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戰爭思維總是相似的,打的贏就打,打不贏就跑。他們全民皆兵,馬背上的民族,也沒有城池堡壘,一旦覺得打不過,立即帶着妻兒老小牛羊車馬跑路,千百年來,他們總是這樣不斷的跑來跑去。對於草原部族來說,戰爭的輸贏不是得地或者失地,也不是殺傷多少,而是擄掠了多少。如果他們擄掠的牛馬俘虜的女子多過自己損失的,那麼就是一場勝利,如果丟失的牛馬女子多過自己奪取的,那就是一場敗仗。
突利可汗對於跑路是沒有半點心理負擔的,這片漠北的草原,突厥的舊汗庭對他也並沒有太多吸引力,沒什麼可叫人戀戀不捨的。反正它就在那裡,等達頭和都藍的人馬過來擄掠一番回去後,他再回來就是,都藍或者達頭也不可能賴在這片草原上不走。他只希望自己能夠跑的快一點,避免被都藍和達頭的人馬追上,那樣的話,自己就不得不被迫放棄掉許多牛羊甚至部族人口,那會是很大的損失。
咄吉已經走了數天,這數天裡,另外幾個前往聚齊部衆的兒子陸續回來,一支支的部族騎兵迅速趕到,他們的部族老少也開始按他的命令向東遷移。派往西面的探馬也陸續回來,他們帶來了更令人不安的種種消息。形勢越來越緊迫,突利可汗的心情也越來越焦急,往南面隋朝去的使者還沒有消息回來。
據斥候回報。達頭可汗的西突厥騎兵行動迅速,前鋒已經越過了東西突厥的界線金山山脈,一路向東劫掠殺奔而來。南面的都藍也已經在全面集結兵馬。漠南地區,各部落的騎兵日夜集結。突厥是草原霸主,馬背上的民族,平時各部落的青壯放牧打獵,可一遇到戰事,部族的首領一聲號角,騎士們便從四方匯聚。自備戰馬弓箭,全民皆兵。突厥雖然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建立了一統東西草原的汗國。但突厥汗國的體制,還是部落聯盟的性質。阿史那王族的子弟出任小可汗、設、特勤、吐屯、達幹、伯克、梅錄等官職,分堂草原四方各地,劃分大小不同的區域。分片管理。但另一方面,卻又保留着傳統的部落首領制,大的部族首領授予俟斤的名稱,又稱啜或者箭頭。
突厥人的官職和爵位有時很混亂,但大體上,大可汗相當於中原的皇帝,可賀敦相當於皇后,但對突厥軍政也有很大的干預權力。葉護相當於皇太子,設。相當於隋朝的親王大總管,特勤相當於國王、郡王,噸屯相當於刺史、達幹相當於總管。俟斤則類似於那些歸附的蕃王或者是西南蠻夷羈麼州的刺史。
因而,各部落的首領也是突厥的各級軍事民政長官,每一個部落都是一個軍事實體。他們組織機構簡單,自備糧草武器,慣於野戰,機動性強。令箭聚兵。以部落爲一個個的軍事單位,以部族爲集羣。聯合成軍。平時的部落首長,戰時集結後也就成了各級軍事單位的軍官。
不論突利還是都藍或者達頭,他們都是奉行的這種傳統慣例,一時間整個東西草原上到處都是奔馳的傳令兵,帶着各自首領們的令箭奔馳。大可汗如今小可汗,小可汗傳令於設,設又傳令於各吐屯、達幹、俟斤們,再由他們最終將召集令下達到每一個隸屬的部族。
咄吉特勤一走數天,了無音訊,也不知道他到了哪裡?
烏雲低垂,風雪交加,北風嗚咽。
莽莽的荒原漸被白雪覆蓋,那起伏的小山包彷彿一隻只白色而臃腫的巨獸在荒原上奔馳。
暮色中的荒原越發的顯得孤寂與淒涼,空氣也似乎被寒冷凝固,其中充斥着一股嗆鼻的焦臭和濃重的血腥味。
這又是一處剛剛遭遇襲擊和洗劫與屠殺的草原部落營地。
這裡沒有了牛馬羊羣,沒有了炊煙,也沒有了人聲,只有一座座被摧毀點燃的帳篷,只有尚未熄滅的火光與濃煙,只有那遍地狼籍的屍體。不單是人的屍體,還有馬的屍體、狗的屍體,到處都是折斷了的彎刀和弓箭...
在這塊如地獄般浸滿鮮血的土地上,有的只是一羣聞着血腥而來的草原狼,灰色的皮毛,暗綠的眼睛,還有一羣同樣聞腥而來的禿鷲,他們在空中盤旋着,難看的光禿禿的脖頸下,銳利的爪子扯開屍體上的袍子,鋒利的如鉤的鳥嘴啄起那不甘的眼球,歡快的享受着這豐盛大餐。
遠遠的山包前,一支騎兵隊伍出現,在暮色下,這支隊伍都披着白色的披風,裹着白色的袍子,連胯下的戰馬也披了一層白色,這身裝扮讓他們很好的隱入茫茫的雪地中。騎兵隊伍保持着警戒,在暮色和雪地的掩護下成散兵線慢慢向前移動,漸漸接近這個劫後的營地。
遠處,點點篝火在燃燒,還隱隱傳來嗚嗚的號角聲,還有馬鳴聲人的呼喝聲,那是惡賊們在附近宿營。騎兵小隊在剛剛降臨的夜色中摸進了這個被洗劫一空的部落營地。爲了不驚動附近的人馬,他們沒一人出聲,馬身上的那些叮鐺聲的東西早包上了布,連馬蹄子也裹起來了。
爲首的一匹雄駿的鐵蹄馬上坐着一名年輕的騎士,白斗篷下,一張堅毅的面孔,很年輕。上身罩袍下是一件輕便卻又堅固的胸甲,腳上一雙重靴,腰間一把略帶弧形的騎兵刀,他銳利的目光警惕的注視着周圍。
“團座,這是我們遇到的第五個被洗劫的部族了,據觀察,他們也是粟特人。”一名滿臉風霜的騎士在迅速的打探一遍後馬上向爲首騎士報告。
郭孝恪看着眼前這片悽慘景象也不由的心頭沉重。既爲這些被屠殺的粟特人,也爲越來越動盪的草原局勢。郭孝恪原是騎三營副將王伏寶麾下十一團的都頭,騎術了得。尤其是馬球還打的好,在去年的懷荒馬球聯賽中,成爲了明星球員,不過打馬球只是他的業務副業,他真正的身份還是騎兵營的軍官。去年冬,三個騎兵營以及軍官的直屬騎兵團一共十七個騎兵團進行集訓,到了年後。得在京師的易帥指示,騎兵進行了再次調整。又增添了一些新騎兵,最後達到了二十一個騎兵團的規模,三團一營,三營一軍。改編成了兩個騎兵軍,外加一個直屬獨-立騎兵營,兩個騎兵軍達到近一萬二千人的規模,新增了四個騎兵團。在馬球聯賽中表現最爲出色的兩支球隊隊長郭孝恪和王君廓,本就是都頭,因球場上的耀眼表現,在軍中擁有極高人氣,加上集訓時也表現出色,在幾次深入草原出任務時都表現很好。最後在騎兵的這次改編中,上升一大步,成爲了新擴編的四個團的團長之一。
騎兵再次調整後。雖然改爲了三三制,遠不如步軍五五編制那樣龐大,可基本的團級,卻依然是五百騎一團,一團五都的編制。
易帥不在懷荒,騎兵的過去的三員主將單雄信秦瓊張金稱。秦瓊隨易帥入京後,騎兵主要由單雄信管理。張金稱和王伏寶輔佐。不過實際上,自大寧鎮將李靖爲大易特邀爲懷荒騎兵總都練使後,騎兵的訓練事宜卻多由李靖負責。而李靖對騎兵的訓練,並不僅僅是在兵營裡練習,他更喜歡把騎兵拉出去戰鬥,進行實戰的演練,行軍、偵騎、戰鬥。一開始,郭孝恪等不少騎兵軍官,都對這位出身關隴貴族,原來當過縣令,後來在朝中兵部做員外郎的白臉公子沒啥好印象,覺得大帥是被這傢伙忽悠了。但真正訓練後,他們很快的就不得不改變了這種想法,這個李靖太他-媽的會折騰了,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可折騰了那麼一段時間,大家最後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訓練方式很有作用,原本騎兵漢胡混雜,成員來自天南海北,可這傢伙接管訓練後,卻很短的時間裡就讓這些騎兵摒棄了原來的那些隔閡成風,將他們揉捏成團。倒不是李靖能說會道,關鍵還是一次次的戰鬥,讓這些本來之間還抱有成見的騎兵們,不得不迅速成團。不成團,不相信信任,就完不成訓練。而李靖的訓練,那經常是實戰訓練,無法相信戰友同袍,結果會很慘,甚至會付出性命爲代價。
郭孝恪現在對李靖是既愛又恨,這個傢伙太他-媽-的捉摸不透了。而且也太他媽的膽大了,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騎兵的統帥,動不動就把騎兵撒出去,將他們趕到草原上去,沒別的,就是跟草原上的胡人幹。可這種方式還真的很有效,比起在校場上枯燥的訓練,這種危險無比的遊戲,卻讓騎兵們迅速的成長起來。
懷荒百里周圍,早就已經沒有了一支胡人部落了,不是被懷荒騎兵擊敗俘虜,就是聞風遠遁了。
現在,要想找到一個能夠練手的部落,起碼得跑到百里之外,眼下郭孝恪帶領自己的一個團就已經遠出懷荒,深入草原,距離懷荒兩百多裡的草原深入了。
五百人的騎兵團,被以隊爲單位,分成了十支隊伍,分散開來。
十支隊伍都隔的不遠,相互隔着十到二十里之間,一旦有警也能迅速相互支援。可是一路過來,郭孝恪他們發現草原上的情況大大不對,突厥人居然相互撕殺起來,或者不能說相互撕殺這個詞,以他這些天看到的情況,似乎是突厥下面的鐵勒部族在對突厥下的粟特人部族進行屠殺。
他們一路上遇到了五個被洗劫屠殺的部族,都是粟特人部族,而屠殺者則都是鐵勒人的部族。
粟特人本是西域地區著名的商業民族,突厥西征,控制西域後,也控制了絲綢之路,把持了東西方的商業貿易。西域的粟特人臣服西突厥,並且隨着西突厥在西域的不斷擴張而進一步發展,他們的足跡遍佈絲路左右。出於對絲綢之路的共同利益,極擅長商業貿易的粟特人和強大的霸主突厥人一起合作。成爲了東西貿易的擔當者。突厥人控制着絲綢之路,而粟特人利用他的特長進行貿易,雙方共享利益。正是因爲這種良好的合作。居於西域的粟特人在突厥汗國內地位大增,粟特人也不斷的進入突厥汗國,甚至進入漠北地區。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粟特人在突厥,甚至在漠北地區有了許多聚落部族。從一開始的貿易,到後來的定居,最後有許多粟特人部落甚至已經不僅是從事貿易。他們也開始在突厥草原聚居,甚至是遊牧狩獵。開始突厥化。
粟特人與鐵勒人並列,成爲突厥汗國內重要的組成部份。
不過做爲土著的鐵勒人雖然被突厥征服,可卻對於新同伴粟特人向來是沒什麼好感的,他們對粟特人的看法。大約和後世近代歐洲人對猶太人的看法一樣,包含着羨慕妒忌恨。這些外來的粟特人,都很會做生意,日子過的比鐵勒人好多了,粟特人在漠北勢力越來越強大時,不免引起鐵勒人的眼紅和仇恨。原來雙方就經常會有些摩擦,而這次,草原動盪。
鐵勒諸部去年在東路接連吃了好幾個大虧,幾個大部族都損失慘重。可他們卻又暫時奈何不了那些該死的傢伙。這個時候,大可汗傳下令箭,讓他們召集騎兵。要幹一票大的。鐵勒人被告之突利可汗已經叛降隋國,因此要求鐵勒人一起先滅了這個內奸,然後大家一起南下,打到中原去,搶劫中原的花花世界,錢帛女子。
雖然去年鐵勒人被都藍可汗忽悠着南下。結果卻毛都沒撈到一根,後來回程時有鐵勒部族想摟草打只兔子補償一下。結果卻被隋邊界上的一支兵馬打的吐血。之後都藍派使者讓他們準備,說年後可能要出征,又有幾個鐵勒部落想要照往年的老例,先去東部幾個部落打劫一番,搶點牛馬人口什麼的,順便也威懾下那些東方人,以免到時出征後這些傢伙有什麼不該有的念頭。誰知道,這次又撞牆上了,損失更大。
鐵勒諸部簡直被打的莫名其妙,都有些搞不明白到底哪裡不對勁了,難道是對長生天的祭祀不夠虔誠?
鐵勒諸部一邊聯合協商,要舉辦一次隆重的祭祀儀式,一邊也準備在祭祀後一起商議,如何聯合起來徹底把那個敢惹怒他們的那羣渣渣給滅了。儀式還沒有準備好,都藍可汗的使者又來了,帶着大可汗的令箭,讓他們立即派兵攔截突利。都藍得到情報,突利已經聞訊,正要逃跑。而他跑路的方向正是東面,他要從東面去投奔隋國,那個該死的突奸。
得到大可汗的令箭後,漠北諸部鐵勒的大俟斤們馬上應承下來,都藍是大可汗,突利只是小可汗,跟着大可汗打小可汗,雖然是內戰,但他們可不管什麼內戰不內戰。草原上弱肉強食,內戰多了去了。他們根本不介意充當一回打手,總之擊敗突利後,都藍吃肉,他們自然也能喝點湯啃點骨頭,這可比放牧打獵收益更高。
但祭祀的儀式還沒開始,天氣也還寒冷,另外召集部族兵馬也還是要時間的。因此最後,諸部的俟斤們先派出了各自部族的常備騎兵,都是各俟斤們的直屬戰士,數量不多,三五百,或者百八十個,總之各部將這些騎兵當爲先鋒,讓他們立即南下,去攔截突利。
各部的騎士們陸續南下,也沒有什麼聯合,各自爲戰。
南下途中,他們還沒遇上突利,就已經開始開張了。
藉着攔截突利的名頭,那些鐵勒各部的騎兵們先把向來看不順眼的粟特人當成了獵物目標。他們宣稱粟特人是突利的走狗,然後以此爲理由攻擊劫掠一路上的粟特人部落。至於粟特人其實也是突厥屬下的臣民部族,什麼大敵當前,應當內部團結對外什麼的,鐵勒人不管,也不懂,他們只知道,粟特人都很富有,而且粟特人實力也比鐵勒人弱。以前有突利這個北方小可汗爲粟特人撐腰,他們也只能偶爾訛詐粟特人三瓜兩棗,而現在既然突利都成了攻擊目標了,那粟特人自然也就可以順便摟草打兔子,搶他娘了。
郭孝恪他們這支小隊已經看到了五個被滅掉的粟特人營地了,與前面四個一樣,這裡的粟特人車輪以上高度的男子都被殺了,許多老人也被殺了,但是地上躺着的屍體中很少有青壯婦人和車輪高度以下的孩子。按他對草原部族的瞭解,部族之間的戰爭,往往就是攻破對方的營地,然後殺掉對方的成年男人,然後把他們的女人和孩子以及牛羊馬匹一起搶走爲戰利品。地上那些成年男子的屍體都沒有頭,腦袋都被砍走了。
郭孝恪知道,這也是漠北民族的一個傳統,腦袋不僅是他們的戰功,分戰利品的依據,同時也將成爲他們個人勇武的表現。這些人頭最後會被他們帶回家,保存起來,等將來他們死後,他們的墳前會樹殺人石,石頭的數目代表他們殺人的數目。如果保存有殺死敵人的腦袋,則還會立殺人柱,在木柱上插上敵人頭骨,殺人柱比殺人石更加榮耀。
“狗咬狗!”一名騎士不屑的道。
郭孝恪搖頭,“事情沒這麼簡單,我感覺這次的事情有些不同尋常。”他輕輕拍了一下手掌,周圍的騎士都應聲圍過來,他放低聲音道,“我感覺事情不太尋常,咱們想辦法抓幾個鐵勒俘虜。”
騎士們點頭,對於抓鐵勒俘虜他們沒有半點害怕,有的只是興奮,終於又要開張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