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病房,葉半城就這麼孤零零的躺在牀上,臉上的表情安詳、寧靜,看不出一絲的痛楚。但渾身插滿的管子,還有那日夜不停工作着的儀器卻告訴着人們,他的情況並不容樂觀。
李隨風和葉紅魚隔着那厚厚的玻璃,靜靜的看着躺在裡面的葉紅魚。
葉紅魚像個無助的孩子,雙手支撐在玻璃上,臉貼着玻璃,滿是淚水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牀上那悄無聲息的葉半城。她的嘴脣微微顫抖,扒着玻璃的雙手是那樣的用力,彷彿這一堵玻璃就是隔絕生與死的樊籬。
她想用自己的雙手將這無形的樊籬除開,救回那個老人的生命。
李隨風此刻雖不像葉紅魚表現的那麼痛苦無助,但內心深處卻也是那麼的不平靜。
看着那安靜祥和的臉龐,李隨風感覺自己與老人之間的過往,就像是在放電影一樣,一個個畫面從腦海中飛速的閃過,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真實。
這個老爺子當年是何等的英雄,又是何等的豪邁。
可時間總是那麼公平,它不會因爲你的權利、地位、金錢、影響力,而對你有一絲的眷戀與手下留情。它機械、簡單,卻又是那麼殘酷的剝奪着每一個人的生命。任你再偉大,再雄心壯志,也無法抵擋它帶給你最原始也是最簡單的摧殘。
對於老爺子,李隨風的內心深處是充滿了感激。
在他的成長之路上,老爺子給予了他太多的幫助,太多的指引。
雖不敢說沒有老爺子就沒有他現在的成就,但至少老爺子給他的幫助是實實在在的。
老爺子就是他人生的領路人,用最短的時間,將他推向更高的高度。
所以此刻見到那個曾經如此威風八面的老人,此刻就像是一具屍體一樣躺在那裡,李隨風心中的痛苦一點兒也不比葉紅魚少。只是和葉紅魚不同的是,他終究是個男人,所有的情感都應該埋藏在內心深處,又怎能輕易將自己無助脆弱的一面暴露給別人?
再者說,此刻誰都可以崩潰,但唯獨他卻不能崩潰,因爲現在還有一大堆爛攤子等着他去收拾。
老爺子倒了,但他卻不能眼睜睜看着老爺子幸苦一生打下來的江山,因爲老爺子的倒下而就此告別歷史的舞臺。
他必須振作起來,爲老爺子看好這個家。
想到這裡,他的拳頭緊緊的握了起來,那剛毅的臉龐上出現一抹決然的神情。
他轉過頭,看着那邊不遠處站着的影子,恭聲問道:“老爺子,醫生可曾說過,師父這病情可有康復之日?”
他問的很直接,因爲他需要一個確切的答案,這樣才能做出最適合的決斷。
影子看着他,張了張嘴脣,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但看他的神情如此堅決,頓了頓,終於開了口:“醫生說,三爺這次只怕是挨不過去了,隨時都有可能去了。情況要是好一點的話,下半輩子也只能就這樣了。”
即便是心裡有了準備,但聽見影子沒有保留的說出這些話,李隨風還是在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難看。
他又不傻,怎麼可能猜不到影子口中的那句“下半輩子也只能這樣了”是指什麼。這無非是要告訴李隨風,千萬不要心存僥倖。即便是老爺子短時間內還不會撒手人寰,但這輩子也醒不過來了,植物人可能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李隨風不再說話,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用着那微微有些顫抖的手將煙塞入口中。
啪嗒!啪嗒!啪嗒!
他微微顫抖的手在努力的點火,但卻因爲手抖的厲害,根本點不着火。
影子看到他這個樣子,眉頭微微蹙了一下,然後走上前,拿出一個煤油打火機,次啦一聲,幽藍色的火苗一點點的上來了,將他嘴中叼着的煙徹底吞沒。
他擡起頭看了影子一眼,旋即又收回目光,抽了一口後,他感覺自己的情況好了很多,這才勉強擠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對着影子說:“謝謝。”
影子悠悠的嘆息一聲,一雙乾枯而有力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若有深意的說:“不必太過悲傷,死亡雖然可怕,但卻也是每個人從出生後就已經知道的結局,所以即便真的來臨了,也無需太多介懷。”
頓了頓,他那冰冷的臉上,神情似乎柔和了一些,繼續說:“其實三爺老早就有所感悟,所以他在好之前就曾在私下對我說,讓你們無需悲傷,生活總要繼續下去的。”
李隨風擡起頭,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影子卻不看他,轉過頭,若有深意的說:“所以該怎麼樣還是要怎麼樣的,路,終究還是要靠你一步步走出來的。”
這話似乎有所指示,但李隨風一時間又抓不住這話裡更深層的意思,只能將不解的目光看着他。
影子按着他的肩頭,說:“不要讓你的師父失望。”
轟隆!
這下李隨風忽然明白了,影子這是提醒他,不要因爲過度沉湎於悲傷之中,以至於讓那些有心之人鑽了空子,毀了老爺子畢生的心血。
一眼點醒夢中人,李隨風深深的看了一眼那病房中悄無聲息的老爺子一眼,無比篤定的點點頭,說:“是,老爺子教誨,小子日夜不敢或忘,絕不會丟了師父的大好江山。”
聽見他這話,影子沒有任何表態,但李隨風總覺得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多了一絲十分欣慰的笑容。
李隨風又對着影子欠身,說:“老爺子,葉小姐就暫時拜託您了,我想我需要去做一些事情。”
“去吧。”影子擺擺手。
李隨風離去,來到銅屍這三師兄弟面前。
三師兄弟也注意到了他的到來,眼睛落在他的身上,氣氛也因此而變得有些凝固。
李隨風頓了頓,對着三人微微點頭,說:“三位師兄好。剛纔來的匆忙,所以一時間顧不上與三位師兄打招呼,還望三位師兄不要見怪。”
銅屍微微點頭,很有當大師兄的絕望,十分理解的說:“沒事兒,小師弟,你的心情我們能理解。畢竟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發生了這種驚天噩耗,哪還有心情寒暄?”
鐵皮卻不以爲然,發出一聲譏誚的冷笑,話裡帶刺的說:“小師弟說笑了,小師弟現在又是製藥廠,又是化妝品,又是葉氏集團的,貴人事多,來不及與我們說話倒也正常。呵呵,可不像我們,身無半點擔子,輕鬆自在的很吶。”
鐵皮這話讓幾個人的表情都有些變化,李隨風還好,全當沒聽見他這帶刺的話語,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
銅屍忍不住皺起眉頭,對他此刻的表現有些不滿。
白骨更是不忿,冷着臉說:“二師兄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對師父的安排有什麼不滿嗎?”
鐵皮看了一眼白骨,陰陽怪氣的說:“不敢!”說着,又低低的笑着,笑的有些陰森嗜血:“嘿嘿,做徒弟的哪敢對師父的決定不滿?這豈不是欺師滅祖,大義不道嗎?”
白骨針鋒相對:“既然二師兄沒有什麼不滿的,那就不要說話這麼夾槍帶棒的!再說了,肩膀有多寬,就該攬多少擔子。要是沒有自知之明,總想着將所有的擔子攬在肩膀上,只怕到時候會被這沉重的擔子壓碎肩膀了!”
鐵皮聞言,皮笑肉不笑的說:“哦?那這麼說,三師弟現在身上的擔子這麼多,是因爲三師弟的肩膀足夠寬咯?”
“我的肩膀夠不夠寬,還用不到師兄來評論……”白骨還想繼續與鐵皮鬥鬥嘴皮子,那邊的銅屍卻越來越不爽,忽然低聲喝了一聲:“都給我住嘴!現在師父還未脫離危險,你們就在這裡搞同門相鬥,難道當年入師父門牆時,那同門不得相欺的規矩都拋到腦後了嗎?”
雖然這師兄弟幾人面和心不和,但作爲大師兄,銅屍還是有幾分威嚴的。
他一發火,兩個人都不敢再說些什麼,只能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服誰。
銅屍教訓道:“二師弟,你也是的,說話夾槍帶棒的壞毛病就不能改改的嗎?豈不知禍從口出嗎?”
“哼!”鐵皮不敢反駁,只能冷哼一聲,表達自己心中的不滿。
教訓完鐵皮,銅屍又教訓白骨道:“還有你!即便二師弟說話有不對的地方,可長幼有序這條規矩都被你給吃進肚子裡了嗎?還不向你二師兄賠禮道歉!”
白骨也是識大局的人,雖然不想對鐵皮道歉,但卻不能不給銅屍個面子,於是硬着頭皮說:“二師兄,對不起,是我說話莽撞了。”
“哼!”鐵皮冷哼一聲,對着幾人微微欠身,說:“幾位師兄弟,我外面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就不多留了,咱們改日再見。”說着,也不管衆人是什麼態度,轉身就走。
“哼!”看着鐵皮遠去的背影,銅屍不屑的哼了一聲,旋即臉上也帶着幾分笑容,說:“兩位師弟,這邊的事情你們多看顧一下,我也有點事情需要處理一下,就先走了。”
“好的,大師兄有事情就先忙去吧。”李隨風點點頭,與銅屍告辭。
在銅屍走後,白骨那臉上的笑容忽然收了起來,十分氣惱不屑的罵了一句:“呸!都是什麼師兄!一個個都是狼心狗肺,師父這邊纔出事,他們來了才幾分鐘就走了,虧得師父當年對他們如此照顧!”
李隨風笑了笑,不說話。
白骨走到他身邊,勾搭着他的肩膀,十分親密的說:“師弟別怕,師父雖然出了事,但是你我師兄弟二人加在一起,也不是白給的!誰想欺負到咱的頭上,我就讓他有去無回!”
李隨風眼睛裡帶着幾分笑意,看着他,說:“那我就先謝謝師兄了。”
“嗨!跟我還客氣什麼!咱們可是好師兄弟呢!”白骨笑着說,顯得十分仗義。
“好師兄弟?”李隨風笑着重複一句,旋即又笑着將眼睛落在他的身上,說:“有件事我想問問師兄,你說,二師兄對師父給了我太多而不高興,而大師兄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裡只怕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很好奇的是,那師兄你呢?你會不會也不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