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龍玉嬋、李易這些藝校油畫系的學生,經常會把自己的一些作品拿到市面上去買,一來補貼生活,二來也是驗證一下自己所學,方式有很多種,一般是寄賣在書畫店,或者通過論壇、貼吧等一些網上渠道。
而直接把買主叫到學校裡來看畫交易,這種方式還是比較少見的,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遇到肯花錢的買主。
搞藝術的人也不是個個都像南舒子這般“清高”,或者說,大部分的普通藝術從業者相對還是比較現實的,而且油畫這個行當可不好混,沒有買主,真得有可能餓死,除非他放棄油畫,找其他門路謀生。
因此,這會兒見到一臉“土豪相”的陸恆,畫室裡除去南舒子剩下的幾個同學也紛紛動了心思,不過陸恆可沒有那麼多時間,他答應看李易的畫,也只是衝龍玉嬋的面子罷了。
當龍玉嬋和李易兩人捧着一堆成品畫布回到畫室的時候,陸恆已經坐在龍玉嬋的位置上和南舒子相處了有二十分鐘,相處不準確,應該說是各自獨處。
南舒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油畫世界裡,而且她貌似還在生着李易的悶氣,而陸恆也不知道該和這個酷酷的女孩聊些什麼,索性就閉上了嘴巴。
“陸恆,這只是一小部分,你先看看吧。”
龍玉嬋和李易這一趟拿來十幾幅畫,都是那種小尺寸的,最大也就半人高,兩人將油畫依次擺開,左邊幾幅是龍玉嬋的,右邊的是李易。
本來陸恆是打算隨意挑一幅畫,重點是支援龍玉嬋一些錢應急,讓她不要再去找那個樂姐,不過此刻當着李易和南舒子的面,陸恆也不好表現得太過隨意。
畫不多,陸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也沒費多長時間,說實話,龍玉嬋的畫和李易的畫明顯能看出一些差距,龍玉嬋的畫更好一些,無論是從色彩、構思或者筆法。
兩個人的風格也很不一樣,龍玉嬋的畫更優美,相對印象派一些,而李易卻是正兒八經的抽象派,真應了他那句話,以陸恆的欣賞水平,確實看不太懂……
不過,龍玉嬋的這幾幅畫雖然都不錯,但卻沒發現令陸恆眼前一亮的存在,而且尺寸都小了點,感覺給太高的價格並不合適,但要是給的價格低,恐怕龍玉嬋的生活還是難以爲繼。
但李易的那些畫倒是無所謂了,陸恆鄭重其事地“隨意”指了一幅“鬼畫符”,朝李易問道:
“這幅畫多少錢?”
聽到如此直白的問話,南舒子竟有些受不了,直接甩了畫筆離開畫室,把陸恆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易此時陷入到極大的矛盾中,南舒子這樣的狀態對李易來講並不陌生,每次都要他去哄才行,但這會兒哪有時間,陸恆還在這裡等他回話呢。
矛盾之餘,李易心中不禁生出一種無奈,南舒子的氣節和堅持他本來是欣賞的,但在柴米油鹽的生活面前,氣節和堅持難道能換來哪怕半塊麪包嗎?
不能,而且李易也不認爲陸恆問自己的畫多少錢是一種冒犯,至少他的表情是真誠的。
南舒子這麼做,真是讓李易陷入到了兩難的境地,但其實李易知道她剛纔已經算是很剋制了,至少,她只是離開,而並沒有阻止李易繼續賣畫給陸恆。
愛情,和生活的壓力,究竟哪個重要?
沒來由的,李易鼻尖泛起一絲酸楚,他變成現在這幅有些市儈的樣子,說到底還是被生活給逼的。
這幾年在望海,李易爲數不多的溫馨幾乎都是從南舒子身上感受到的,對變了嘴臉的李易,南舒子討厭之、謾罵之,甚至毆打之,但終究是不離不棄的。
況且,儘管陸恆已經刻意表現得不那麼隨意,但李易還是瞧得出來,他並不喜歡自己的畫,只是出於一種禮貌或者看在龍玉嬋的面子上,是一種施捨。
錢,重要,甚至有時候可以暫時放下尊嚴;但有些事,要比尊嚴更重要。
於是李易朝陸恆抱了聲歉,隨後飛快地跟着南舒子的腳步追出了畫室的門。
陸恆愣愣地看着李易的背影,剛纔他還主動跟自己推銷呢,怎麼這會兒自己都問價了,他反倒跑了出去?
“陸恆,他們倆吵鬧慣了,你別在意。”
龍玉嬋說道。
陸恆好奇地問:
“他們是一對兒?”
“是啊,不過你別看他們平常打打鬧鬧的,其實感情很好的。”
陸恆點點頭,李易這小子爲了那個南舒子連畫都不賣了,看來南舒子在他心目中真得是很重要。
本來,陸恆對這個主動推銷的李易多少是有些可憐的,但這會兒竟又莫名地對他產生幾分敬意,爲了生活,他能捨棄尊嚴;但爲了愛情,他似乎什麼都能捨了。
於是,陸恆拿起他剛纔問價的那幅畫,對龍玉嬋說道:
“這幅畫我就買了,到時候你幫忙把錢交給李易吧。”
“這……行吧。”
說罷,陸恆又說道
“玉嬋,你還有其他的畫嗎?最好尺寸大點的。”
“尺寸大點的,我想想……有!你稍等我一下。”
“好的。”
……
不多時,龍玉嬋費力地捧過來一副比她還要高的畫,將她整個身子都遮住了,因此陸恆便看着一副畫彷彿自己飄了進來,還挺瘮人。
那是一副比較寫實的人象油畫,高度與人體等高,純色背景,上面是一位栩栩如生的美麗少女,身穿着苗族的傳統服飾,渾身上下掛滿了華麗的銀色飾品,臉上掛着淺淺的微笑,美極了。
陸恆當即眼睛亮起,這畫中的苗族少女,讓陸恆不禁想象起龍玉嬋在山裡時的樣子,那是一種淳樸自然的美麗,遠非現代都市的那些網紅臉可以媲美。
畫中女子的容貌離開一些距離看,栩栩如生,可分明並非是龍玉嬋的樣貌,但陸恆有理由相信,龍玉嬋在創作這幅畫的時候,心裡也許在想着她自己。
“陸恆,你看這幅畫行嗎?”
龍玉嬋總算從畫的背後走了出來,此刻站在與她等高的油畫旁邊,彷彿在與畫中的苗族少女交相輝映,令陸恆不禁產生一種奇妙的錯亂感。
或許是有了龍玉嬋的映襯,陸恆此刻感覺這幅油畫更加好看了起來,甚至他覺得,這幅栩栩如生的苗族少女油畫,當得上是一副傳奇作品。
這只是陸恆的個人看法,但至少,此刻他心中是真想把這幅畫買回家了,多少錢都願意,而不再只是出於對龍玉嬋的幫助。
“這幅畫太好了!玉嬋,賣給我吧。”
龍玉嬋緩緩地笑了出來,陸恆表現出來的喜歡絲毫不作僞,而且一個人的眼神是不會騙人,龍玉嬋心思單純,但她反而更有一種通過眼神看人的神奇能力。
他,是真心喜歡這幅畫。
能得到這樣一份欣賞,龍玉嬋已覺心滿意足,她搖搖頭,說道:
“這幅《銀裝少女》我不賣,既然你喜歡,那我送給你。”
“這怎麼行?玉嬋,我……”
龍玉嬋打斷了陸恆的話,說道:
“這幅畫本來就是畫我自己的,我從沒打算把它賣給什麼人,陸恆,請你別用錢買走它,好嗎?”
看到龍玉嬋眼神中閃動着的細微光芒,陸恆一時哽住了,再也說不出買賣的話來。
“好,既然你把這幅畫送給我,那我也送你一樣禮物。”
“什麼禮物?”
龍玉嬋好奇地眨了眨眼。
陸恆神秘地一笑,說道:
“暫時不能說,禮物可能要過些天才能到你手上。”
“哦哦。”
陸恆想了想,又道:
“不過你能不能答應我?至少在你收到禮物之前,不要再去……”
陸恆終究沒說出口,但龍玉嬋明白陸恆的意思,她低着頭,咬着嘴脣呆立良久,最終還是嘆息着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
……
捧着一人多高的銀裝少女圖和李易那副抽象畫,陸恆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望海美院,今天本來是打算藉此來給龍玉嬋些錢,結果他卻白拿走了一副畫,不過李易那幅倒是付了錢。
三萬塊,已經轉給龍玉嬋,由她負責轉給李易,三萬塊不多,馮璐一個月的工資而已,但對李易來說也許是筆“鉅款”,畢竟只是一幅畫而已。
一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李易終於把南舒子哄了回來,當他見到龍玉嬋轉給自己三萬塊說是買畫的錢後,李易瞬間瞪大了眼睛。
“這…這麼多?!”
三萬塊,對李易這樣的窮學生而言,當真是一筆鉅款,南舒子也不禁面露驚訝之色,此時她倒不再鑽牛角尖,心平氣和地嘀咕道:
“想不到,那個陸恆還挺大方。”
“何止是大方!簡直是……不行,我得好好感謝一些人家。”
李易心情激動地說道。
作爲一個美院的在校學生,而且還是“差生”,第一次賣出一幅畫,還是三萬塊的高價,李易此刻的心情,美院學生以外的人也許是無法體會的。
南舒子頗能理解李易的激動之處,但還是白了他一眼,說道:
“得了吧!人家都懶得搭理你,你感謝誰去啊?”
“這叫什麼話!好不容易有人懂得欣賞我了,我不該感謝一下嗎?”
“欣賞?你腦子壞了嗎?”
“你腦子才壞了!”
南舒子瞪了李易一眼,瞬間擰起他的耳朵,李易痛得連忙告饒,龍玉嬋在旁邊看得好笑,說道:
“好啦,你倆別掐了,走,吃飯去吧。”
“哼!暫時放你一馬。”
南舒子鬆開李易的耳朵,與龍玉嬋手挽着手離開畫室往食堂走去,李易捂着耳朵一路跟在後頭,腦子裡不停琢磨着這三萬塊該怎麼花。
同時,李易又想到了自己今生第一位買主,那個陸恆,不禁心中感到慚愧,方纔在畫室裡自己和舒子如此怠慢,人家還捨得花三萬塊買自己一幅畫。
雖說李易也明白陸恆是衝着龍玉嬋的面子,但他還是能從中感受到陸恆爲人大方且隨和的一面。
現在這樣的有錢人,當真少見得緊。
龍玉嬋竟能認識這樣的朋友,好福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