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拉姆斯的愛情
喬靜
勃拉姆斯第一次敲開舒曼家大門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他這一生會與這扇門裡的女人結下不解之緣。
聽說來了客人,舒曼從書房裡走出來,他文靜而憂鬱的聲音,親切柔和的目光,使羞怯的勃拉姆斯頓時擺脫了窘境。
勃拉姆斯取出他最早創作的一首C大調鋼琴奏鳴曲的草稿,請舒曼指教。還沒彈完一頁,身後的舒曼就親切地說:“請停一停,我希望克拉拉也能聽到……”
當克拉拉——舒曼的愛妻和著名鋼琴家走進客廳的時候,勃拉姆斯眼前一亮。這時的克拉拉雖已步入中年,但正是一個女人的知性、情感和美貌最成熟最有光彩的時期。克拉拉高貴的氣質和風度有一種超凡脫俗的魅力。勃拉姆斯愣了片刻,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情感油然而生。
這天晚上,克拉拉在她的日記裡寫道:“今天從漢堡來了一位了不起的人——勃拉姆斯……他只有二十歲,是由神直接差遣而來的。羅伯特說,除了向上蒼祈求他的健康外,不必有別的盼望。”
舒曼邀請勃拉姆斯住在自己家裡。那些天,他們深深地被這個年輕人迷住了。勃拉姆斯也完全被這對音樂大師夫婦的智慧和人格征服了。這個出生在漢堡貧民窟,缺乏受教育機會,待人接物粗俗直率不拘禮節,脾氣近乎乖戾的農民的兒子,在舒曼和克拉拉麪前,卻像換了一個人。尤其是對克拉拉,他崇拜她。
在這次有決定意義的會面之後,不到半年,舒曼精神失常。這種家族遺傳症是他的致命傷,也給他和克拉拉如詩如畫的幸福生活蒙上了陰影。
1854年2月的一天,不堪折磨的舒曼跳入萊茵河的激流,幸虧被人發現,送進了瘋人院。正在漢諾瓦的勃拉姆斯聽到這個可怕的消息,立即趕到克拉拉身邊。
當時克拉拉正懷着第七個孩子。勃拉姆斯成了她唯一可信賴依靠的朋友,這個木訥的、有點粗俗的年輕人變得感情細膩和無微不至。他全心全意地照顧她和她的孩子們,還代四處演出的克拉拉去看望舒曼。
他在信中向克拉拉描繪了他把她的肖像放在舒曼手中時的情景:“他吻着它,然後哆哆嗦嗦地用雙手捧着把它放下來。這真是最動人的一幕。他那優美而沉靜的動作,他說到你時所表現的溫馨,以及他見到你的肖像時的欣悅,我都無法加以描繪,只能讓你自己用最美的想象去模擬了,我是快活得幾乎要醉倒了。”
勃拉姆斯的這種感情是何等真摯純潔啊!
這時,勃拉姆斯的創作正處在最初的中,在克拉拉心情平靜的時候,他就彈他用了半年時間寫就的“B大調鋼琴三重奏”給她聽,徵求她的意見。有時候,又根據舒曼送給克拉拉的主題,彈出一首美妙的變奏曲。這對克拉拉不能不說是一種莫大的慰藉,這使她的心境變得開朗一些。
在這患難與共,相濡以沫的親切氣氛中,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愈顯熾烈,他起初對克拉拉虔誠的崇拜和真摯的情感,很自然地漸漸變成了熱烈的愛情。但是,克拉拉是他病中恩師的妻子,而她依然把自己永恆的愛情奉獻給自己的丈夫。因此,勃拉姆斯只能把她看做母親般的朋友,默默地愛她。他不斷地給她寫情書,傾訴自己的肺腑之言,但這些情書一封也沒有送到克拉拉手裡。因爲,他從克拉拉那兒理解了愛情的真正的含義,看到了自我剋制的美。整整兩年,勃拉姆斯的整個生活,全部是爲了克拉拉,爲了那種純潔的、崇高的、無望的愛情,爲了那種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愛情。克拉拉是他的女神。
兩年後,舒曼去世了。然而,當克拉拉自由時,勃拉姆斯卻出人意料地離開了她。勃拉姆斯倒不是懼怕兩年來那些無恥的閒言碎語,而是因爲,他越來越感到他的愛情是道義所不容許的,而且,這種愛情也不可能填補克拉拉失去舒曼的精神缺憾。不能忘卻的愛情和難以逾越的道德,噬咬着他的心靈,使他感到莫大的無法解脫的痛苦。
舒曼解脫了,他也解脫了。
但痛苦並不會消失,他只能在音樂中尋找寄託。他從這時開始構思獻給她的《C小調鋼琴四重奏》,直到二十年後纔在一再修改中最後完成。從他筆尖流出來的不是音符,而是心底的血。
六年後,當他把這四重奏全稿送給他的朋友時,在信中寫道:“我把這首四重奏純粹作爲一件古董送給你——它是穿藍色燕尾服和黃色背心的人的生活的最後一章的一幅插圖。”意思是指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末尾對死去的維特的描寫,暗示了他那維特式的痛苦。
最後,在他離開克拉拉二十年後,他把這個作品交給出版商去出版。他在信中說:“你在封面上必須畫上一幅圖畫:一個用手槍對準的頭。這樣你就可以形成一個音樂的觀念!”
維特用手槍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而勃拉姆斯則用音符記錄下維特式的痛苦。維特沒有出路。但藝術拯救了勃拉姆斯。
勃拉姆斯離開克拉拉時只有二十三歲,他二十年後還沒有忘卻這種痛苦。《C小調鋼琴四重奏》是愛情的紀念和痛苦的結晶,它也是不能忘卻的愛情的標誌,是不可逾越的道德的標誌,也是這種永恆的衝突的標誌。
每天進步一點點
勃拉姆斯與克拉拉幾十年的生死戀,是那樣的純潔、含蓄與莊重。那份如同克拉拉在收到《小夜曲》的生日禮物後,給勃拉姆斯回信中寫的“一朵美麗的花朵中的根根花蕊”般的愛情,自始至終透着溫婉聖潔的天堂之光。
當一份感情註定不能開花結果,一旦擁有反而會是傷害時,不如懷着虔誠的祝福,選擇默默地呵護,使之成爲燦爛的永恆。
◆少女的情思
巴爾扎克
少女們純潔而單調的生活中,必有一個美妙的時刻,陽光會流入她們的心坎,花會對她們說話,心的跳動會把熱烈的生機傳給頭腦,把意念融爲一種渺茫的;真是哀而不怨,樂而忘返的境界!兒童睜眼看到世界就笑,少女在大自然中發現情感就笑,像她兒時一樣的笑。要是光明算得人生第一個戀愛對象,那麼戀愛不就是心的光明嗎?歐也妮終於到了把世界上的東西看明白的時候了。
跟所有外省的姑娘一樣,她起身很早,禱告完畢,開始梳妝,從今而後梳妝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了。她先把栗色的頭髮梳光,很仔細地把粗大的辮子盤上頭頂,不讓零星短髮從辮子裡散出來,髮髻的樣式改成對稱,越發烘托出她一臉的天真和嬌羞;頭飾的簡樸與面部線條的單純配得很協調。拿清水洗了好幾次手,那是平日早已洗浸得通紅,皮膚也變得粗糙了的,她望着一雙滾圓的胳膊,思忖他怎麼能把手養得又軟又白,指甲修得那麼好看。她換上襪子,套上最體面的鞋子;一口氣束好了胸,一個眼子都沒有跳過。總之,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希望自己顯得漂亮,第一次懂得有一件裁剪合適、使她惹人注目的新衣衫的樂趣。
歐也妮對那些素來覺得平淡無奇的景色,忽而體會到一種新鮮的情趣。千思百念,渺渺茫茫地在心頭涌起,外界的陽光一點點地照開去,胸中的思緒也越來越多。她終於感到一陣模糊的、說不出的愉快把精神包圍了,猶如外界的物體把雲霧包圍了一樣。她的思緒,跟這奇特的風景連細枝小節都配合上了,心中的和諧與自然界融成一片。
一堵牆上掛着濃密的鳳尾草,草葉的顏色像鴿子的頸項一般時刻變化。陽光照到這堵牆上的時候,彷彿天國的光明照出了歐也妮將來的希望。從此她就愛這堵牆,愛看牆上的枯草,褪色的花,藍的燈籠花,因爲其中有她甜蜜的回憶,跟童年往事一樣。
有回聲的院子裡,每逢她暗暗發問的時候,枝條上每片落葉的聲音就是回答。她可能整天待在這兒,不覺得時光飛逝。然後她又心中亂糟糟地**起來,不時站起身子,走過去照鏡子,好比一個有良心的作家打量自己的作品,想吹毛求疵地挑剔一番。
“我的相貌可配不上他!”
這是歐也妮的念頭,又謙卑又痛苦的念頭。可憐的姑娘太瞧不起自己了;可是謙虛,或者不如說懼怕,的確是愛情的主要德性之一。
她的線條,面部的輪廓,從沒有爲了快樂的表情而有所改變、而顯得疲倦,彷彿平靜的湖邊,水天相接之處那些柔和的線條。恬靜、紅潤的臉色,光彩像一朵盛開的花,使你心神安定,感覺到她那股精神的魅力,不由不凝眸注視。
歐也妮還在人生的邊兒上給兒童的幻象點綴得花團錦簇,還在天真爛漫的,採片菊花葉子占卜愛情的階段。她並不知道什麼叫愛情,只照着鏡子想:“我太醜了,他看不上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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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相貌可配不上他……”“我太醜了,他看不上我的……”可愛的歐也妮實際上還沒有長大,剛剛沾着點兒人生的邊兒,還像枝羞澀的花蕾,試探着。
多情的少年時代啊,留下多少如詩如夢般的情感故事?那最初萌動的感情,是我們今生最值得珍惜的。無論成功或者失敗,都將是我們一生最難忘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