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婚期何日

因爲張壽特意叮囑,當朱瑩帶着張壽回到慶安堂時,絕口不提張壽去找朱二所爲何事。而無論太夫人還是九娘,都覺得把朱二交給張壽管教很令人放心,因此壓根沒問上一句。於是,本來還打算詢問一二的趙國公朱涇想了想,就放棄了這打算。

既然人人都說朱二有所改觀,那他還是別管算了……他和朱廷芳都不是沒管過,但棍棒底下也沒見出孝子賢弟,拳腳也同樣不行,反正是沒把朱二給管好,還是交給張壽算了。

因此,見張壽再次行禮,他就點點頭,隨即直截了當地說:“張壽,我請了你母親過來,如今兩家已經定下了婚書。我已經讓人去順天府衙存檔了。如此一來,外間也不至於再有流言蜚語。至於婚期,雖說大家也商定了幾個日子,但我還想問一問你和瑩瑩。”

縱使爲人大方爽利,但聽到這就要定婚期時,朱瑩還是雙頰生紅雲。然而,喜悅終究蓋過了羞澀,她看了張壽一眼,就笑吟吟地說:“我都聽阿壽的!”

張壽見朱涇和朱廷芳父子那猶如利箭似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暗自苦笑。朱瑩這話聽着很普通,可在朱家人聽來,會不會覺得她還沒嫁就已經打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於是,他沉吟片刻,說出了早就在心裡醞釀許久的決定。

“瑩瑩的大哥和二哥都尚未成婚,她身爲妹妹,婚事不宜在兄長的前面辦。承蒙太夫人和九姨之前信賴我,一直都任由她和我進進出出,成雙入對,一直都沒有避諱人言。我對此很感激,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將婚期放在年底。”

張壽頓了一頓,察覺到身旁的朱瑩明顯有些錯愕,更有些掩飾不住的失望,他就轉過身,誠懇而真摯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瑩瑩,你爹和你大哥之前出征在外,如今一回來,卻發現你身邊多了一個我。他們對我還不夠了解,我覺得,應該讓他們更瞭解我一些。”

“這樣等你將來嫁給我的時候,他們應該也能更放心。”

見朱瑩微微一愣,隨即有些遲疑地偷瞥了朱涇和朱廷芳一眼,面上表情明顯有些鬆動,他就不慌不忙地繼續說道:“另外,我也不是沒有私心的。瑩瑩,我記得對你說過,希望你等我一段時間,因爲我不想讓你嫁給我之後,卻要受窮受累。”

“雖然皇上因爲那新式紡機,賞賜又或者說送了一座昔日廬王別院給我,但日後維持這樣一座宅院的開銷,我總不能再厚顏去向皇上求助,又或者向朱家伸手。之前從大皇子那得到的五千貫,我已經交給張武張陸他們去邢臺做事了。而剩下的棉田,也輕易不能動。”

“就我手頭那些錢,並不足以辦婚事。所以,我才希望你等一等。”

“我希望他們去邢臺做的事情能夠有所進展。因爲,他們的進展,也意味着我的成績。而且,我之前請人在鑽研的另外幾樣東西,應該也能夠在年底之前有所眉目。而這一切,如果順利的話不止是成績,也不止是政績,而是能化作實實在在的錢。”

“瑩瑩,你不要笑我市儈。貧賤夫妻百事哀,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樣都少不得。我知道沒錢的滋味如何,所以不想讓你也體會一次。”

聽到這裡,朱瑩的臉上頓時雲開霧散,再次露出了燦爛的陽光。甚至沒有問長輩們的意見,她就斬釘截鐵地說:“阿壽,我答應你!我們的婚期就放在年底……可臘月不辦婚事,十一月太冷了,十月初吧,我可以等你到十月初!”

剛剛已經是捏着一把汗的吳氏頓時如釋重負。她幾乎不假思索地開口說道:“好,就是十月初,十月初六就是一個很好的黃道吉日……不知太夫人國公爺和夫人覺得如何?”

剛剛張壽說想要把婚期放在年底的時候,朱涇和朱廷芳全都吃了一驚,等聽到他的理由之後,卻都不禁沉默了下來,心中頗爲認可張壽這番話。然而,當他們聽到張壽後面那更加赤誠的言辭時,兩人心裡那最後一點不放心,卻也已經煙消雲散了。

能夠在還沒成婚之前就撇開未婚妻那極可能非常豐厚的嫁妝而考慮將來生活,而且希望憑藉一己之力給未婚妻更好生活的男人,無疑是相當值得信賴的。

而太夫人則是一把攔住了想要勸阻的九娘,等朱瑩主動說出把婚期推到十月,吳氏又慌忙說出了一個黃道吉日的時候,她就笑道:“也好,今年的黃道吉日我都已經看過了,就是這一天吧!阿壽,你也不要逼自己太狠,做事不用操之過急。”

張壽一揖行禮道:“是,我明白,太夫人放心。”

當張壽和吳氏一同告辭離去時,朱涇見朱瑩理所當然地送了他們出去,他目送這日後必然是一家的三人離開,忍不住輕聲說道:“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我從前還以爲瑩瑩是以貌取人,如今一見方纔知道,此子非是池中物。”

太夫人頓時笑道:“那是當然,就算瑩瑩一時糊塗,我和你媳婦難道還是瞎眼的嗎?”

即便從不違逆祖母,朱廷芳還是忍不住低聲說道:“可祖母您之前也從來沒見過張壽,怎麼就放心讓瑩瑩去鄉下見他?”

“那些融水村的人家都是你精挑細選的,我又派了那麼多人跟着瑩瑩,我有什麼不放心的?那時候,朱家已經是風口浪尖,瑩瑩去鄉下避避風頭,我還能放心些。至於你說我之前沒見過張壽……我怎麼會沒見過他,在送瑩瑩下去之前,我已經去過一次那村子了。”

太夫人說着便捏緊了手中佛珠,微微眯了眯眼睛:“我看到他在田間地頭和那些農夫說笑,談到收成的時候歡快喜悅,聽到那些農夫對他說話時,個個又佩服,又尊敬,我就知道,那是個不錯的孩子。至少,比京城很多高談闊論的小子強百倍!”

她說着頓了一頓,又笑呵呵地說:“能有緣分和瑩瑩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又怎會是池中之物?他是風雲際會之下降臨在這個世間的,人品俊秀那是應該的。”

九娘微微頷首,用極其感慨的口吻說:“阿壽這孩子,沒辜負他母親給他的生命。”

朱瑩一路送張壽和吳氏到了後門口,待到告別時,卻依舊有些戀戀不捨。

眼看後門這邊的婢僕早已知機地避開,而後街上卻也沒什麼閒雜人等,張壽忍不住拉了她的手,隨即上前輕輕抱了抱她,等放開手退後兩步,他就笑道:“雖說還有大半年你才能嫁給我,但我們同在京城,時時都能見的。”

吳氏沒想到張壽竟然當着自己的面就如此大膽,不禁嚇了一跳,待見朱瑩一點都沒有被唐突的羞惱,反而面色越發嬌豔,還輕輕嗯了一聲,她就不禁笑了。覺得自己站在這礙着兩人說悄悄話,她索性步伐輕快地往自家走去,心裡卻在盤算着另外一件事。

剛剛定立婚書的時候,她和趙國公朱涇商定,在婚書上重新寫明瞭張壽的身世——父何人,母何人,而她則是作爲養母與朱涇定約。而且,朱涇已經暗示過她,一旦張壽官品漸高,那麼就可以在家裡建造家廟,供奉祖先。

如此一來,已故的張秀才和娘子就不會只在逢年過節的時候享受香火。而她也不至於覺得自己厚顏佔去了他們的美好生活。

張壽和朱瑩說了好一會兒話之後,這才催促她回去,自己則是轉身回家。

到家之後,聽到吳氏說出婚書的那些細節,以及朱涇的告誡和提醒時,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娘,這些事情就聽你的。至於接下來,恐怕得辛苦您了,這幾天擇一個合適的日子,我們就搬家吧。”

朱廷芳和朱涇先後歸來,趙國公府自然是一片歡天喜地,就連下人們走路做事,也都帶出了幾分喜氣洋洋。因爲太夫人授意,朱家和張家已經定立了婚書,把原本口頭婚約徹底定了下來,婚書也送去了順天府衙,這些消息也頃刻之間散佈了開來。

一時間,早就習慣了張壽常常登門的他們自是熱議不斷,婢女僕婦們更是逮着朱瑩就恭喜連連。朱瑩卻不像那些羞澀的女孩子,笑吟吟地大發賞錢,以至於府裡竟是流行一句話。

“恭喜大小姐,賀喜大小姐!”

當朱瑩晚飯後回到自己房裡的時候,湛金和流銀又笑嘻嘻地上前恭賀了一番,等到朱瑩沒好氣地在她們白皙的手上各自一拍:“賞錢都已經給過你們了,還來鬧!”

流銀頓時吐了吐舌頭,這才小聲說:“大小姐,我還以爲這兩個月就要辦喜事呢,沒想到居然要拖到十月。也不知道老爺和那位吳娘子是怎麼想的。”

慶安堂中張壽那番話,太夫人卻授意不得擅言,所以外人都不知道,可此時朱瑩被流銀一言勾起,再次想起了張壽那會兒的擲地有聲,她的臉上不知不覺又飛上了兩朵紅霞,隨即喜滋滋地說:“阿壽也是爲我着想!我就知道他很好!”

湛金和流銀不禁對視了一眼,心下全都在竊笑。怪不得就連老爺回來那也是二話不說立刻定婚書,就自家大小姐這副樣子,分明一顆心已經完全系在了壽公子身上,哪還容得有變?

相比朱瑩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當趙國公朱涇從慶安堂回到自己的永寧居時,他卻越走腳步越慢。不但是他,他身邊的九娘也同樣是如此。而男主人和女主人之間這種僵硬難言的氣氛,自然而然也感染了此地的婢僕,一時間,四周圍鴉雀無聲。

九娘在昭明寺中帶髮修行時,並沒有帶侍女,凡事都是自己親力親爲,寺中尼姑知道她身份非凡,也讓小尼姑們幫她做點雜事。等到她回到趙國公府之後,永寧居上上下下的婢僕早已不是當年那一批,個個存着小心方纔漸漸摸到了一點她的性格。

知道她和朱瑩不同,平時大多數時候淡淡的,並不挑剔,可對於某些錯處卻不會容情,衆人面對她自然比面對趙國公朱涇更加忐忑。畢竟,朱涇爲人粗疏,於身邊小事並不怎麼在意。此時此刻,目送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正房,剩下的竟是沒一個人敢跟進去,但也不敢離開。

沒人知道這一對十六年前到底是鬧了什麼天大的矛盾,這纔不顧還有個年幼的女兒朱瑩,一個寺中修行,一個不去接妻子回家,但也不休妻,不納妾,就這麼虛耗着,這會兒誰要是做錯了,萬一成了被泄憤的替罪羊怎麼辦?

就當他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時候,就只聽裡頭傳來了朱涇的聲音:“先去把浴室收拾一下,備好熱水,我一會要沐浴。不得我吩咐,不許靠近這屋子!”

有了這麼一個吩咐,衆人頓時慌忙應喏,然後如鳥獸散。屋子裡,九娘覺察到外頭這動靜,嘴角一挑,哂然一笑道:“看來,人人都怕功勞赫赫的趙國公一回來看到原本的下堂妻重新進門,於是大發雷霆。”

朱涇有些僵硬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九娘,過去的事情不是都過去了嗎……”

“我回來是爲了瑩瑩和張壽,也是因爲對不起娘這些年來辛苦操持,對不起大郎和二郎兩個無辜的孩子,不是爲了你。”

九娘依舊冷冰冰的,哪怕是見朱涇面色一沉,她卻沒有收回前言的意思,就這麼站在那兒,目光犀利地瞪着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聽到他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生氣的是什麼,當初那穩婆確實是醉死過去,什麼都不知道,張寡婦也因爲難產去世了,吳氏又驚又怕,昏了頭什麼都不記得,裕妃……”

朱涇頓了一頓,苦笑着搖搖頭道:“裕妃懷胎之後在宮裡,亂七八糟的事情經歷了不少,再加上一番廝殺,孩子平安落地,虛弱的她就昏死了過去。當時我趕到的時候,確實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你知道的,我也是未雨綢繆,防患未然……”

九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隨即哂然笑了一聲。沒錯,當時先趕到的並不是花七,而是她這個記掛妻兒的好丈夫看到她留的記號折返了回來。她至今還記得,發現那又悽慘又混亂的情形時,朱涇驚怒之下的第一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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