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營壘42
清晨,米佧在接診處遇到沈嘉楠。她應該是剛交完費領了體檢表,正找位置坐下要填表,左手牽着一位中年女人,那人穿着深色的棉服,頭髮花白,神情憔悴。
米佧不止一次想象過沈母的境況,可當真的見到,還是被她與年齡不符的蒼老震撼了。依沈嘉凝與邢克壘相仿的年紀判斷,沈母應該與晚婚的艾琳差不了幾歲,可保養得當的艾琳怎麼看都只有三十幾歲的樣子,而眼前的沈母……
完全可以想像五年前的那場變故對沈母的打擊有多大,米佧忽然就原諒了沈嘉楠上次的冒犯。站在原地,她想上前幫忙,又怕沈嘉楠不接受,遲疑間聽到母女倆兒的對話。
先開口的沈母,她張望着看向門口:“壘子呢,怎麼還沒來?”
沈嘉楠沒有擡頭:“邢大哥不在城裡,有事來不了。”
沈母皺眉,“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怎麼他過年都沒來看我?”
沈嘉楠繼續着填表的動作:“都說了沒吵架,媽你別瞎想。”
“你們都要結婚的人了過年也不在一起,我能不瞎想嗎?”沈母的臉色沉下來:“我告訴你啊嘉凝,你敢做對不起壘子的事,媽第一個不饒你。”
忘了角色互換,被誤認爲沈嘉凝的沈嘉楠的耐心被耗盡,她擡頭反駁:“我什麼時候做對不起邢大哥的事了?媽你別又拿姐姐的過錯訓斥我……”
“你說什麼?”分不清姐妹二人的沈母陡然拔高了音量,試圖甩開沈嘉楠的手:“要不是你犯了錯,我用得着在壘子面前賠小心嗎?你個不識好歹的丫頭!”在掙脫不成的情況下,神智不清的她拉起小女兒的手咬下去,然後罵道:“都怪你不爭氣,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又弄掉了,否則看在孩子的面上壘子也不會不要你……”
如果只是疼沈嘉楠也就忍了,可母親說話的聲音那麼大,引得旁人側目,她臉上掛不住,下意識擡手去捂母親的嘴,同時壓低了聲音喝道:“媽你小聲點,怕別人不知道你女兒的醜事嗎?”
沈嘉楠的聲音壓得很低,米佧沒有聽見,但沈母前一句話已經激起了千層浪。
孩子?沈嘉凝的孩子?爲什麼邢克壘會看在孩子的面上要她?
邢克壘先前把和沈嘉凝的那一段過往說得很明白,儘管沒有直白地說他和沈嘉凝沒有發生關係,米佧也沒有懷疑過他們之間有逾越。然而沈母的話卻讓她意識到除了邢克壘告訴她的那些,還有別的事情同步發生。
他爲什麼隱瞞?爲什麼?!感情的天平忽然有些搖擺,米佧立步不穩地踉蹌兩步。等她扶牆站好,眼前忽然聚集了很多人,而邵宇寒正疾步向人羣而去。
或許由於情緒波動過大,沈母竟出現短暫昏厥,幸虧邵宇寒拖救急時,她很快醒過來。扶她坐好,邵宇寒擡眼看向沈嘉楠,目光觸及她的眉眼,他頓時愣住:“你……”
沈嘉楠似是嚇壞了,以至忽略了邵宇寒的異樣。抱住母親,她以帶着哭腔的聲音說:“媽你沒事吧,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惹你生氣的,媽你別嚇我啊……”眼睛的餘光看到米佧,她的眼淚不需要醞釀就掉下來了:“媽你再出什麼事,我也不活了……”
沈母的神智稍有恢復,彷彿忘了先前的爭執,摸摸女兒的頭髮,她輕責:“說什麼傻話呢,就算媽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等和壘子結了婚,再生個孩子,媽就能閉眼了。”
沈嘉楠的哭聲淒涼至極,她泣不成聲:“媽——”
圍觀的人有發現沈母的精神狀況不同常人和沈嘉楠腿腳不靈便的,又聽她這樣說,不禁唏噓感嘆。米佧旁觀者一樣站在邵宇寒身側,心尖有種被針扎的痛感。
等人潮散去,沈嘉楠向邵宇寒道謝:“謝謝你。”
“不用。”邵宇寒以目光打量她的五官,然後視線定格在體檢表上,他問:“是你母親要體檢?”見她點頭,他有一瞬的遲疑,“能否冒昧問一下你的名字?”
感激於他救了母親,沈嘉楠爽快地回答:“沈嘉楠。”
“沈嘉……”邵宇寒欲言又止,讓人無法分辯他幾乎脫口而出的是一個凝字還是一個楠字。看着蒼老的沈母,他的神色變得深沉、複雜,“你先把表填完,我安排人帶你母親體檢。”轉身見米佧站在面前,他溫和地說:“去忙吧。”
米佧不記得是怎麼回到辦公室的,總之查房時,她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然而面對賀雅言的詢問,她只笑笑說:“可能昨晚沒睡好。”
賀雅言卻以爲她因邢克壘的調職在傷感,安慰道:“下團確實不如在師部見面方便,不過畢竟還在同城,想他的話就去看看,就當找小七玩了,很方便。”
米佧心酸欲泣,低頭嗯了一聲。
有了院長的安排,沈母的體檢進行得很順利,而她的心電圖檢查更是邵宇寒親自爲她做的。見母親情緒還算穩定,沈嘉楠和邵宇寒打了招呼從檢查室裡退了出來。所以米佧從樓梯轉彎處過來時,就見她坐在走廓長椅上休息。
和她,米佧實在無話可說,於是她有意徑直走過去。可沈嘉楠顯然不想放棄偶遇的機會,在米佧已經從她身邊走過時,她以冷漠的語氣說:“我們家的情況你都看見了吧?”
米佧停步,插在醫生服兜裡的手緊握成拳,做了幾秒鐘的心裡建設,她轉過身來。
沈嘉楠扶着長椅站起來,一跛一跛地走過來,“依米醫生的條件,找個好男人很容易,不是非邢大哥不可的是不是?”
如果是以前,確實不是非他不可。然而現在,米佧對邢克壘已經傾注了感情,不是說放手就能放的,況且她又憑什麼放?
不給米佧說話的機會,沈嘉楠徑自說:“自從我媽媽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她常常把我當成姐姐,她最大的心願就是看我和邢大哥結婚,然後生個孩子,所以每次只要我反駁,她就會……”話至此,她哽咽,“我姐和邢大哥之間有誤會,而他們的,孩子又在車禍中沒了,她纔會受不了打擊病到現在。”
“你說什麼?”鼓起的勇氣瞬間散去,米佧不可置信:“他們的,孩子?”視線剎那模糊一片,她自言自語:“不可能,他明明和我說……”米佧說不下去了,她咬着脣,仰頭逼退眼中的淚意。
“車禍之後我姐醒過來知道孩子沒了,就求我媽別告訴邢大哥,怕他怪她不小心,可當她發現自己除了失去了生育能力還害死了我爸,她就崩潰了。”眸光沉沉地盯着米佧瞬間蒼白的臉,沈嘉楠以一種不容反駁的語氣說:“如果不是對我姐姐有情,你以爲邢大哥真的會這麼無怨無悔地照顧我們五年之久嗎?或許他是很喜歡你,可那是因爲我姐姐病了太久,他等夠了!”
米佧當然不相信邢克壘是那樣的人。狠狠閉了下眼睛,睜開時她直直迎視沈嘉楠近乎狠厲的目光:“你說這些無非就是想我放棄。沈嘉楠,你真的是爲你姐姐抱不平嗎?還是因爲你喜歡上了邢克壘,所以接受不了我和他在一起?”深呼吸,連續地,爲自己注入足夠的勇氣,米佧掏出手機:“你說他和你姐姐有個孩子是嗎?那好,我現在就問他,如果他的回答和你一樣,我就……退出。”
然而下一秒,手機卻被臉色陰沉的沈嘉楠劈手打掉。
粉紅色的手機“啪”地一聲掉在大理石地面上,電池和機身被摔成兩塊。
米佧的眼睛溼潤得下一秒就要涌出淚來,視線紛亂間,聽到沈嘉楠指控似地說:“爲什麼你能這麼狠?你不是醫生嗎?你不是救死扶傷的嗎?我們家都成這樣了,爲什麼你就不能把邢大哥讓給我們?你知不知道,自從有了你,他就不管我們了。沒有他,我媽和我姐怎麼辦?你是不是想讓她們瘋一輩子啊?”說到後面,她的音量越來越高,不止驚動了來看米佧的小夏和經過的護士,還有檢查室裡的邵宇寒和沈母。
將米佧拉到身旁,小夏瞥了沈嘉楠一眼:“你誰啊?想幹什麼?我告訴你別期負她脾氣好啊,我可不慣着你。”
沈嘉楠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有邢大哥撐腰,我哪敢欺負她,我只是求她不要太欺負我病重的姐姐。”
沈嘉楠的指責讓米佧難堪又難過,顧不得向小夏解釋什麼,她抹了下眼睛,轉身欲走。
當邵宇寒從科室裡出來,沈嘉楠當着小夏的面對米佧說:“我姐姐總有一天會好的,如果她清醒過來知道邢大哥和你在一起了,她會受不了的。”
沈母被她話裡的“邢大哥”三個字震醒,意識彷彿瞬間清明,她衝到米佧面前,面目猙獰地質問:“是不是你勾引壘子?我說他怎麼就不和嘉凝結婚呢,原來都是因爲你!”
小夏可不管她是不是瘋的,聞言不客氣地回敬:“你說什麼瘋話!”
沈母卻忽然動手,猛地推開她,朝米佧撲過去。
小夏的驚呼聲中,米佧連躲都忘了,如果不是邵宇寒在半空中截住沈母的手,拳頭就真的落到她身上了。撲了個空,沈母不甘心,她邊罵:“小狐狸精,敢勾引我女婿,看我不打死你……”邊掙扎着朝米佧而來。
“媽,你住手啊,媽……”分不清真情還是假意,沈嘉楠試圖攔住母親,一拉一扯間,她腳下一滑,栽倒到小夏身上,力道之道把小夏撞了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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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反應過來的護士也上前制止,“有話好好說啊……”
邵宇寒攬臂抱住沈母:“伯母您冷靜一下……”然而沈母卻徹底失控了,那種瘋牛野馬的架勢連身爲男人的他都有些控制不住。
米佧被眼前的混亂驚得怔住,局外人一樣給不出任何反應,只是傻傻地看着沈母叫喊着掙扎,而小夏則和沈嘉楠拉扯、撕打着。直到沈母偏頭咬向邵宇寒手背,脫離他的控制後撲過來,她猛地回神,衝過去扶住險些被推倒的小夏。而她的接近正好給了沈母機會,米佧轉身的瞬間背上硬生生捱了一拳。
小夏怒極:“你敢打她?!”說着就要打還回來,但腰間驟然間橫出的手臂阻止了她。
在程錦把小夏抱到一邊時,米佧被一股大力扯進一具男性懷抱。緊接着,她聽到冷凝低沉的男聲在耳畔響起,“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米佧擡眼,就看到米屹東冷硬的側臉線條。
委屈之感頓時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她脆弱着抓住父親的衣服:“爸爸!”
米屹東收攏手臂摟緊米佧,目光卻是投向邵宇寒:“邵院長!”
冷沉的三個字,是質問的意思。
幽深的目光掠過米佧投射到沈嘉楠身上,同樣有很多疑問的邵宇寒尚未理清頭緒,於是他只能說:“請伯父帶米佧先走,這裡我來處理,然後給您一個答覆。”
受了刺激愈發激動的沈母卻不允許米佧先走,可就在她有所動作時,程錦上前一步攔住她,毫不客氣地用孔武有力的手臂將她按坐在長椅上,使她動彈不得。
事態的發展不在沈嘉楠預計範圍內,又怕程錦的手勁傷到母親,她拉開他抱住沈母,急欲解釋:“我媽媽精神狀態不太好,她不是故意的……”
沈母在女兒懷裡還不安份,掙扎着罵:“小妖精,讓你勾引我女婿,打死你……”
艾琳的動作沒有米屹東和程錦快,隨後而至的她從丈夫臂彎裡將米佧摟過來,輕拍着女兒的背安慰。
發現沈母眼裡透出的陰沉的光芒,清明至極。將妻女護在身側,米屹東眼神一凜:“不管她是真的精神狀態不好還是裝瘋,只要她敢碰我女兒一下,我決不放過。”一字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佧佧被欺負了,距離邢少發彪的日子還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