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何蔡行天不用顧忌影響?答案很簡單,蔡書記也如同得了薛老三承諾的周道虔,失去了最大的束縛,將省委一號的權力發揮到了最大。
因爲蔡行天在省委一號的位置上,已然無慾無求,也無需臉面了。
想要調離周道虔,那就隨心所欲,調離周道虔,根本無需考慮會不會破壞德江的政治局面。
念頭到此,黃思文的心理防線,又如何能不崩潰?
畢竟,蔡行天能不顧一切地拿掉周道虔,難道還會給他黃思文留些臉面嗎?
若真惹急了蔡行天,動用最高權力,讓他黃某人滾出德江,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而一旦離開了德江,黃思文還能去哪裡,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德江,給他做跳板,畫圖,弄不好就被徹底打入九幽深淵。
更何況,得罪了不顧一切地蔡行天,他黃某人完全有可能失去繼續尋覓政績的機會。
畢竟,蔡行天這個省委一號真動了雷霆之怒,瞬間就能將他黃某人化爲灰飛。
想到此處,黃思文渾身冷汗直流,一張瘦脫了形的瘦臉,黑一陣,白一陣,顯然,他內心深處動盪到了極點,此時,骨子裡都散發着寒意。
忽然,黃思文想起他方踏出高中校門,轉到家鄉的小鎮擔任公社會計的第一天,那愛讀古文、做了一輩子公社副社長的表叔,曾鄭重其事地跟他講,“官場如戰場,一朝深入其間,若想有大作爲,大成就,必定經生歷死。而一朝身陷其間,便再非這世間自由人,有時便想脫身。也由不得自己,需得時時謹慎。該舍便舍,千萬勿要利令智昏。”
當時黃思文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直將表叔這番告誡作了長輩仗着老資格身份對晚輩的幾句教誨,不過是襯托老資格的身份之用,沒有什麼實際的作用。
可此刻,這幾句話,陡然浮現在腦海內。他真是感慨衆多,心念萬千。
眼下,他黃某人不就是深陷其間,脫離不得了嗎,他所求的不過是踏實爲官,好生做事,可一朝捲入官場漩渦,再回首時,昨日距今,已隔千年。
邱躍進一直緊緊鎖住黃思文的臉龐。將他臉上的這番精彩的面色變化盡收眼底,知曉黃思文最終還是被自己觸動了,正雜念萬千。
他拍拍黃思文肩膀道:“思文老哥。你別怨我,也別恨我,要怨就怨薛向,誰讓他不知輕重,得志猖狂,膽大妄爲地跟蔡書記頂起牛來,說實話,即便沒有我邱某人,身爲蔡書記的弟子。你能袖手旁觀?不過話說回來,你也用不着悲觀。活土匪雖然難鬥,但他是人不是神。今次火電廠上馬的項目雖然擱淺,他薛老三不過僥倖勝了半局,咱們根本不傷,仍有再戰之力,再說了,有我和蔡書記戳在前頭,即便事危,你黃大市長仍可從容而退,更何況,蔡書記何等樣人,那是南老的老部下,薛老三再是囂張,能拿他老人家怎麼樣?他老人家安然無恙,你還擔心個什麼?再者說,我邱家人也不是好惹的,你大可將一顆心放在肚子裡,我邱躍進不倒,就絕傷不着你思文大哥半根毫毛。”
邱躍進知曉黃思文已然被自己觸動,然,他需要的是一個全心全意的黃思文,而不是一個心不甘情不願,勉強爲己所用的黃市長,一個橡皮圖章的戰鬥力定然有限,兩軍對壘,黃思文身爲己方重將,他自然希望其發揮最大潛力。
是以,他纔在那番威懾之後,道出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話,想送黃思文吃個定心丸。
熟料,他邱躍進話音方落,黃思文嘴角便輕輕拽起,一絲冷笑從撩起的森白門牙間射出。
顯然,邱躍進那番話,絲毫沒入得黃思文耳來。
是的,如今的黃思文歷經沉浮,幾經磨難,早非原來的莽撞大秘。
邱躍進方纔的拉攏之語,黃思文簡直半個字都不信。
說什麼有蔡行天,邱躍進的照拂,他黃某人定然無恙。
他黃某人雖未讀過兵書,好歹也下過象棋,豈不聞兩軍對戰,只有舍卒保車,棄車護帥的道理,何曾有過舍帥救車,棄車保卒的例子。
他黃思文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若最後的戰況惡劣到一定程度,他黃某人必定是以替死鬼的身份,推出陣前,斬首示衆,平息紛爭。
邱躍進是真當他黃某人三歲小孩,欺負人到家了!
更何況,有了他黃某人今次的自作主張地疏離蔡行天,他黃某人知曉自己和蔡行天的情分早就淡了。
眼下不過是他黃某人還有可用的餘地,若非如此,以蔡行天的脾氣,哪裡還會有半個字與他黃某人,只待時機一到,怕就將他黃某人就地正法了。
雙方間隙已深,他黃思文就是傻子,也不會相信邱躍進這番信誓旦旦的保證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邱躍進沒想到這句話會應驗在黃思文身上!
這才過了幾日,這位黃大市長便來了個華麗的轉身,從原來的一根筋變成了如今的兩頭堵,精明得嚇人。
的確,他方纔的承諾無非是誆騙黃思文之用,一條已經和主人離心離德的狗,即便又舔臉靠攏主人,用罷之後,也是儘快宰殺了端上桌來的好。
一言蔽之,他對黃思文的定位很明確,眼下的黃思文就是一張擦股屁的紙,如今還有些用處,待擦完屁股,遲早要丟進糞坑,隨水沖走。
可他沒想到,黃思文能這般快地窺破其中破綻。
邱躍進強辯道:“思文市長,你用不着撇嘴,我知道現如今我說什麼你都不信,既然不信,那我就告訴你個秘密吧。”
邱躍進眯着眼道,嘴角勾勒出一抹邪異的微笑。
黃思文根本不信他的故弄玄虛,冷冷笑道:“秘密,什麼秘密?難不成你邱書記要保舉我當省長?”
剎那間,黃思文打定主意,不再向蔡行天和邱躍進靠攏。
他已然看清了這兩位是打算跟活土匪纏鬥到底的,他黃某人摻合進去,多半也是充當炮灰的角色。
要是前番沒有自己的抽身之想,間隙未成,或許蔡行天和邱躍進還能將他當自己人。
而如今,他黃某人有了叛逆的舉動,無論如何表現,對方也只會將他用作炮灰。
既然對方都不拿他當自己人看了,利用完之後勢必會被處理掉,如此算來,左右都是要面對蔡行天的陰狠手段,黃思文反而釋然了。
眼下,趁着活土匪尚在,德江的局面不穩,蔡行天就是不顧一切要調他黃某人,只怕也得給個相當不錯的位子安置,要想將自己拍落九幽,短時間內,只怕蔡書記也沒有這個精力去尋些由頭。
左右是死,晚死不如早死,剎那間,黃思文全想開了,自然沒有好話與邱躍進。
“勿急,勿急,思文市長,聽完我的秘密,你再做決定不遲。”
說罷,邱躍進鄭重其事地將門關上,把窗封緊,拉着黃思文,坐回了雪白的大牀上。
原本,黃思文暗自打算,不管邱躍進如何言語,他都過耳不過心。
但此刻眼見邱躍進如此小心翼翼,神秘兮兮,黃思文心中惴惴,神魂難安,隱隱間他竟感到一股陰冷恐怖氣息向自己襲來。
邱躍進悠悠道:“思文市長,你道我爲何下德江來,真是因爲德江比那邵山更好發展?我告訴你,不是,德江終歸是人家的地盤,我邱躍進還真沒撿剩飯的毛病,我明白告訴你,在邵山我邱躍進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那邊也有我的開創之基業,便想積功升官,於我而言,也是易如反掌,你說我千里迢迢,費盡心機跑到德江這鬼地方來做什麼?”
黃思文默然,的確,他從沒想過邱躍進緣何跑到這德江來。
他不清楚邱躍進在邵山的情況,只是以爲這位邱衙內定是見着雲錦有了良好的發展勢頭,才使動關係調任此處,所爲者不過是搶些功勞,攢些政績。
今次聽邱躍進這番一說,他心中也是好奇至極。
說實話,經過這三番五次的失敗,他不僅自己心中氣餒到了極點,存了打退堂鼓的念想,連帶着他也想勸慰邱躍進不要繼續跟薛向做無謂的意氣之爭。
畢竟,德江如今的形勢一片大好,遍地盡是功勞,大家即便不能和衷共濟,也能各幹各的,幹嘛爲了死賭一口氣,硬對着死掐?
再者,邱躍進和蔡行天的情況不同,蔡行天和薛老三積怨是深,既有因爲蔡京而起的恩怨,又有薛向毀掉蔡書記仕途之路的大恨深仇。
且蔡行天如今這把年紀,已幾乎無慾無求。
他不顧一切,要尋薛老三計算總賬,這完全可以理解。
可你邱躍進年紀輕輕,前程遠大,身爲政府官員,所求者無非是權力,政績,而如今,薛老三將德江經營得風雨不透,要搶奪權利,不啻於天方夜譚,可要經營政績,那可真是遍地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