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鍾景忌日,紫嬰攜着骨灰葫蘆,獨自到了白龍鎮北的寧水河畔,祭奠夫君。
不多時祭拜完畢,收拾停當,紫嬰正要離去,卻瞧見謝青雲手拿着魚叉,身揹着魚簍興沖沖地跑來,邊跑還邊朝她揮手:“夫子也在啊,等會我叉了魚,送夫子五條。”
紫嬰知道謝青雲有了好東西,總愛先送自己一些,不能不要。可娃娃叉魚是給他一家三口吃的,尤其是謝青雲的娘,需要魚湯滋補,於是笑說:“不用許多,我就一人,一條足以。”
“那哪成。”謝青雲拍了拍小xiōng部,笑:“爹說這天氣陰沉,雨就要來,這時候叉魚少說能弄一簍子,送給夫子五條,再給老王叔滷五條,還能多出許多。”
謝青雲邊說就邊脫了鞋,準備下水。紫嬰早聽說過他叉魚的本事,見小少年這般自信,也就由他。
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微有波瀾的寧水河中就那麼突兀的竄起來一股浪花,來不及細看,這浪轉眼間就捲成一股三丈高、一丈寬的水龍,轟轟作響的向着岸邊撲來,氣勢着實嚇人。
“不好,夫子快跑。”謝青雲無暇多想,稚嫩的聲音夾在在兇猛的水龍當中,整個人卻高昂着腦袋,張開小手臂,擋在紫嬰身前。
“閃開……”紫嬰呵了一聲,身姿輕盈的騰空而起,一步就越過謝青雲,人在空中,簡簡單單的一記直拳,竟旋起一股罡風,與那水龍之首狠狠的撞在一起。
轟!的一聲悶響,這一下撞得十分慘烈,紫嬰和水龍同時向後摔飛。
那水龍被紫嬰的剛猛拳風絞得粉碎,頃刻間散成了水霧。
那霧中顯出一頭如蠻象般巨大的鮎魚,在空中翻了一個身,嘭!的一下墜入寧水河中,掀起的巨大浪花和漫天的水霧劈頭蓋臉的就淋了謝青雲一身。
巨大的鮎魚落水之後,立時翻了肚皮,一股紅色的血水咕嚕嚕的冒了上來,顯然是死得透了。
謝青雲方纔擋得勇敢,這會兒整個人都呆了,看看水中漂着的巨魚屍身,又看看摔坐在地上的紫嬰夫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謝青雲知道,這大魚是異變的雜血荒獸,他在書中見過,這回親眼一見,心中的震撼自然是無法言說。
不過更讓他震撼的是,在他印象中文秀善良的紫嬰夫子,竟然只用了一拳就打死了這頭荒獸。
“不用瞪這麼大眼睛,看見了就是真的。”紫嬰張口說話,笑顏如花,說完這句,便沒能忍住,溢出一口血來。
她身體本就有傷,不能動手,方纔爲救謝青雲迫不得已,這傷是又重了一分,幸好這頭鮎魚獸早被人擊傷過,不知怎麼潛游過了郡兵水哨,到了這裡。
“夫子,你怎麼了。”直到紫嬰說話,謝青雲纔回過神來,見紫嬰夫子吐血,心神立時又慌了,急忙上前要扶。
紫嬰微笑搖頭,示意無妨,隨後盤腿調息。謝青雲聰敏,見夫子這般架勢,想到剛纔夫子那驚天的一拳,當然明白紫嬰夫子不只是修文的高人,更是個武道高人,也就站在一旁,沒有打擾。
等紫嬰壓住傷勢,再睜眼時,瞧見謝青雲像個小哨兵,小腦袋緊緊盯着寧水河,雙拳也握得緊緊的,不由抿嘴一笑,心中一動,問道:“方纔爲何不要命的救我?”
“呃,夫子好了?”聽見紫嬰的聲音,謝青雲這才轉過頭來,面上的緊張也消退了許多。
“自然是好了。”紫嬰臻首輕點,跟着忽然佯怒道:“夫子問話,還不回答?”
“嗯,這個,夫子的命當然要救。”謝青雲撓了撓頭:“不過方纔我沒想那麼多,也不知道會丟命,見那麼大的水龍過來,就去擋了。”
“那要是有時間給你想呢?”紫嬰肅容,接着問道。
雖然不明白夫子爲何忽然間這般嚴肅,謝青雲還是想了想,認真道:“當然也要救,夫子有恩於我,有恩於白龍鎮,拼了命也要護夫子周全。那水龍過來,我若能擋那麼一下,夫子或許能跑,要是跑不了,做弟子的死在夫子之前也是應該。”
“很好。”紫嬰不再掩飾笑容,重新笑了:“謝青雲,想知道我方纔那一拳從何而來麼?”
八歲的謝青雲很用力的點頭,腦袋上的水珠兒都給點飛了起來,夫子這樣的拳勁、拳技,他當然是極想知道的。
紫嬰微笑:“給你尋個師父,拜了便知。”邊說邊把掛在腰間的葫蘆去了下來,鄭重的放在地上。
小少年能不要命的去擋那水龍,就已經讓紫嬰下定了決心。
那兩個問題,小少年先回答沒有想就這麼做了,足以說明他有着善勇無畏的性子,隨後回答想過也要這般做,表明小少年尊師、重師。
只憑這兩點,哪裡還要再去謹慎什麼,紫嬰當機立斷,就要替夫收徒。
見夫子如此這般,謝青雲卻迷糊了,撓了撓頭,看着那葫蘆,心說師父就是個葫蘆?
“想什麼想,你師父是我的夫君,已經離世了,這裡面是他的骨灰。”紫嬰的語氣裡聽不出傷感,反倒似是因爲替鍾景收了好弟子,而有幾分欣然:“他和我一樣,都是武者,和你爹書中說的大英雄不相上下。”
謝青雲向來信紫嬰夫子,聽到這句,再沒二話,納頭便拜向那葫蘆,行了拜師之禮,隨後又對着紫嬰行了拜師孃之禮,做好一切,就那麼跪坐着,瞪着眼睛瞧着師孃。
紫嬰明白這小子的心思,就把自己和鍾景的身份大略的說給謝青雲聽了,又把大半年前鍾景慘死的事情講了,最後言明自己的身份對誰都不能說,免得仇家尋上門來。
“那惡人真該死。”紫嬰說得簡單,謝青雲卻聽得心情跌宕,聽到最後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可是弟子……”話到一半,謝青雲嚥了下口水,就說不下去了,他想到自己無法習武,連師父、師孃都對付不了的仇敵,他就更不行了。
紫嬰摸了摸小少年的頭:“這仇不用你報,十年之後,我的傷就可以復原。另外說好,我只能教你些粗淺武技,至於用力技巧,修成武者什麼的,因爲你的元輪,我也是沒有辦法的,讓你做夫君的弟子,主要是讀他的書,學他的道理,即便武藝不成,也照樣能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你可願意?”
謝青雲聽了,一點沒猶豫,不住的點頭。
紫嬰奇怪:“你點什麼頭,拜了武者爲師,不能習武,還要守住秘密而不能四處炫耀,你還點頭?”
“做了師父的徒弟,跟了師孃,師孃的那些個寶貝書總可以給我看了吧,《荒獸雜記》、《武國英雄志》還有《東州遊記》……”謝青雲說得眉開眼笑,想想都美:“再說,有武者做師父師孃,就算不能說,就算藏在心裡,那也痛快得很。”
紫嬰淺笑,看了看葫蘆,又看了看天,她對着鍾景笑。
小少年心思通透,又問師父這麼死了,爲何不報隱狼司,讓隱狼司追查。
紫嬰聽後,便說了一樁奇事。狼令和狼衛的神魂氣機相連,但凡隱狼司狼衛離世,隨身的令牌必然是會碎的,同時揚京城隱狼司總衙對應的一塊令牌也會碎裂,以通報狼衛遭到不測。
可鍾景隨身的狼令保存完好,到現在隱狼司也不知道鍾景已死。紫嬰曾聽鍾景說過,這世上有一種法門能讓人死後的神魂存於世間,這法門若是讓惡人得到,去祭煉活人的神魂,定是一樁大禍害。
所以紫嬰懷疑鍾景多半是身死而魂未滅,只是不知道現在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紫嬰仔細想過,那蒙面仇敵能對鍾景如此熟悉,這事和隱狼司怕也有着關聯。想要查出真相,得等她傷勢痊癒才方便行動。而遊狼衛數年不回總衙也是常有的事,她已經以狼衛的特殊法門,將靈元注入遊狼令中,以鍾景的身份向總衙報說要閉關數年,且得到了同意。
……
這以後一年多時間,謝青雲就跟着紫嬰師孃學習,眼界漸開,也知道了師父生前許多的英雄事蹟,對師父自然是愈加的佩服、敬重。
到謝青雲要去三藝經院之時,紫嬰便把遊狼令借給了他。用處之一,就是怕他遇見什麼需要拼命的難事,可持此遊狼令面見首院韓朝陽。
自然,紫嬰也教了謝青雲持令時的說辭,以及小狼衛應有的神態,還說過若是一些話不知如何接下,只要一個勁的冷笑就行,這一點謝青雲倒是完全照做了。
雖說紫嬰認爲韓朝陽不會外泄小狼衛來三藝經院辦案的事,可任何事總有個萬一,一旦被外人得知,傳到隱狼司耳中,那就麻煩了。所以叮囑謝青雲,遊狼令能不用則不用,即便用過之後,也不要再拿出來招搖。
不過紫嬰沒想到,謝青雲頭一天就動用了遊狼令。
謝青雲纔不懼張召找自己的麻煩,只是聽說天院生員了不得,怕張召去少院欺負小糉子,那少院教習見了天院的生員,多半也是要袒護的。
其實先前謝青雲便想對陳伯樂言明,只不過自己不是死輪,而是根本沒有元輪的,可遇見張召之後,就臨時改了主意。
謝青雲想得明白,張召被趕出天院,即便去了小糉子的少院,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離開了天院的張召,不過是個普通的軒轅人族,小糉子則是翼人族,少院教習不比衡首鎮的庸人,自能明白二者的差異,一定不會看着張召去欺負小糉子。
能不用則不用的遊狼令,用則用來救命的遊狼令,沒用來自保,卻用來助人,對付的還是個小小的紈絝惡少,小少年沒覺得可惜,還挺高興來着。
笑呵呵的小少年行了大約兩刻左右,就瞧見了書院的所在。行到書院門外,謝青雲停下腳步,輕聲說了句:“師孃,我這就要進書院了,您教的法子,我一定會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