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維被抓來已有幾年。這些人對外給他安了個無甚實權的閒職，實則是把他軟禁了起來。想必現在他在大唐皇帝的眼裡，就是一個勾結反賊的叛徒了。
王維有些無奈。當初他之所以想了結自己的生命，其一便是這個緣故，現在看來，這黑水是免不得的，看來現在自己還真是兩面不是人了。
“摩詰，我餓了，你要不要先吃飯，給我在一邊聞聞味？”劉曦的聲音響起。
王維無奈地笑了笑，他知道她是看着自己不吃飯着急，故而才說出這種話來。劉曦既已成了紅豆串，哪裡還吃得了飯又怎麼會餓呢？
輕輕地撫着手上的珠串，王維笑得一臉溫柔：“好。”
“好癢！哈哈哈——你住手！”劉曦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王維臉一紅，隨即佯作淡定地收回了手。天曉得他剛剛內心的盪漾之情，只可惜這質感畢竟還是不如從前摸起來那般柔軟細膩。
寶應二年春，史朝義衆叛親離，母親和妻子被送給唐 軍，而他本人也走投無路瞭解了他的一生。至此安史之亂結束。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罪有應得。人經常爲了些外物所迷了心智，至於爲了權力史朝義弒父，可卻沒有想過當年父親對他的疼愛。不知道他拔劍自刎的那一瞬，有沒有過一絲的後悔呢？
然而這終究是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唐肅宗重臨長安，不知有沒有感到一絲恍如隔世之感呢？
唐肅宗一回長安，第一件是就是清除那些助紂爲虐的佞臣，而王維就在唐肅宗的黑名單上。
王維得了自由後，一度有些迷茫，他要回去嗎？估計沒人相信他是清白的吧，估計回去也不過是一死的下場。
可他又能往哪裡去呢？他悲哀地嘆了口氣，畢竟現在他已是被安插了個不忠的罪名，況且離家多年已是不孝，難道自己還想再多一條罪名嗎？
果然，王維一回去，王維便被抓至有司審理。
先出狼窩，後入虎穴，王維內心的抑鬱可想而知。難道真的就沒有人相信他嗎？難道自己這麼多年的隱忍就是一個笑話？
坐在潮溼的草墊上，王維靠在牆上，髮髻凌亂，顯然他並沒有得到善待。
“曦兒，你說我該怎麼辦？”王維兩行濁淚終是緩緩流下。
當年，自己一腔激情和熱血，想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如今看來不過是個天大的笑話罷了。難道是上天當真如此無眼，要亡我王維嗎？
我本無意捲入紛爭，奈何世事偏來惹我。當真可悲啊！難道身處在此世，當真非得也像那些人一樣，放下身段，拍馬逢迎纔是真的大善嗎？
“摩詰。”劉曦不知道如何開口，只是遲疑地喚了他一聲。
她明白他內心的苦痛，可自己又有什麼辦法可幫他呢？她的聲音只有王維一人能聽見，不能動，沒有自己原本的身體，本就已是幾欲崩潰。如今自己能幫他的，無非不過兩句寥寥的安慰，其他的，她還能說什麼呢？
難道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嗎？
月光斜斜地從外面射入，總歸讓着陰暗的牢房裡多了一點人情味兒。
王縉本是聽說自己哥哥回來了，心中一喜，卻隨即又聽說自家的兄長現下在獄中，連忙馬不停蹄地到皇帝面前求情。
“皇上，您把家兄抓起來了？”王縉也是急上了頭，開頭便是這麼一句。
“是。他竟敢勾結叛賊，任其官職，朕要他何用！”皇帝顯然是不開心，語裡帶着怒氣，“你是來給他求情的？”
“臣確是來替家兄平反。家兄曾寫一首《凝碧池》，不知皇上可曾聽說過？”
“什麼詩？說來聽聽。”皇帝微微有了點興致，擡頭問。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葉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絃。”王縉邊說邊觀察着皇帝的表情。他也不是個蠢人，雖說剛剛莽撞了些，“皇上，寫出這樣詩的人怎麼可能會造反呢？”
“嗯。”皇帝的面色微緩。
王縉見皇帝還不鬆口，一咬牙道：“臣願辭去官位，換大哥一個清白。”
“哦？”皇帝微微動容，“值得嗎？”
“自古孝悌爲先，臣若自己身居高位，兄長卻身在牢獄自當爲世人所不齒。”王縉一臉坦然，裝作沒有聽懂皇帝在說什麼。
呵，當他不知道嗎，他看他不爽已久了吧。
“阿弟，爲兄連累你了。”王維終於在弟弟的百般求情之下，重見天日。想起弟弟因爲自己丟了官職，便是一陣深深的愧疚。
“哥，沒事，我本就看那些人不爽，此番找了個理由逃脫，開心還來不及呢！”王縉裝作一副輕鬆的樣子道。
“唉，都是因爲我。”王維自責地嘆了口氣，鬢間染霜，彷彿一夜蒼老了許多。
雖說王維免了牢獄之苦，然皇帝終是對他心懷疑慮，於是很顯然，王維被貶了，做了個“太子中允”這類的閒職。
自王維歸來後，有些事他也看淡了。升官與貶官本就是一件無所謂的事，畢竟自己的弟弟一介刑部尚書，也能因爲一句話而化爲烏有，自己現在又有什麼呢？何其可笑。
王維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失望。若不是還有劉曦，他恐怕早已拔刀自刎。這個污濁的世間與他理想中的相差還是太遠。他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強大，就比如他看不慣那些黑暗的勾結，也拉不下那個臉去逢迎。
翻開佛經，突然想起那年劉曦唸的那幾句，似是尋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既是五蘊皆空，諸相非相，那麼自己又在執着這什麼呢？
劉曦看着心底暗驚。自己的存在究竟是歷史的偶然因子，還是歷史的催化劑？爲什麼她的存在不僅沒能改變歷史，還促使了這一系列事情的實現？這樣的巧合讓她不禁茫然了。
自己真的存在於這個時代嗎？還是說自己原本就屬於這個時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