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休息室裡,老爺子半躺在一張軟椅上,眼睛半睜半閉,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樣。但是李隨風知道,老爺子並沒有睡着,他只是太疲倦了。或者說,他已經有種生命走到了盡頭時,所展現出來的精神不濟。
在老爺子的身後,一個年紀與他相仿的老人就立在那裡,將腰桿兒挺得直直的。老人看上去年紀很大,身板兒也不像年輕人那樣充滿力量與精氣神,甚至有些乾癟,給人一種一陣風都能吹走的感覺。
可是李隨風並沒有因此而輕視這個老人,他的實力已經到達了一種境界,眼界也跟着提升很多,自然看得出來,這個老人看上去老邁,但身體裡卻蘊藏着一種恐怖的力量。即便是讓他與老人交手,他都不一定有必勝的把握。
老人的實力已經高到一種令他只能仰望的境界,往這邊一站,你能看見他的存在,可是卻又感覺他好像不存在。彷彿他已經與周圍的環境融爲一體,你要是不留心,很難注意到他的存在。
再看老爺子,此刻的他沒了之前的精神頭,看上去就像是衰老了十歲。他終究還是不行了。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老爺子這個樣子,李隨風的心裡無比的悲愴,就好像一個最親近的人的生命走到了盡頭,那種悲愴的氣氛令他有些透不過氣,鼻子都感覺酸酸的。
似乎感受到他心情的變化,老爺子睜開了眼睛,那蒼老的臉上擠出一抹和藹的笑容。他說:“扶我起來。”
“是!師父!”他應了一聲,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老爺子攙扶起來。
在他的幫助下,老爺子坐直了身子。雖然精神頭很差,可是卻努力的挺直腰桿兒,衰老之態一掃而盡。這個雄霸江城數十載的老爺子是那樣的驕傲,即便是生命已經快要走到了盡頭,也努力的保持着往日的風采。
看到這裡,李隨風更是心有悲慼,眼眶也跟着紅了紅。
老人笑着揮揮手,說:“不必作小女兒姿態,人固有一死,再說了,老頭子今年七十了。都說七十古來稀,就算是現在走了,也沒什麼悲傷的。”說到這裡,老爺子停頓一下,臉上流露出驕傲的神色:“老頭子這一輩子做的是人上人,享的是別人一輩子享受不到的福氣,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上天垂憐,何必如此悲傷?”
“師父……”李隨風低聲叫着,眼眶紅了幾分。
老爺子擺擺手,打斷他的話,說:“別替師父難過。”說着,他臉上帶着慈祥的笑容,有些愧疚的說:“說起來倒是師父委屈了你,平白無故的將你拉入這個漩渦之中,你不怪師父,師父就死而瞑目了。”
“師父!”李隨風噗通一聲跪在老人面前,言真意切的說:“師父這話折煞了我。正所謂,師父有其事,弟子服其勞。師父能放心的將葉氏集團交給我,是我莫大的福分,又怎敢怪責師父?”
他說的這是心裡話,剛聽見這事兒的時候,他對葉家這爺倆兒的安排確實有些不太滿意。可是直到真正的看到老爺子的精神狀態,心裡那一絲的不滿,一下子煙消雲散。想起師父對自己的幫助那麼多,葉家這個爛攤子,他就必須扛在肩膀上。
老人阻止他要說的話,輕聲說:“你雖入我門牆時間最晚,你我交心次數也少之又少,可是對於你的爲人處事、性格喜好,師父多少還是有些瞭解的。你早年被父母拋棄,所以養成了對命運習慣性抗爭的性格,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操控。”
老人的聲音忽然低沉幾分,繼續說:“可是師父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師父的時日已經不多了,按理說,師父這一生享盡了榮華富貴,本不應該有所遺憾。”
“可是一想到我這一去,身後那些不安分的人要將我這一生的心血敗壞乾淨,我就放不下心來。所以思前想去,也就你最合適不過了。你多體諒一下師父。”
聽着老人這番掏心窩子的話,李隨風心中感觸頗多,保證道:“師父請放心,您身後的所放心不下的事情,徒弟一定幫您完成!”說着,他眼中多了幾分殺伐果斷,說:“師父,您放心,有我在,葉家亂不了,葉小姐也沒人敢欺辱!”
老人頗爲欣慰的點點頭,說:“有你這句話,我也就能真正的放下心來了。”
他的神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笑的卻很開心。頓了頓,他又說:“不過一個人的精力總歸是有限的,所以在師父還能鎮住一些人前,我打算把最後的家底兒全都留給你。”
李隨風知道老爺子這是要將隱藏多年的殺手鐗丟了出來,所以也不插話,而是耐心的等着。
“影子。”老爺子叫了一聲,站在身後的那人上前半步,微微彎着挺直的腰桿兒,低聲說:“三爺,我在。”
老人說:“影子,你跟了我三四十年,到了今日,咱這主僕的名分也就算是到了頭。不過我雖然不在了,可是有些事情,你還是得幫我多操點心吶。”
影子臉上那僵硬的肌肉因爲這番話而有些觸動,最後還是止住了悲傷,說:“三爺,您吩咐。”
老爺子指着李隨風,說:“影子,隨風是我最得意的關門弟子,我若走後,你且跟着隨風,幫着處理一些他不好下手的事情。若是那些不安分的傢伙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你不必在乎我的感受,放手去做就是了。”
“是,三爺。”影子應着,跪在地上,腰桿兒挺得筆直,略顯幾分沙啞沉悶的聲音就像是金鐵摩擦時的聲音,讓人有些害怕:“三爺請放心,我一定協助少主,看好葉家的東西。誰若是敢插手,除非是影子死了,否則誰也別想得逞。”
“嗯,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放心咯。”老人笑了笑,對着李隨風擺擺手,說:“好了,該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你先忙去吧。”
“好的,師父。”李隨風說了一聲,慢慢退出房間。
直到他走後許久,老人才重新躺在椅子上,乾枯的雙手交疊的在胸口,手指不停的來回畫着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影子就這麼站在他的身後,一言不發,就像個影子。
老人忽然睜開眼,說:“影子。”
“三爺。”影子向前半步,低聲應着。
老人說:“你覺得他行嗎?”
影子不說話,一雙如同深淵的眼睛裡,閃爍着難以說明的神情。
老人似乎知道他想表達什麼,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但願他行吧。可是,如此年輕的他,真的能抵抗的了那個不擇手段的傢伙嗎?”影子因爲他的話,腦袋低的更低,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慚愧。
老人灑脫的一笑:“不管咯不管咯,我都是黃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又如何能管得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