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平江城外,鐘山。
天色方明,鐘山之上的元靈書院,已經響起了陣陣清越的讀書聲。
竹園中那個乾瘦的白袍老頭,也終於結束了休息。他從茅屋中抱着兩根竹竿走出,準備編制新的竹簡。
可是,他方走到竹林之中,就發現竹林裡,正悽悽慘慘的跪着三個人。
爲首的,赫然便是白袍老者的心腹手下——韋芳!
只不過,此刻的韋芳,面色蒼白無比,右臂更是齊肩而斷。雖然纏了繃帶,卻仍有絲絲鮮血從中滲出,顯然是傷的不輕。
跪在他身後的,則是一名紫袍壯漢,和一名白袍中年。
這兩人,均是一臉的晦氣,一言不發的跪在那裡,顯然都有些灰頭土臉的模樣。
白袍老者見狀,眉頭不禁一皺。
“怎麼回事!蔡縣那裡不就是區區三個築基初期的毛頭小子嗎?怎麼會把你們修理成這般模樣!?”
韋芳嘴巴一張,話還沒說出來,眼淚卻先流了下來。
“白舵主,你可要爲屬下做主啊!梅老鬼欺人太甚,屬下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啊!”
“慢着,你們不是收拾聚星商盟的修士了嗎?怎麼又扯到梅老鬼身上了!?”白袍老者一雙老眼微微一眯。
韋芳只是哭涕,一副極爲委屈的模樣,話都說不囫圇。
倒是跪在他身後的白袍中年,替他開了口。
“白舵主,不是屬下辦事不力,實在是遇到了難以匹敵的傢伙。本來,屬下三人來到蔡縣之後,十分輕易的便擊潰了那幾名聚星商盟的小輩。可是,眼看着就要將那座設在高塔上的分閣搗毀之時,忠義堂那邊忽然闖過來了一名金丹後期的修士,並且不由分說的就對屬下幾人動了手!”
白袍中年說到這裡,紫袍壯漢亦是甕聲甕氣的道:“不錯。那個自稱吳定的傢伙,仗着自己金丹後期的修爲,便在那裡隨意的折辱屬下幾人。韋芳與之抗辯了幾句之後,便直接被這個吳定一擊斬落了右臂。屬下幾人與之爭鬥不過,便只得返回此地。”
聽到這裡,那名白袍老者,登時一雙白眉倒豎而起。
“梅老鬼竟然派人插手我們商盟之間的爭鬥了?莫非他不想活了!?真是可恨,可恨!”
韋芳抽噎了片刻,終於緩過了一點氣來,他說道:“是不是梅老鬼派過來的,倒不知道。但是那個叫吳定的傢伙,到了蔡縣之後,就立刻露出一副有求於李森的模樣來。而屬下幾人,又正好在攻擊李森所在的分閣,因此,吳定纔會悍然對屬下幾人動手。”
白袍老者聽到這話裡,老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之色。
他將手中的竹竿隨手丟到一旁,然後找了個石椅坐下,陰沉着臉說道:“到底怎麼回事,說詳細點。”
“是。”韋芳連忙答應一聲,然後繼續開口道,“吳定那傢伙到了蔡縣之後,口口聲聲要找李森,替他翻譯什麼‘蝌蚪文’。可是,李森那傢伙又不在,然後吳定纔在一個叫胡安的修士挑釁下,對屬下三人動的手。”
“蝌蚪文!?”
這三個字進入白袍老者的耳中之後,登時讓他微微一驚。
韋芳有些奇怪,再度確認道:“的確是蝌蚪文,屬下聽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怪了!蝌蚪文乃是號稱‘上古神靈篇’的天書之中,纔會出現的上古靈文。如今的修真界,即便是元嬰期大修士,恐怕也未必能夠懂得這種文字。區區一個築基初期的李森,怎可能會知曉蝌蚪文的奧秘!?”
白袍老者面色陰晴不定起來。
最後,他重重的冷哼了一聲:“若是李森此子,乃是聚星商盟着重培養的修士,那麼這就不奇怪了。怪不得梅老鬼還有那個半道殺出的吳定,都會對這幾個聚星商盟的臭小子如此看重。那個吳定更是不惜冒犯我們元靈商盟,也要護下這個聚星分閣。看來所有的重點,應該是在那個懂得蝌蚪文的李森身上。”
韋芳聞言,鬢角閃過一絲青筋,顯然怒極:“屬下這就派人殺了這個李森!”
“不着急。人遲早是要殺的,但不必急於一時。”
白袍老者卻擺了擺手,然後口氣淡淡的道:“既然梅老鬼要護着這幾個聚星商盟的小輩,那麼我們暫時就不要動手。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要辦,我們先將此事辦成之後,在好好對付湖州的這幾個小傢伙。”
“大事?”韋芳看着白袍老者,疑惑的道:“最近修真界風平浪靜,除了我們跟聚星商盟的摩擦之外,不知道還有何大事。”
“你還年輕,當然不知道。”
白袍老者卻伸手摸起了茶杯,也不喝茶,只是在手中緩緩旋轉着:“不過,對於老朽這般上了歲數的人而言,這卻是一件足以驚動整個人界的大事。”
此言一出,韋芳更是驚疑不定,反倒是跪在他背後的白袍中年,臉上閃過了一絲若有所思之色。
“白前輩,您老人家所說的,莫非便是一百年方纔召開一次的‘海族盛會’?”白袍中年說道。
“呵呵,你倒是個博學多識的人。這一點,你可比韋芳強多了。”白袍老者微微一笑。
韋芳登時有些面紅耳赤起來。
白袍中年卻拱手說道:“前輩過譽了。晚輩雖然知道‘海族盛會’,但是坊間一直傳聞,只有得到‘海族交易令’的極少數修士,才擁有進入‘海族秘境’的權利。而這些幸運兒,在整個修真界之中堪稱是鳳毛麟角,數量極少的。對於晚輩這種人而言,這種層次的盛會,也只是停留在傳聞中而已。”
竹竿一般的白袍老者,卻微笑道:“你能從傳聞之中,了得的這麼清楚,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你剛纔所說的有一句話,準確的說,是你所提到的一個東西,對於我們而言,十分重要!”
韋芳三人聽了,都是齊刷刷的看着白袍老者。
“不知白舵主所言何物?”韋芳開口詢問道。
白袍老者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口氣微重的道:“那便是‘海族交易令’!此物,每百年方纔在人界,由星海商盟的‘海族令使’派發一次。而這些‘海族交易令’,總計起來的所有數量,恐怕也不會超過兩百枚。只有各個大陸的頂級宗門,又或者是知名度極高的修真世家,再或是對海族大有恩情的修士,纔會擁有被派發此令的資格。要知道,即便是我們元靈商盟,也只會被髮放區區三枚交易令而已。”
“什麼?我們元靈商盟赫赫威名,響徹人界!竟然只被發了三枚交易令?”
韋芳聞言,頓時大爲不滿。
白袍老者卻微微搖頭:“三枚已經不少了。不知多少修真宗門,或者是修真世家,連一枚都難以得到。而且,我們的對手聚星商盟,這些年來也都是隻有三枚交易令而已。”
白袍中年卻忽然插口道:“海族盛會的聲名赫赫,晚輩早有耳聞。但是卻不知道,參加這些‘海族盛會’,對我們到底有什麼用處呢?”
“呵呵,你這話問得好。”
白袍老者忽然一笑,然後慢條斯理的道:“你們知道修真界裡面,如今最難的是什麼嗎?”
“晚輩不知。”韋芳三人聞言,均是搖頭。
“最難的,那就是突破境界。其次的,是增加壽命。再其次的,是淬鍊頂階法寶,或者是得到一本頂級的修煉功法。”
白袍老者施施然的道:“而這些,全都可以從‘海族盛會’裡得到。”
“什麼!?”韋芳三人大吃一驚。
“呵呵,我人界龐大無垠,幾無邊境。但是所有的大陸,也幾乎都被我們人界修士探查明白了。可供居住和修煉的,無非也就是上元大陸、東方大陸、北冥大陸和飛沙大陸。最多,還能加上一個島嶼衆多的萬靈海,還有一個常年被冰雪覆蓋,極度寒冷的冰封大陸而已。除此之外,我人界修士可言說是再無其他的立腳之處。”
“可是海族不一樣。相比於資源有限的大陸,無比寬廣的海洋,纔是人界佔地領域最多的存在!所以,我們人界幾個大路上枯竭一空的資源,海族那裡未必沒有。要知道,海族這些年以來,可一直都是以‘寶貝衆多、無所不有’聞名於世的。”
白袍老者說到這裡,口氣雖然清淡,可是他一雙老眼之中,卻已經閃過了一絲毫不掩飾的熱切之色。
韋芳三人聞言,對視一眼,均是面露驚駭之色。
“呵呵。當然,我們去‘海族盛會’,也不是卻掠奪人家寶貝去的,而是去參加交易盛會。因此,我們除了要帶上足夠多的靈石之外,還要帶上我們陸地上獨有的一些寶貝和材料,用以跟海族修士相互交換。只是,這些年來,海族的修士也學聰明瞭。我們人界修士與他們交易的時候,或多或少總會有一些人會吃了一些虧,從海族那裡換到一些沒有多大用處的廢品。”
韋芳看着白袍老者,口氣有些敬佩的道:“白舵主對此竟然如此瞭解,莫非白舵主當年也參加過海族盛會?”
白袍老者聞言,卻擺了擺手,似乎不願意過多提及:“都是陳年往事,不提也罷。老朽剛纔說了這麼多,只是想讓你們明白,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並不是剿滅聚星商盟的餘孽,而是這一次的海族盛會。”
韋芳有些疑惑:“海族盛會的交易令,既然已經有了固定派發數量,那麼跟我們似乎就沒有多大的關係了吧?”
“說你年輕,你還真是年輕。”
白袍老者恨鐵不成鋼的瞪了韋芳一眼:“我們雖然只有三枚,可是,我們卻可以從其他人手裡搶交易令!要知道,海族那羣唯利是圖的王八蛋,從來都是隻認令不認人的。所以,我們即便是搶到了所有的兩百枚交易令,海族那邊一樣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絕對不會有任何反應的!”
“搶東西!?哦,屬下明白了!”
韋芳登時醒悟過來,可是他明白之後,又面有難色的:“白舵主,您剛纔也說了。能得到海族交易令的,不是名門世家,便是大有來頭的強大修士。我們‘吳國分舵’雖然有些實力,但總體實力也就相當於一個二流宗門而已,哪裡能夠與這些龐然大物爭搶海族交易令?”
白袍老者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
“以前不能,未必代表現在不能。我告訴你們一條本商盟剛剛得到的秘辛,吳國煉丹世家聶家的家主,上個月在衝刺元嬰期的時候,渡劫失敗,據說已經形神俱滅的隕落在了天雷之下。”
聽到這話,韋芳和白袍中年、紫袍壯漢均是對視了一眼,臉上閃過一絲若有所悟之色。
白袍老者復又口氣極淡的道:“聶家也算是一個煉丹的名門。他們家主的實力,比起老夫而言更是隻強不弱,幾乎半隻腳已經踏入了元嬰期的門檻。只可惜,他渡劫之時,遇到了金丹期裡面最爲棘手的‘紫金天雷’,結果直接被紫金天雷劈的形魂俱失,當場隕落。”
“更幸運的是,據說當時爲他護法的聶家兩名金丹期長老,也都受到了‘紫金天雷’的波及,紛紛重傷,一時間難以恢復。如今,聶家當家的人,是一名修爲在築基後期巔峰左右,名叫聶勝的傢伙。此人雖然有點實力,但也只是區區築基期而已,不必在意。也可以說,整個聶家上下,如今只剩下了一些不入眼的小蝦米而已,但是他們聶家,按照慣例可是會得到一枚‘海族交易令’的!老夫說了這麼多,你們可曾聽明白了?”
“屬下明白了!這枚交易令,屬下一定會想辦法搶奪過來!”韋芳登時露出一絲興奮之色的叫道。
只可惜他只剩下了一隻手,不然這會兒肯定還會興奮的拍上一巴掌。
“怎麼能用這個‘搶’呢?”
白袍老者掃了韋芳一眼,口氣有些不悅的道;“我們都是讀書人,要講究文明禮儀。即便是做生意,也要有個誠信是吧?你這幅模樣,活脫脫一個強盜,以後老朽怎麼放心讓你打理商盟的生意?”
韋芳低頭:“白舵主教訓的是。”
白袍老者這才慢條斯理的道:“聶家的情況,他們自己恐怕也是一清二楚。那枚‘海族交易令’對他們而言,是禍不是福。所以,你直接讓他們開個價格,賣予我們元靈商盟便是。如果他們不願意的話,我們屆時再想其他辦法。當然,你也得告訴他們聶家,我們元靈商盟人實在是太多,總有幾個不聽話的修士,可能會做出一些過激的事情來,屆時一旦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之後,還請他們聶家一定多多包涵纔是。”
“不就是先禮後兵嘛!屬下明白!”韋芳微微擡頭,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
白袍老者一拂袖:“好了!之前在湖州境內,圍剿聚星小賊失利的事情,老朽就不計較了。畢竟是一名金丹後期的修士插了手,你們三人難以匹敵也屬正常。所以,老朽並不怪你們。但是這一次的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希望你們務必全力合作,將其完成!”
“是!”
韋芳三人答應一聲,便要直接轉身離開此地。
但是他們三人離開竹林的時候,白袍老者忽然又吩咐道:“千萬記住,先禮後兵,察言觀色,萬事小心!誰也不知道聶家還有沒有什麼後手,畢竟是擁有上千年底蘊的煉丹世家!而且,聶家雖然極力隱瞞他們家主已經隕落的消息,但是忠義堂和聚星商盟,也未必不能得到風聲!所以,你們極有可能面對梅老鬼和聚星商盟的賊人,甚至是其他勢力的競爭!萬一遇到了不利的情況,務必先保存實力,坐山觀虎鬥,這一點,必須要牢牢記住!”
“白舵主深謀遠慮,屬下記住了!”韋芳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躬身一禮,答應下來。
隨後,這三人便腳步匆匆的紛紛離開了竹林。
白袍老者目送這三人離開之後,坐在石椅上摸了摸下巴,最後忽然露出了一絲冷笑。
“‘海族交易令’何等珍貴,聶家若是肯心甘情願的交出來,那纔是見了鬼了。說不一定,這個在上元大陸聞名上千年的聶家,都極有可能因爲此令,而數日之間灰飛煙滅也不一定。此事事關重大,僅憑我吳國分舵的實力,恐怕難以完成,看來,還必須從商盟總部那裡請求一些援兵,方纔算是妥當。”
言畢,白袍老者又目光閃爍的思忖了片刻之後,便直接起身,返回了自己那間破落的茅屋之中。
但是不多時,只見破落的茅屋,卻爆發出了一股刺目的白色靈芒。
這道白色靈芒沖霄而起,彷彿威勢極大,但只是一閃,便消失不見了。
竹林中,只留下了一陣陣揮之不去的傳送波動。
顯然,這個一手掌控整個吳國貿易的白袍老者,剛剛已經利用茅屋中的傳送陣,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