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A絃斷了
朱萍
在巴黎的一場音樂會上,著名音樂家歐爾·布里發現小提琴的A弦突然斷了!千百個聚精會神如癡如醉的人們正在傾聽,他別無選擇,只能用另外三根弦繼續演奏。整場音樂會天衣無縫,甚至超越了平時的演奏水平。終場時,歐爾·布里高高舉起小提琴,那根斷掉的弦飄蕩着,讓臺下觀衆更加掌聲雷動,向這位處變不驚技藝高超的音樂家致以崇高敬意!
事後記者採訪歐爾·布里,他深有感觸地說:“這就是人生!如果你的A絃斷了,只能用其他三根弦演奏。”奇怪的是,上帝往往青睞於那些斷了A弦的人們,比如海倫·凱勒,這位又盲又聾的女士在美國史上寫下了出色的一筆。她不僅僅是斷了A弦,而是隻剩一根弦!
再比如麥吉,這位耶魯大學戲劇學院畢業的美男子,二十三歲時因車禍失去了左腿,斷了A弦後,他依靠一條腿精彩地生活,成爲全世界跑得最快的獨腿長跑運動員。三十歲時,厄運又至,他遭遇生命中第二次車禍,從醫院出來時,他已經徹底絕望——一個四肢癱瘓的男人還能幹什麼呢?麥吉開始吸毒,醉生夢死,可是這不能拯救他。一個寂靜的夜晚,痛苦的麥吉坐着輪椅來到阿里道,望着眼前寬闊的公路,忽然想起自己曾在這裡跑過馬拉松。前面的路還遠,他就這樣把自己放逐?不!他驚醒過來:“四肢癱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只能選擇好好活下去!我才三十三歲,還有希望。”
麥吉調整好生命小提琴上的最後一根弦——意志,開始了他的下一步人生。現在,他正在攻讀神學博士學位,並且一直幫助困苦的人解決各種心理問題,以樂觀的笑容,給那些逆境中的人們送去溫暖和光明。他用僅餘的弦演奏人生樂曲的最美音樂。將來升入天堂,天使必將親自迎接——麥吉作了最大的努力,無愧於人生。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能演奏好斷了A弦的提琴。最大的失敗者往往是那些幸運兒——出生富裕、衣食無憂的孩子。優越的生活和百依百順的父母,使他們形成這樣一個意識:世界是爲他們所造的。稍有事情不順心,他們就抱怨、仇恨,或者出走,或者犯罪,或者選擇極端的方式——自殺,放棄整個世界。只因爲弦出了點問題,有些磨損,拉出的音不是那麼和諧,他們便馬上認爲自己的小提琴毀了。我們不能責怪那些被寵壞的孩子,太優越的一切讓他們連動手剝水果皮的能力都喪失了。命運給他們的是一隻芬芳四溢的橙子,但是他們連橙子皮都不屑剝開,於是他們咬到的只是橙子皮,又苦又澀。
奇怪的是,在那些大報小報中,很少見到貧困的孩子因爲青春期的叛逆,爲一些小小的瑣事離家出走。這些生來A弦就不太好的孩子,知道怎樣爭取自己的一切,根本沒有時間抱怨和歇斯底里。命運給他們的是一隻樣子好醜的檸檬,而且裡面是酸的。他們樂觀地說:“沒關係。我會把它打成檸檬汁,在裡面加些蜂蜜,會很美味。”
掌控另外三根弦的能力,原來是在挫折中練成的。杏林子說,小苦難造就小智慧,大苦難造就大智慧。這位十二歲就患風溼病的女作家,一生寫下無數優美的小品,她的話絕不是泛泛而談。我的一位女朋友常說:“幸福是一種勝利。”她說,人的一生總有低潮,但是幸福和他人無關,只在自己心底。如果你消沉,除了摯愛你的人會關心,別人同情幾句就不了了之,日子長了或者同情會變成不耐煩和嘲笑。所以,幸福只是自己的,是一種長期的修養,一種控制挫折的能力,一種控制心境的能力,一種把壞情緒控制到最低的能力,一種自得其樂的能力。人的年紀越大,這些能力就越重要。因爲所謂的青春美貌都會離你而去,健康也會漸漸衰退,父母總比你早去,人生的弦終將不完美。但是還得演奏下去,直至謝幕。所以,幸福是一種勝利,一種即使在三根弦上也能演奏出美妙樂曲的勝利。記住:無論如何不能把最重要的一根弦——意志——弄斷了。
每天進步一點點
人的一生,正如一場演出,難免有來自身心挫折、外部打擊以及環境的磨難。
歐爾·布里用他的勇氣和淡定“恢復”了A弦之音,而四肢癱瘓的麥吉用唯一的意志之弦爲困苦的人送去溫暖和光明。人生的斷絃在阻斷多條門徑的同時,恰恰要激發你開啓另扇窗的創造力。因此,任何時候,請保持住意志這根最重要的弦,只要它還完好,面對打擊,沒有什麼可以打敗你自己。
◆面對苦難
周國平
人生在世,免不了要遭受苦難。所謂苦難,是指那種造成了巨大痛苦的事件和境遇。它包括個人不可抗拒的天災,例如遭遇亂世或災荒,患危及生命的重病乃至絕症,摯愛的親人死亡,也包括個人在社會生活中的重大挫折,例如失戀、婚姻破裂、事業失敗。有些人即使在這兩方面運氣都好,未曾吃大苦,卻也無法避免那個一切人遲早要承受的苦難——死亡。因此,如何面對苦難,便是擺在每個人面前的重大人生課題。
人們往往把苦難看做人生中純粹消極的、應該完全否定的東西。當然,苦難不同於主動的冒險,冒險有一種挑戰的快感,而我們忍受苦難總是迫不得已的。但是,作爲人生的消極面的苦難,它在人生中的意義總是完全消極的嗎?
苦難與幸福是相反的東西,但它們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都直接和靈魂有關,並且都牽涉到對生命意義的評價。在通常情況下,我們的靈魂是沉睡着的,一旦我們感到幸福或遭到苦難時,它便醒來了。如果說幸福是靈魂的巨大愉悅,這愉悅源自對生命的美好意義的強烈感受,那麼,苦難之爲苦難,正在於它撼動了生命的根基,打擊了人對生命意義的信心,因而使靈魂陷入了巨大痛苦。生命意義僅是靈魂的對象,對它無論是肯定還是懷疑、否定,只要是真切的,就必定是靈魂在出場。外部的事件再悲慘,如果它沒有震撼靈魂,不成爲一個精神事件,就稱不上是苦難。一種東西能夠把靈魂震醒,使之處於雖然痛苦卻富有生機的緊張狀態,應當說必具有某種精神價值。
多數時候,我們是生活在外部世界的。我們忙於瑣碎的日常生活,忙於工作、交際和娛樂,難得有時間想一想自己,也難得有時間想一想人生。可是,當我們遭到厄運時,我們忙碌的身子停了下來。厄運打斷了我們所習慣的生活,同時也提供了一個機會,迫使我們與外界事物拉開了一個距離,回到了自己。只要我們善於利用這個機會,肯于思考,就會對人生獲得一種新眼光。古羅馬哲學家認爲逆境啓迪智慧,佛教把對苦難的認識看做覺悟的起點,都自有其深刻之處。人生固有悲劇的一面,對之視而不見未免膚淺。當然,我們要注意不因此而看破紅塵。我相信,一個歷盡坎坷而仍然熱愛人生的人,他胸中一定藏着許多從痛苦中提煉的珍寶。
苦難不僅提高我們的認識,而且也提高我們的人格。苦難是人格的試金石,面對苦難的態度最能表明一個人是否具有內在的尊嚴。譬如失戀,只要失戀者真心愛那個棄他而去的人,他就不可能不感到極大的痛苦。但是,同爲失戀,有的人因此自暴自棄,委靡不振,有的人爲之反目成仇,甚至行兇報復,有的人則懷着自尊和對他人感情的尊重,默默地忍受痛苦,其間便有人格上的巨大差異。當然,每個人的人格並非一成不變的,他對痛苦的態度本身也在鑄造着他的人格。不論遭受怎樣的苦難,只要他始終警覺着他擁有采取何種態度的自由,並勉勵自己以一種堅忍高貴的態度承受苦難,他就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有效地提高着自己的人格。
凡苦難都具有不可挽回的性質。不過,在多數情況下,這只是指不可挽回地喪失了某種重要的價值,但同時人生中畢竟還存在着別的一些價值,它們鼓舞着受苦者承受眼前的苦難。譬如說,一個失戀者即使已經對愛情根本失望,他仍然會爲了事業或爲了愛他的親人活下去。但是,世上有一種苦難,不但本身不可挽回,而且意味着其餘一切價值的毀滅,因而不可能從別的方面吸取承受它的勇氣。在這種絕望的境遇中,如果說承受苦難仍有意義,那麼,這意義幾乎唯一地就在於承受苦難的方式本身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有一個名叫弗蘭克的人被關進了奧斯維辛集中營。凡是被關進這個集中營的人幾乎沒有活着出來的希望,等待着他們的是毒氣室和焚屍爐。弗蘭克的父母、妻子、哥哥確實都遭到了這種厄運。但弗蘭克極其偶然地活了下來,他寫了一本非常感人的書,講他在集中營裡的經歷和思考。在幾乎必死的前景下,他之所以沒有被集中營裡非人的苦難摧毀,正是因爲他從承受苦難的方式中找到了生活的意義。他說得好,以保持尊嚴的方式承受苦難,這是一項實實在在的內在成就,因爲它證明了人在任何時候都擁有不可剝奪的精神自由。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終歸要面對一種沒有任何前途的苦難,那就是死亡,而以保持尊嚴的方式承受死亡的確是我們精神生活的最後一項偉大成就。
每天進步一點點
關於苦難的意義,不妨濃縮爲一句話:鍛造堅忍高貴的態度承受苦難,保持尊嚴的方式面對死亡。苦難若是人生的枷鎖,鑰匙即是骨子裡的自由,沒有人來阻止你跳舞,頹廢、委靡、絕望,不過是自己的選擇而已。
苦難,有人視爲宿命、冤枉和老天不公,有人視爲煉獄,因之警醒而奮力前行。讀懂苦難,不正像品苦丁茶麼:留在舌底的是片刻苦澀,瀰漫在心田的卻是清涼與芳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