臉一沉:“江小樓,我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作主了?”
江小樓從月下走出,笑容溫和:“不過是出來散步,卻瞧見父親要收用這孩子,真是叫我驚訝。”
“不過就是一個奴婢,又有何不可?”
“父親,他是個男孩子,你好好看清楚。”江小樓微微揚眉,一縷嘲諷的笑意慢慢流露出來。
慶王一驚,仔細地盯着少年的臉看了半天,臉上滿是狐疑。很久之後,他冷笑一聲:“男也好女也罷,我若是看中了,誰敢攔着?”
江小樓嘴角愈發上揚,眼神卻越發冷了。從前她看在王妃面上,並未直接和慶王算總賬,對方竟如此色慾薰心,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實在叫人噁心。她上前兩步,恰好擋在衛風的面前,滿面含笑,禮數周到:“父親,這孩子已經是安家的人了。”
“江小樓,你這是在威脅我?”對方冷漠的眼神,若有若無地停在慶王臉上,他不知爲何感覺到心頭一陣發涼。
“你如果要這樣想,我也無可奈何。”江小樓笑了笑。
“大膽!”慶王怒聲呵斥身邊護衛,“還不快把他給我架過來!”
護衛立刻上前,可還不等他們抓到衛風,一道身影就攔在了他們面前。護衛們還未看清眼前人是誰,就已經被打得倒地不起,最嚴重的一個連手骨都折斷了,痛苦的叫聲格外淒厲。
慶王麪皮隱隱抽動:“江小樓,你竟然唆使人與我動手!”
江小樓面上的笑意如沐春風,漆黑的眼直直地望着他:“楚漢,還不退下!王爺面前,焉敢無理。”
楚漢立刻恭身向慶王施了一禮,退到江小樓的身後,而另一隻手卻隱隱別在腰間的長劍上,明顯是在警惕。
慶王立刻意識到江小樓沒有半點畏懼自己,相反,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保護這個少年。他下意識的脣一動,硬生生把斥罵收了回來:“既然是安小姐的禮物,我也不好勉強……不過你必須搞清楚誰纔是這王府裡的主人,明白了嗎?”
江小樓一雙眸子晶亮,月光下格外清冷:“自然明白,小樓恭送父親。”
明明把他的護衛打得落花流水,卻口口聲聲都是父親,這丫頭嘴甜心狠,手段了得。
慶王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江小樓目送着他離去,神色變得越發冰冷。姜翩翩懷孕之後,慶王就開始四處獵美,今天很顯然是對這少年起了色心,真可謂是厚顏無恥。
小蝶瞪了衛風一眼,責備道:“不是讓你輕易不要出門嗎,爲什麼要在深更半夜跑到花園裡來?”
衛風一聲不吭,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江小樓衣裙的一角。
小蝶驚呼一聲:“呀,你的髒手!”
衛風立刻像被燙了一下,縮回了手去。
江小樓縱然是鐵石心腸,也不禁微微動容道:“你是想要找我嗎?”
衛風不吭聲,只是點了點頭。
“楚漢,把他揹回房間。”夜晚的涼風微刺着呼吸,江小樓沉默半晌,緩緩開了口。
楚漢聞言,便立刻將這少年背了起來,衛風趴在他的背上,卻頻頻向後張望。
他的眼睛清澈如水,如同恬淡的月光,照盡了世間的污濁,卻又染不進一點纖塵。
日子一天天過去,江小樓幾乎已經將衛風給忘得一乾二淨,待她再想起這個少年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一早起來,桌子上放着熱氣騰騰的蓮花酥,香脆可口,十分誘人,江小樓目中露出一絲驚訝:“這好像是福興記的東西。”
“是啊,小姐,這是福興記的糕點。”小蝶笑嘻嘻地擺放好碗筷,順口回答。
江小樓微微蹙起眉頭,福興記的糕點素來是限量購買,每天只出五十份,永遠先到先得。每天早上寅時,隊伍便一直從街頭排到街尾,尋常人想要吃到福興記的點心,只能乖乖去排隊。看着桌上冒着熱氣的蓮花酥,江小樓輕輕挑眉:“我沒有吩咐說要吃,這是誰去買的?”
“這……是楚大哥一大早去排回來的。”
“楚漢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來練功,向來風雨無阻。”
“這——”小蝶頓時有些語塞,江小樓面色微微沉了,神色冷峻:“說。”
小蝶咬住了嘴脣,訥訥道:“是,是衛風。”
江小樓放下了筷子:“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不要讓他出院子!你早知道他那張臉有多麼容易惹禍,如果出了事誰能負責?”
小蝶沒想到江小樓竟然發了怒,臉上不由自主有些發紅:“小姐,你放心,他把臉裹得嚴嚴實實的,絕不會有人瞧見的。”
江小樓聞言,神情沒有絲毫放鬆:“把他叫進來吧。”
小蝶滿心委屈,轉身去喚了衛風進來。如今衛風已經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裳,顯得越發俊秀脫俗。
江小樓看着他,淡淡道:“是誰讓你去買這糕點的?”
衛風對江小樓的反應有些擔心,帶了點怯意:“小蝶姑娘說小姐愛吃……我就去排隊了。”
江小樓細不可微地蹙起眉頭:“天不亮就去了?”
衛風猶豫了一下才點頭。
江小樓脣角的笑意慢慢斂了:“好了,你先回去吧,除了我說的話,其他人你都可以不聽。”
衛風明顯以爲自己做錯了事,滿是忐忑地看了小蝶一眼,使勁咬住了脣,並不敢辯駁一句,只能悄悄退了下去。
江小樓冷冷道:“從今天開始,不要再隨便指使他。”
“小姐你不知道,這孩子很單純的,不管我說什麼,他都老老實實地回答,只要對他好一點,他就感激得不得了。我說小姐喜歡什麼,哪怕頂着烈日、冒着風雨,他都會替你買來。不過這也是他應該做的,咱們救了他的性命啊!”小蝶下意識地解釋道。
江小樓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小蝶:“小蝶,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好嘛,小姐你不要生氣,奴婢也只是想跟他開個玩笑,誰知他那麼當真,還非說自己欠了小姐的人情,堅決不能收我給的銀子,結果偷偷把自己的玉墜子給當了——”
“你說什麼?”
“他不肯收下咱們的錢,非要把自己隨身掛着的玉墜子……”小蝶從未見過江小樓如此嚴厲神情,一時嚇住了。
江小樓立刻道:“馬上派人去贖回來還給他,以後不許他再隨便出門,聽懂了嗎?”
“是,奴婢再也不敢了。”小蝶羞愧得滿臉通紅。
當天下午,江小樓剛從金玉滿堂出來,便瞧見十二匹快馬如疾風般席捲而來。馬蹄十分密集,隱隱有奔雷之聲,馬上坐的都是高大英俊的護衛,領頭一人到了金玉滿堂門口勒住繮繩,居高臨下地望着江小樓,滿臉皆是倨傲:“明月郡主,我家主人請你一敘。”
江小樓看這陣仗,語氣輕柔,一雙眸子晶亮:“你家主人是何人?”
來人皺起眉頭,冷冷的眼神落在江小樓身後的楚漢身上,口中卻道:“郡主看完此物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從腰間掏出一塊玉牌在江小樓眼前輕輕一晃,那玉佩一閃而過,江小樓卻瞬間認出那是皇族之物。
“郡主,光天化日之下,我家主子是不會將你如何的,難道連這點膽子都沒有嗎?”來人“噫”了一聲,顯得格外嘲諷。
江小樓很想知道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皇族中人究竟是誰,便只是微微一笑:“請諸位在前面帶路。”
神秘的貴賓就在逍遙館的二樓雅室,江小樓一路上了雅室,自有人恭敬地替她推開了門。掀開重重珠簾,屏風後傳來一道輕柔悅耳的女聲:“明月郡主到了嗎?”
江小樓凝神細聽,直覺這聲音十分耳熟,卻不知究竟在何處聽過。
似是猜到了江小樓的驚訝,對方輕輕笑了起來,那聲音格外嬌美,卻難掩一種養尊處優的矜持:“郡主可真是健忘,竟然聽不出的我聲音。”說完,她就輕移蓮步,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入目所及,先是一雙鑲嵌着明珠的繡鞋,繡着鳳凰的海棠色長裙,潔白的頸項,尖尖的下巴,紅潤的嘴脣,小巧的鼻子,明亮逼人的眼睛。
竟然是許久不見的華陽公主——江小樓脣畔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公主殿下怎會突然出宮?”
華陽公主笑道:“咱們坐下說話。”她話音微微一頓,吩咐婢女道,“全都退到外面去守着,我有話要跟郡主說。”
衆人瞧見公主面色不對,不敢多言半句,悄悄退了出去。小蝶猶豫了一下,見江小樓沒出聲,便只是靜靜站在她身後。
華陽公主盯着江小樓,睫毛輕輕地扇動着,陽光透過窗格照進來,越發襯出她的面孔瑩白如玉。這本是一幅美到極點的畫面,可是站在江小樓身後的小蝶卻覺得背後涌上一陣冷汗,這位公主身上有一種不經意間流淌出的戾氣,眼神冷得嚇人,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華陽公主塗着殷紅丹蔻的手指端起青瓷茶杯,口中漫不經心地道:“我請你來,是因爲一樁很重要的事。”
“不知公主所言何事?”江小樓聲音淡淡的,沒有絲毫緊張不安的情緒。
“關於我的婚事。”華陽公主聲音幽幽的,理所當然的口吻。
“公主……莫非也心儀醇親王?”江小樓嘴角輕輕地一勾,說話的語氣彷彿格外驚奇。
華陽公主愕然,旋即大笑:“瞧你說的什麼話,醇親王可是我的堂兄,更何況……雖然他文武雙全,容貌俊美,可惜不苟言笑,整日裡冰人一般,嫁給他只會無趣得很。”
“既然如此……公主的婚事又和我有什麼關係?”江小樓習慣性地微微眯起了眼,笑容漸漸深了。
華陽公主目光寒徹如水:“別在我面前裝糊塗,你明知道我說的是顧流年。”
江小樓像是聽到天底下最可笑的事,脣畔的笑意奇特而淡漠:“顧流年,這個人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他心愛的人是你,又怎會和你無關。”公主微微擡起下頜,極輕地笑了出來。
江小樓面上的笑漸漸收攏,隨即不由感嘆:“公主殿下真是耳目衆多,這等私密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江小樓,我喜歡顧流年。”華陽公主眼睛變得沉鬱幽深,突然打斷了她,直言不諱地道。
江小樓笑道:“公主殿下,我是醇親王的未婚妻,跟顧流年沒有絲毫的關係,您實在無須多慮。”
“你不喜歡他又如何,他喜歡你呀,而且對你念念不忘,你說我該怎麼辦?”華陽公主一聲冷笑,語氣犀利。
江小樓冷眼瞧着華陽公主,見她目中似有惡毒的光芒閃過,笑容逐漸變得淡漠:“那依公主所言,小樓該當如何?”
華陽公主嬌豔的脣微微抿出一條古怪的弧度,寒涼刺骨的眼神叫人心驚,她從袖中抽出一把鑲滿了寶石的匕首,輕輕放在桌上:“用這把匕首劃破你那張漂亮的臉,我就原諒你。”
“我沒有犯錯,爲什麼要你原諒。”江小樓瀲灩的眸子輕輕掃過匕首,毫不客氣地道。
“你就是用這張臉勾去了顧流年的心,我當然不可以原諒!若換了旁人,早已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可是看在連城堂兄的份上,勉強饒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這張漂亮的臉蛋我是再也不想瞧見了。性命和美貌什麼更重要,你可要想想清楚。依我那皇兄的性情,縱然你毀了容他還是會娶你的,可是如果把命丟了,什麼榮華富貴可都是過眼雲煙啦。”
華陽公主不緊不慢地說道,眼底的波光細碎成冰。
“你真是太霸道了!”小蝶怒道:“他喜歡他的,我家小姐又沒有得罪你,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華陽公主面色一變:“江小樓,主子們說話婢女也能插嘴嗎?你這是什麼規矩!”
“小蝶,退下!”江小樓站起了身,神色鎮定地吩咐,小蝶憤憤不平,只能忍了怒容。
華陽公主將匕首推到她的面前:“識時務者爲俊傑,你自己動手的話,傷疤能更淺一些,如果等我動手……後果你應該很清楚。”
與皇家公主成爲情敵,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因爲公主擁有蠻橫無理的權力,沒有任何人可以指摘。然而江小樓只是靜靜站着,並無動手的意思。
華陽公主見她遲遲沒有動作,壓下心頭惱怒:“江小樓,你恐怕不知道我三姑母恭順公主的豐功偉績,若你捨不得動手,我倒是不介意效仿一下。”
歷朝皇室公主以恭順公主最爲出名,她的駙馬肖航迷戀上一個歌姬,她便命人割掉了那美貌歌姬的耳朵和鼻子,這樣做依舊不解氣,還把丈夫的頭髮剃光,將歌姬被割下來的耳朵鼻子縫在丈夫的頭上,又令他穿上一身白衣白褲,戲稱爲陰間馬面,然後強迫駙馬就這樣出去辦公,堪稱千古陰毒第一人。
華陽公主提起此女,分明是在警告江小樓,如果不肯自毀容貌,她便會親自動手了——
性命,美貌,兩者只能擇其一,絕無第三條路。
“公主殿下,我也是朝廷封賞的郡主,不是街邊隨意欺辱的草芥。”江小樓目光微微一凜,但隨即笑容又出現在脣邊。
“哈,你以爲還是從前嗎?那時候你是皇后娘娘寵愛的人,我不能動也不敢動你,可是現在娘娘連看都不想看到你這張臉,你以爲我還需要對你這麼客氣嗎?來人,攔下她!”
外間瞬間便有十數名護衛涌了進來,楚漢卻虎視眈眈地抽出了長劍。兩方對峙之間,氣氛一觸即發。
華陽公主不動聲色,面目陰冷地道:“江小樓,我知道你的護衛武功高強,可你要掂量清楚,與皇室動手是什麼罪名?是忤逆!到時候不光你的頭顱保不住,就連你這護衛——也要千、刀、萬、剮。”
“誰說的?”一道聲音突然響起,一個年輕的華服公子,手持馬鞭站在衆人面前。他一雙眼睛閃閃發亮,眼底幾乎是壓抑着暴怒的情緒:“公主殿下,誰讓您把江小樓請到這來了?”
華陽公主吃了一驚,面上瞬間浮起一絲驚詫:“顧流年,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顧流年面上是近乎冰冷的微笑,正要開口回答,卻聽江小樓凝着一張臉打斷:“自然是因爲他一直派人監視着我。”
“什麼監視,我還不是關心你麼?”顧流年望着江小樓,眼底是繁花似錦的笑意,然而當他轉頭看着華陽公主的時候,神情卻變得越發冷漠起來:“公主殿下,我明明已經跟您說過不敢高攀,何苦還要爲難別人?”
華陽公主脣角止不住地顫抖着:“我是公主之尊,又有哪裡不比不上她?”
這話江小樓已經聽得十分耳熟,但凡不被人愛的,大抵都要說上這一句話。愛上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哪怕你容顏絕世,地位超羣,權力無限,你也沒辦法擁有一個人的心。
“她沒有什麼好的,自私自利冷酷無情,可我就是喜歡她。”顧流年毫不掩飾,狹長的眸子瞬間恍如沉沉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