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
塞涅卡
人應該像對待旅行一樣對待生活。在生活中,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向你拋擲過來,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把你擊中。生活不是件舒適安逸的事,它是一條漫長的道路。你已經在這條路上起步了,你必須做好摔跤、跌倒、遭受打擊的預備,還要預備有倦怠的時候,甚至公開表示希望——此乃謊言——死去。你會在一個地方離別一個同伴,在另一個地方掩埋一個同伴,又在第三個地方害怕一個同伴,這些都是你在這坎坷的人生旅途中將要碰到的事情。想死嗎?還是讓自己做好預備來面對這一切吧,讓自己意識到步入了一個雷鳴電閃的地方吧,在這裡,悲痛、報復和憂慮已置放好牀,住下蒼白的疾病、陰鬱的老年。
這就是你必須終生與之相隨的伴侶,你無法逃避它們,你能做到的是蔑視它們,通過不斷反思過去你就能夠猜測未來,那麼你也確實會蔑視它們的。人們要是預先經受了練習,那他們對於自己早有預備的事情,對於各種磨難,甚至對於自己受到別人反對的情況,都會更加勇敢地予以正視。相反,沒有預備的人則常被無關緊要的小事嚇得驚慌失措。我們務必做到,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使我們感到驚異。因爲使事情顯得比實際上更爲可怕的原因是對於情況的不熟悉,所以養成不斷反思的習慣能確保你無論碰到哪種不幸都不會是完完全全的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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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無常是註定的,眼前的路永遠充滿着未知和一切可能,它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壞的。我們確切能做到的,只有“反思”,因爲只有“反思”纔是確定的,可把握的。
假如我們做錯了一件事情,如果反思,再遇到類似事情時就不會再錯;假如我們經歷了挫折,如果反思,未來再遇到挫折,我們就不會驚慌失措。
反思是人生的開路杖。
◆我的懺悔
托爾斯泰
雖然我認爲作家的職業是浪費時間,在過去的十五年裡,我一直堅持寫作。我嚐到了作家職業的誘惑,嚐到了大筆金錢報酬的誘惑,嚐到了掌聲的誘惑,我那微不足道的筆耕贏得了那些掌聲,所以我屈服了,以此作爲改善物質條件的手段,在我的心靈裡,抹殺了那些關於我的生命意義、關於一般生命意義的問題。
在我的作品裡,我贊成人們爲自己、爲家庭尋覓最安逸的舒適,人們應該這樣生活,我以爲這是唯一的真諦。
我就這樣開始了生活,但五年前,奇怪的事在我身上開始發生了:起初,我剎那間陷入了迷茫,不久又陷入了生命的困惑,彷彿我不知道該怎樣生活、該做些什麼,我感到迷惘而沮喪。但事後,我照常像以前一樣生活。後來,那些迷茫的時刻越來越頻繁地重現,情形總是一樣。生命的困惑永遠表現在同樣的問題:“爲什麼?那麼,然後呢?”
起初,我以爲那只是漫無目的、不合時宜的問題。在我看來,似乎那已是家喻戶曉的了,我若想尋求問題的答案,亦是輕而易舉的事,我沒有時間顧及這些,若是我想的話,我會找到真正的解答。問題越來越頻繁地提出來,一如既往地要求解答,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就像落在同一個地方的污點,變成了厚厚的一塊黑色斑污。
那裡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個病人,體內患了致命的疾病。起初,只出現了難受的輕微症狀,病人毫不留意;後來,這些症狀越來越頻繁地反覆出現,瞬間就融爲一種不可分散的痛苦。痛苦逐漸增加,病人還沒來得及掉頭回顧就意識到,他以爲難受的,對於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那就是死亡。
在我,也發生着同樣的事。我深知,那不是倏忽即逝的不舒服,而是生死攸關的事,那些問題若是三番五次地出現,就有必要尋得一個答案。我試圖解答它們。那些問題看起來十分愚蠢、簡單、幼稚。當我觸及它們,試圖解答它們的時候,我才相信:第一,它們不是幼稚和愚蠢的,而是生命中非常重要和深刻的問題;第二,不論我的嘗試多麼巨大,也不能解答它們。在照看我的翅果地產之前,在關心我兒子的教育之前,在埋頭寫作之前,我應知道我爲什麼那樣做。只要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會一事無成。我不能生活。那時候,我酷愛農活,我腦海裡會突然浮現出這樣的問題:“真不錯,我控制着六千俄畝的翅果地產,我擁有三百匹馬——那麼,然後呢?”我完全失落了思想,不知道該思考什麼。當我考慮孩子們的教育時,我問自己:“爲什麼?”當我思索民衆追求幸福的方式時,我突然問自己:“那與我有何相干?”當我幻想我的作品將取得的名聲時,我自言自語地說:“很好,你的名聲將超過果戈理、普希金、莎士比亞、莫里哀和世上的一切作家——這有何裨益?”我絕對無法回答。那些問題並不等待,我不得不立即回答;否則,我就不能生活。
我感到腳下的大地消失了,我沒有立錐之地,我生命的依託消失了,我沒有生命的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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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出身貴族,但是他卻放棄了奢侈的享受;他是俄羅斯,也是世界上一流的文學家,但他對於名譽相當淡泊;他鄙棄不勞而獲的行爲,甚至對於所謂的精神勞動都心存懷疑,因爲在他看來,不勞動吃飯是有罪的。
他之所以選擇這樣的生活,是因爲他嚮往純粹的境界,渴望本真的,清白的生活。他卓越的文學成就是他心靈生活的寫照。
◆一個基督徒的懺悔
奧古斯丁
主,你的法律懲罰偷竊,這法律刻在人心中,連罪惡也不能把它磨滅。哪一個竊賊自願讓另一個竊賊偷他的東西?哪一個富人任憑一個迫於貧困的人偷竊?我卻願意偷竊,而且真的做了,不是由於需要的脅迫,而是由於缺乏正義感,厭倦正義,惡貫滿盈。因爲我所偷的東西,我自己原是有的,而且更多更好。我也並不想享受所偷的東西,不過是爲了欣賞偷竊與罪惡。
在我家葡萄園的附近有一株梨樹,樹上結的果實,形色香味並不可人。我們這一批年輕壞蛋習慣在街上游戲,直至深夜。一次深夜,我們把樹上的果子都搖下來,帶着走了。我們帶走了大批贓物,不是爲了大嚼,而是拿去餵豬。雖則我們也嚐了幾隻,但我們所以如此做,是因爲這勾當是不許可的。
請看我的心,我的天父啊,請看我的心,它跌在深淵的底裡,你卻憐憫它,讓我的心現在告訴你,當我作惡毫無目的,爲作惡而作惡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罪惡是醜陋的,我卻愛它,我愛墮落,我愛我的缺點,不是愛缺點的根源,而是愛缺點本身。我這個醜惡的靈魂,掙脫你的扶持而自取滅亡,不是在恥辱中追求什麼,而是追求恥辱本身。
美好的東西,金銀以及其他,都有動人之處;接觸的快感主要帶來了同情心,其他官能同樣對物質事物有相應的感受。榮華、權勢、地位都有一種光耀,從此便產生了報復的飢渴。但爲獲致這一切,不應該脫離你、違反你的法律。我們賴以生存於此世的生命,由於它另有一種美,而且和其他一切較差的美相配合,也有它的吸引力。人與人的友誼,把多數人的心靈結合在一起,由於這種可貴的聯繫,是溫柔甜蜜的。
對於上列一切以及其他類似的東西,假如漫無節制地嚮往追求這些次要的美好而拋棄了更美好的,拋棄了至善,拋棄了你、我們的主、天父,拋棄了你的真理和你的法律,便犯下了罪。世間的事物果然能使人快樂,但決不像你、我的天父、創造萬有的天父,正義的人在你身上得到快樂,你是心地正直者的歡忭。
如果追究一下所以犯罪的原因,一般都以爲是爲了追求或害怕喪失上文所謂次要的美好而犯罪。這些東西的確有其美麗動人之處,雖則和天上的美好一比較,就顯得微不足道。一人殺了人。爲何殺人?因爲貪戀人家的妻子或財產,或是爲了生活想偷東西,或是害怕他人搶走自己的東西,或是受了損害憤而報仇。是否會沒有理由而殺人,歡喜殺人而殺人?誰會相信?據說有這樣一個毫無心肝、殘暴至極的人,是兇惡殘暴成性的,但也有人指出其中原因:“他擔心閒着不動,手臂和精神都會鬆弛。”但爲何擔心呢?他的橫行不法,是企圖搶得羅馬城後,光榮、權勢、財富便唾手可得,不再會因手頭拮据和犯罪後良心的不安而恐懼經濟困難和法律制裁了。因此,卡提裡那也並不愛罪惡本身,是愛通過犯罪而想達到的目的。
唉,我這一次偷竊,我十六歲上所犯的罪行,這可憐的我究竟愛你什麼?既然是偷竊,能有美麗動人之處嗎?有什麼值得我談的呢?我們所偷的果子是美麗的,因爲是你造的,我的好天父,萬有中最美善的,萬有的創造者,我的至善,我真正的至寶。的確,果子是美麗的,但我可憐的心靈並不貪那些果子,因爲我有更多更好的;我摘這些果子,純然是爲了偷竊,因爲我到手後便丟掉,僅僅飽餐我的罪惡,享受犯罪的樂趣。即使我丟下一兩枚,這也不過作爲罪惡的調味而已。
但在這次偷竊中,我究竟愛上什麼?是否我在這件事上錯誤地、倒行逆施地模仿我的主呢?是否想違犯法律而無能爲力,便自欺欺人想模仿囚徒們的虛假自由,荒謬地曲解你的全能,企圖犯法而不受懲罰?瞧,這樣一個逃避主人而追逐陰影的奴才!唉,真是臭腐!唉,真是離奇的生活,死亡的深淵!竟能只爲犯法而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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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古斯丁是著名的神學家,當然也是虔誠的基督徒,他的懺悔無比莊重,因爲這是基督徒的常課。
但是,他爲什麼爲自己童年時代的頑皮行爲深感不安?誰沒有頑皮的童年,誰不曾在規矩之外撒謊撒野?
因爲真正的基督徒嚮往心靈的寧靜,他們都想得到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
人的自我完善是從自我批評開始的,沒有自我否定,休想得到真正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