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困苦,玉汝於成!”
黃思文反反覆覆默讀這幾個字,眼角中已然溢出淚來,許久,嗆然道,“老闆待我…哎…什麼也不說了!”
曹衛國心中作嘔,嘴上卻道,“是啊,老闆待老領導您那真是沒得說,秘書班子上上下下,誰不羨慕,眼見着老領導您又要大用了,沒準兒還能更上層樓,到時候,老領導可千萬別忘了衛國!”
說來,同是一號大秘,腳前腳後,即便曾經在秘術班子裡,黃思文是領導,曹衛國也用不着一口一個“老領導”,然,黃思文身懷奇遇,級別已然上到了正廳,相比之下,副處級的曹大秘實在不夠看,也就不得不低姿態了。
“瞧你小子說的,誰不知道老闆最喜歡你,甭跟我裝佯,不過,你小子好好幹,咱們一個戰壕出來的,老哥我走哪兒也不能忘了你!”
黃思文一改戚容,嘻哈道,看着曹衛國,他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細細一想,他自覺也是有福之人,不說別的,就拿這姓曹的來說。
大家差不多年紀,皆是三十七八;相同的經歷,都給省委一號當過秘術;且捫心自問,論才幹,這姓曹的冒過自己一線去,可兩人的前程,註定天差地遠。
他黃思文三十七八,卻是實權正廳,堂堂地級市市長;曹衛國卻不過是副處級,要解決正處,只怕還得熬上好幾個月。
即便是解決了正處,再算上搭蔡書記的快車的情況,要熬到正廳,起碼也得五六年。
造成兩人如此差距的,不是別的,還是薛向出現的太是時機了。
從孔凡高大位搖搖欲墜。黃思文就坐上了仕途的快車道,短短几個月,由正處上到了副廳。又小半年,被蔡行天使動莫大神通。硬生生送到了正廳級行署專員的寶座。
黃思文知曉,若非是爲了對付薛向,他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一年之內,翻過許多人一輩子都翻不過的大山。
而且,蔡行天雖是省委一號,蜀中至尊,但推動他黃思文上位,也費了偌大心力。飽受極大詬病。
因此,黃思文甚至可以斷言,曹衛國斷不會再有此等際遇!
然,五六年後,曹衛國便是運氣封頂,五年三跳,到了正廳,可他黃某人亦斷不會原地踏步。
如今,火電廠眼見着已然成行,作爲主抓經濟的市長。黃思文也勢必收穫極大的政績,熬個一兩年資歷,指不定就攀到了副省級的位置。五六年後,焉知他黃思文不能對蔡行天如今這個職位,發起有力衝擊!
曹衛國的出現,讓黃思文的心情好了許多。
有位哲人說得好,幸福是對比出來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誠哉斯言!
但踏進蔡行天房間的時候,黃思文還是沒忘了調整情緒。做出一副悽然表情,配上眼角邊未乾的淚痕。倒有些風中飄零的模樣。
蔡行天所在的書房極大,早先是蜀中爲迎接主席西行時準備的備用房間。雖是備用,其間一水的紅木傢俱、厚實老舊的駝絨地毯,仍舊彰顯了主席的王者霸氣。
黃思文入內時,蔡行天正和邱躍進交談,賓主臉上俱掛着笑顏,顯然,相談甚歡。
但聽蔡行天道,“躍進啊,看到你成長到了如今這副模樣,老領導後繼有人,我很欣慰啊。當年老領導指揮中原突圍時,我在三縱任副政委,老領導召集開會時,我還見過你父親,那時你父親七八歲,還戴着虎頭帽,虎頭虎腦,甚是機靈,更難得是,膽子也大,一見面,就掏我兜裡的手槍,開了扳機,便要摟火,是個有出息的苗子……哎,可惜天妒英才,英雄短命,走得早了些,不過,他有躍進你這麼個好兒子,當含笑九泉!”
蔡行天頭髮烏黑,眉粗目細,面目嚴肅,方正的臉上爬滿了溝壑,端端正正坐在主座上,兩撇弔梢眉隨着說話一抖一抖,極有氣勢。
見蔡行天談到了自己的父親,邱躍進急忙站起身來,傾斜了身子,恭聽蔡行天言語,顯示了極好的家教。
蔡行天親熱地拉着他坐下,“躍進啊,來蜀中幾個月了,我沒主動見你,你心裡不會埋怨我吧!”
邱躍進瞅了一眼杵在門邊,被作了透明人的黃思文,便將話題偏轉到黃思文處,也算送他個人情,“蔡伯伯您言重了,我調到德江時,爺爺特意囑咐過我,不准我驚動您,說您公私分明,兩袖清風,卻又重情重義,怕我找您,求您照顧,讓您左右爲難。不過,爺爺的指示,我終究是沒落實到位的,我沒找您,卻多受了黃市長的幫助,他是您的心腹愛將,不也變相算是借了您的東風?”
蔡行天哈哈大笑,“還是老領導瞭解我啊,不過,我蔡行天敢作敢當,老領導的孩子,就是照顧一回,徇一把私情,我也照顧在明處,我不怕人家指指點點。”說罷,纔將視線朝黃思文處掃去,“站累了吧,腿痠了吧,黃大市長?”
黃思文方要接茬兒,蔡行天猛地擡高聲音,“我告訴你,腿再怎麼酸,那也比心酸好,堂堂一個市長,連市政府都控制不了,說了都不算,想想,我都替你臉紅,你還有什麼執政能力?你肚子那點能水哪裡去了?莫不是盡把心思放在撈錢睡女人上了吧?”
轟的一下,黃思文腦子裡好像炸了雷,噗通一下,他竟給蔡行天跪下了,絲毫不顧邱躍進、曹衛國在側。
黃思文跪得筆挺,默默低頭,不一會兒,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流了下來。
這副場面,簡直看呆了邱躍進和曹衛國。
堂堂正廳級大員,竟絲毫不顧體面,做出這當衆跪拜之事,即便蔡行天是省委書記,可這個王權也已然消逝遠去的年代,便是平民,也不會對一國之元首行跪拜禮。
黃思文這般動作,簡直在挑戰邱躍進和曹衛國的心裡底線。
節操到底是他媽什麼東西!
出乎意料的是,蔡行天並未發怒,亦未讓他起身,只凝視他許久,重重嘆了口氣,走向前去,將他扶了起來。
“行了,多大個人了,動不動就哭鼻子,趕緊把你那兩行貓尿給我擦乾淨。”
說話兒,蔡行天嚴厲的面目,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和藹起來。
“首長,我,我,”
黃思文一邊抽噎,一邊喘息,似乎難過極了,上氣不接下氣。
蔡行天的面目卻越發緩和,伸手輕輕拍打他的背脊,助他順氣,“罷了,也是我太驕縱你小子了,原以爲把你留在身邊,耳濡目染,能學到幾分本事,哪裡知道未上過戰場的新兵,永遠是新兵,沒有跟敵人刺刀見紅的經歷,就算不得上真正的士兵,遇到像狼一樣兇狠,狐狸一樣狡猾的對手,怎能不敗?”
蔡行天這番勸慰,簡直就是諄諄長者,善解人意至極!
見此一幕,邱躍進,曹衛國簡直要亮瞎鈦金狗眼。
蔡行天暴怒,憤恨,痛斥,喝罵等等負面反應他們都料到了。
畢竟,以黃思文這些時日,在德江的作爲,實在是怎麼打擊、懲處也不爲過的。
試想,他黃思文頂着省委一秘的光環下到德江,佔據了市長寶座的職位,前後幾番與薛向爭鬥,皆落了個灰頭土臉。
如此不算,其中省委,也就是蔡行天本人,給予他的火力支援也絕對多多。
先派下了顧明俊,後捎來了徐衛國,中途又調走了楊珧。
幾乎,蔡行天是以省委書記的光環在籠罩着他黃思文。
如此強大的光環疊加下去,可這位黃市長還是拿不下薛向,被人家吃的死死的。
如此執政成績,如果是百分制來考覈的話,黃思文的成績絕是負分數。
可哪裡想到這傢伙膝蓋一軟,幾滴眼淚一飆,連句辯解的話都不曾說得囫圇。
轉瞬,蔡行天竟然雷霆化雨,滿面的狠厲化作慈愛,如和藹可親的長輩撫慰改過自新的晚輩一般,溫婉可親,和煦宜人。
卻說邱躍進、曹衛國滿面震驚之色,黃思文用餘光,盡數看在眼裡,臉上戚容不減,心中卻是得意已極。
都道他的黃某人不堪大用,一無是處,也不想想一個一無是處的傢伙,如何能做到省委一秘、如今的德江市長的位子上來!
的確,黃思文有驕傲的理由。
他自也知曉自家能力、政治素養、官場心術皆非上上之選,可有一點,他黃思文抓住了蔡行天的性格缺陷。
正如邱躍進轉述的邱老對蔡行天的點評,此人重情重義,按說重情重義,並非什麼負面性格,便是算作好品行也不爲過。
可那是對一般人而言,對一個省委一號而言,重情重義的背後,便是放棄原則。
但在黃思文眼中,蔡行天已經不是重情重義了,而是性格偏執,極端的護犢子。
說來,他黃思文也正是抓住了這點,才從萬千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最終,成功地擔任了蜀中一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