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狗的老人
康·帕烏斯托夫斯基
在邁奧爾的車站食堂的一角里,坐着一個清瘦的老人,生着滿臉硬鬍子。里加灣的上空,冬天的暴風一陣陣呼嘯而過。海岸上覆着很厚的堅冰。透過風雪可以聽見波濤衝擊岸邊堅冰的聲音。
顯然這位老人是到食堂裡來取暖的。他什麼也沒有點,無精打采地坐在長椅上,把兩隻手攏在補得很壞的漁夫短大衣袖子裡,和老人一起來的還有一條毛茸茸的小白狗。它蹲在老人的腳邊哆嗦着。
在老人的鄰座上,有一羣年輕人,後腦勺繃得很緊,而且通紅的,大吵大嚷地喝着啤酒。帽子上的雪融化了,雪水滴到啤酒杯裡,漏到薰腸麪包上。不過,那些年輕人正在爭論一場足球賽,所以沒注意到這個。
當一個年輕人拿起麪包一口咬下一半的時候,這條狗忍不住了。它走到小桌邊,舉起前腳,阿諛地望着年輕人的嘴。
“彼契!”老人輕輕地叫它道,“你多不害臊!彼契,你幹嗎去打擾人家?”
可是彼契仍然站在那裡,只是它的前腿不住地哆嗦,因爲舉乏了,耷拉了下來。等到兩腳碰到潮溼的肚子上時,便忽然醒悟過來,又重新舉了起來。但是那些年輕人沒注意它,他們正在津津有味,且時時把冷啤酒倒進杯子裡。
雪粘滿了窗戶,當你看見人們在這樣的嚴寒裡喝着冰冷的啤酒時,背脊上不禁會起一陣寒戰。
“彼契!”老人又叫,“喂,彼契!過來!”
小狗很快地擺了幾下尾巴,好像告訴老人它聽見了,請他原諒,不過它一點辦法也沒有。它不看老人,甚至完全背過身子去,好像在說:“我自己知道這不好,不過你又不能給我買這樣的麪包。”
“唉,彼契,彼契!”老人低聲說,因爲心裡難過,聲音有點發顫。
彼契又重新搖了一下尾巴,順便哀求地看了老人一眼。它好像請求他別再叫它,別再責備它,因爲它自己心裡也不好受,若不是萬不得已,它是決不會向陌生人乞討的。
一個顴骨高大、戴着綠色帽子的年輕人終於看見了這條狗。“要吃的嗎,狗崽子?”他問道,“你的主人在哪兒吶?”
彼契歡喜地搖搖尾巴,看了老人一眼,甚至輕輕叫了一聲。
“您是怎麼回事,先生!”年輕人說,“您既然養狗就得給食吃,不然就不文明。您的狗跟人家討食吃,我們這兒有法律規定不許討飯。”
那些年輕人鬨堂大笑起來。“淨是胡說八道,瓦爾卡!”其中一個人喊道,擲給狗一片香腸。
“彼契,不許吃!”老人喊道。他那風吹雨打的臉和乾癟的、青筋嶙嶙的脖子都漲得通紅了。小狗蜷縮起身子,耷拉下尾巴,回到老人身邊,甚至連香腸看都沒看一眼。“一點兒渣都不許動他們的!”老人說。他開始**地翻他的衣袋,掏出幾個銀角子和銅子來,放在掌心上,一面數着,一面吹掉錢上粘着的髒東西。他的手指不住地顫抖着。
“還生氣呢!”那個高顴骨的年輕人說,“瞧啊,多大的自尊心!”
“唉,你別去理睬他吧!你耍他幹什麼?”一個年輕人用調解的語氣說,一面給大家倒了啤酒。
老人什麼也沒說,他走到櫃檯邊,把幾文零錢放到潮溼的臺子上。“來一塊香腸麪包!”老人啞着嗓子說。小狗夾着尾巴站在他身邊。
女售貨員在碟子裡放了兩塊麪包,遞給了老人。
“只要一塊!”老人說。
“您拿去吧!”女售貨員低聲說,“我不會因爲您受窮的……”
“謝謝!”老人說,“謝謝啦!”
他拿起麪包到月臺上去了,月臺上一個人也沒有。一陣暴風已經吹過,第二陣暴風正在刮來,不過離得還很遠,甚至可以在利耶盧皮河對岸的白色樹木上,看見微弱的陽光。
老人坐到長凳上,給了彼契一塊麪包,把另一塊用灰色手帕包起來,藏在口袋裡。小狗**地吃着,老人看着它說道:“唉,彼契呀,彼契呀!真糊塗啊!”小狗沒聽他說話,它在吃東西。老人看着它,用袖子揩着眼睛——風吹下了眼淚。
每天進步一點點
尊嚴是無價的,或重於泰山,或輕如鴻毛。“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即使快餓死,也不能容忍尊嚴被踐踏。尊嚴於人與財富、境遇無關。在尊嚴與實惠面前,有人選擇前者,有人選擇後者,有人則陷於兩難。最重要的是尊嚴在你心中是怎樣的位置,你會選擇它哪一種“無價”的價值。
◆有分寸的回擊
羅伯特·清崎
小時候,我長得又高又壯,媽媽很害怕我會用身體優勢成爲學校裡的“小霸王”,就着力發掘我身上“女性的一面”的性格因素。不久,事實就證明了,媽媽的教育的確很奏效。一年級時,老師在我成績單上的評語是:“羅伯特應該學會更多地維護自己的權益,他使我想起了費迪南德公牛……”
大家都知道費迪南德公牛的故事:一頭叫費迪南德的公牛不去與鬥牛士打鬥,而是坐在場地中央嗅聞觀衆拋給它的鮮花。爸爸看過老師的評語後,立即變成了一頭髮怒而不是聞花的公牛:“你怎麼看待這個評語?”
我向他解釋我只不過是聽從媽媽的教導。他轉向媽媽說道:“小孩子們都是‘公牛’,所以,對任何一個孩子來說,學會與‘公牛’相處很重要,因爲他們遲早要處身於‘公牛’羣中。如果他們在童年沒有學會與‘公牛’相處,到了成年就會經常受人欺侮。與人爲善不是與恃強凌弱的人相對的最好辦法,如果別人向你挑釁,你就必須是一頭髮怒的鬥牛!”父親又問我:“別的孩子欺負你的時候,你感覺怎麼樣?”
我的眼淚嘩地流下來了:“我感覺很不好,我覺得無助而且恐懼。我想反擊他們,又想照媽媽的希望去做個好孩子。我討厭被別人推來推去的在那裡忍受侮辱。我覺得我是個膽小鬼……連女孩子們也笑話我了……”
“你打算怎麼辦?”父親問。
“我當然想回擊。”我說,“我真想揍他們一頓,滅一滅他們的氣焰。”
“不必揍他們,”父親靜靜地說道,“你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讓他們知道你不再忍受他們的欺負了。你現在要學習的是非常重要的一課——爭取自尊,樹立自信。但你不能打他們,動動腦子想個辦法,讓他們知道你不再忍受捱打了。”
我停止了哭泣,擦擦眼淚,感覺好多了,勇氣和自尊似乎又重新回到我的體內。
第二天,爸爸和媽媽被請到學校。當爸爸和媽媽走進辦公室時,我正坐在角落的椅子裡,身上濺滿了泥點。爸爸着急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是這樣的,”校長說,“我看到了事件全過程。男孩子們去戲弄他,但這次羅伯特沒有站在那裡忍受欺侮,而是再三警告,男孩子們卻越發猖狂。於是,他跑回教室,抓起他們的午餐盒,把裡面的食物全部都倒進了泥塘。在我穿過草坪跑過去制止他們之前,羅伯特抓住兩個男孩並把他們也推進了泥塘裡。我已經把那兩個男孩子送回家換衣服了。”
“可我沒打他們。”我在角落裡插話說。
爸爸示意我不要說話,然後他轉向老師和校長說:“我們會在家裡處理這件事的。”
校長和老師點了點頭,老師接着說道:“我很高興能夠親眼目睹過去兩個月不會發生的事情。儘管我不會寬恕羅伯特把那兩個孩子和他們的午飯扔進泥塘的行爲,但我真誠地希望從現在起,男孩子們中間的這種恃強凌弱的事情能夠結束了。”
第二天,兩個男孩子和我被叫到一起開會,握手言和了。課間休息時,其他孩子向我走過來和我握手,祝賀我回擊了那兩個也欺負過他們的男孩子。我對他們的祝賀表示感謝,然後一本正經地說:“你們應該學會爲自己的權利而戰。如果你們做不到,你們一生都將只是一個懦夫,被那些永遠也不會絕跡的恃強凌弱的人推來搡去的。”
如果爸爸聽到我在說他教給我的這番話,一定會非常驕傲的。從那天起,我找回了寶貴的自尊,贏得了全班同學的尊重,連全班最漂亮的女孩也成了我的好朋友。我學會了以勇敢和自尊帶來和平,而不是僅僅爲了做個“好孩子”而沉沒於恐懼和害怕的感覺中。
那個晚上回家後,爸爸對我說:“許多人只生活在是非分明的世界裡,於是有人會建議你‘不要回擊’,另一些人則會高喊‘回擊他們’,而生活中的事情卻遠非如此簡單。掌握回擊的分寸要比簡單地說‘不要回擊’或‘回擊’需要更多的智慧。”
每天進步一點點
……與人爲善不是與恃強凌弱的人相對的最好辦法,如果別人向你挑釁,你就必須是一頭髮怒的鬥牛!
在生活中,我們常常會遇到恃強凌弱的事情。如果我們總抱着“息事寧人”的想法,失去自尊,甘受欺侮,那欺侮人的人就會更加猖狂,我們的尊嚴就無從談起。
勇敢面對挑戰,運用智慧作巧妙的回擊,才能最終贏得做人的尊嚴。
◆最真實的人
劉墉
二十多年前,我做電視記者的時候,有一次要去韓國採訪亞洲影展。當時出國的手續很難辦,不但要各種證件,而且得請公司的人事和安全單位出函。我好不容易備妥了各項文件,送去給電影協會代辦的一位先生。可是纔回公司,就接到電話,說我少了一份東西。
“我剛纔放在一個信封裡交給您了啊!”我說。
“沒有!我沒看到!”對方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立刻衝去了西門町的影協辦公室,當面告訴他,我確實已細細點過,再裝在牛皮紙信封裡交給了他。
他舉起我的信封,抖了抖,說:“沒有!”
“我以人格擔保,我裝了!”我大聲說。
“我也以人格擔保,我沒收到!”他也大聲吼起來。
“你找找看,一定掉在了什麼地方!”我吼得更大聲。
“我早找了,我沒那麼糊塗,你一定沒給我。”他也吼得更響。
眼看採訪在即,我氣呼呼趕回公司,又去一關一關“求爺爺、告奶奶”地辦的時候,突然接到影協“那個人”的電話。“對不起!劉先生,是我不對,不小心夾在別人的文件裡了,我真不是人,真不是人,真不是人……”我怔住了,忘記是怎麼掛上那個電話的。
我今天也忘記了那個人的長相,但不知爲什麼,我總忘不了“他”。明明是他錯,我卻覺得他很偉大,他明明可以爲保全自己的面子,把現有的東西滅跡,但是,他沒那麼做,他來認錯。
許多年前,我應美國水墨書畫協會的邀請,擔任當年國際水墨畫展的全權主審,所謂“全權主審”,是整個畫展只由我一個人評審,入選不入選,得獎不得獎,全憑我一句話。那天評審,我準備了一些小貼紙,先爲自己“屬意”的作品貼上,再斟酌着刪除。
評審完畢,主辦單位請我吃飯,再由原來接我的女士送我回家。晚上,她一邊開車,一邊笑着問:“對不起,劉教授,不知能不能問個問題?沒有任何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麼那幅有紅色岩石的一羣小鳥的畫,您先貼上了標籤,後來又拿掉了呢?”
“那張畫確實不錯,只是我覺得筆觸硬了一點,名額有限,只好……”我說,又笑了笑,“你認識這位畫家嗎?”
“認識。”她說,“是我。”
不知爲什麼,我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是水墨書畫協會的負責人之一,而且從頭到尾跟着我,她只要事先給我一點點暗示,說那是她的畫,我即使再客觀,都有可能受到影響,起碼,最後落選的不會是她。一直到現在,我都忘不了她。雖然我一點都沒錯,卻覺得欠了她。
從世俗的角度看,那影協先生是渾蛋,那水墨書畫協會女士是蠢蛋。但是,在我心中,他們是那最真實的人。
每天進步一點點
跟那些不學無術、徒有虛名,但卻挖空心思,想盡一切卑劣手段得到榮譽和地位的欺世盜名者相比,文中兩位主人公誠實自律的表現,是那樣讓人肅然起敬。
當我們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做錯了一件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的事情時,會不會勇於承認呢?“誠實”兩個字說起來很簡單,但是要做到一生誠實無欺,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巨大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