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已經屬於後宮寢區,各宮門處戒備森嚴,但進去之後,則侍衛減少,多是宮女宦官侍奉,其餘的則是一羣備身府的千牛衛。除了他們挎着的千牛刀,甘露殿裡找不到其它真刀實槍,只有一些木頭涮漆的班刀班劍而已。
備身府的御前帶刀侍衛數量不多,執掌着御器械千牛刀的千牛備身總共只有十二個,又分爲三班,因此每班當值的高級御前帶刀侍衛只有四個。
今日當值的四名千牛備身,與易風相熟的倒是有兩個,千牛備身唐國公李淵,千牛備身秦興縣公楊義臣。這個楊義臣本姓尉遲,其父早死,他尚年幼,被楊堅收入宮中撫養,後來更直接賜姓楊,將他列入皇族謗序之中,被皇帝當做自己的堂孫。楊義臣和易風年紀相當,雖然眼下才二十,但已經做了好幾年的千牛衛,屬於楊堅極爲信任的人。易風跟他早已相熟,兩人見他過來,便十分高興的上前來見禮,簡單的詢問一遍走了過場後就請他入內。
甘露殿中,楊堅正興致很高的圍着一座巨大的沙盤,與王海兩個人玩紙上談兵的遊戲。易風走進來時,楊堅正得意洋洋的握着一根龍頭杖,一手抓着一把紅色小旗。
“突厥騎兵多有什麼用,朕有千里防線,從東北的營州一直到西北的涼州,城池堅固,還有長城大山防禦,突厥騎兵到了堅城險關之下,其優勢還剩下多少?朕只需要先憑緊城險關防禦,等突厥銳氣皆無。再糧草不繼之時,再發起反擊。穩操勝券矣。”
沙盤上面,到處都是紅色的小旗。王海那代表着突厥騎兵的藍色旗幟早所剩無已了。
王海笑着向楊堅道:“陛下此乃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也。突厥人反覆無信,乃是自取死路而已。”一面說着,一面王海自己直接就把剩下的藍旗全拔起來了,“老奴聽說,當年漢武帝大敗匈奴,後來匈奴王子還爲漢武帝趕車牽馬呢。等陛下大敗突厥人以後,就把都藍和達頭也都押到大興來,到時讓他們一個爲陛下趕車。一個爲陛下牽馬。”
易風在一邊聽着心裡發笑,這王海還真會拍馬屁,用漢武大帝來比楊堅,在這個北方大戰在即的前夕,對楊堅來說無疑是一個十分讓人高興的奉承了。他走了過去,從王海手裡接過那捧藍旗,開始遍插東西大草原上。
這就是重臣與太監的區別,在大隋,太監只是皇帝的私人奴才。是做服務工作的,沒有權力可以參與朝廷軍政大事。但隋朝的皇子皇孫不同,隋朝的宗室雖然不如漢晉一樣的分封建國,但卻也一個個授與重權。在內則參與朝政,在外必然執掌州牧總管。
楊堅看了下遍插草原上的藍旗,才發現孫子進來了。也沒有在意易風沒有先行禮,只是沉吟道:“此爲何意?”
易風向楊堅解釋道:“陛下。臣以爲戰勝突厥之後,誠如王內侍所說。到時確可以讓都藍和達頭二汗,一爲陛下牽馬,一爲陛下趕車。但對於草原上的突厥人,卻不可能這般簡單解決的。戰勝突厥容易,但要真正征服突厥人難,而若要真正的把突厥胡虜同化爲我華夏一族,則更是難上加難。”
楊堅望着孫子,“莫不你有良計可一勞永逸解決突厥人?”
易風沉吟了會,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臣安敢說此大話,不過臣相信陛下能擊敗突厥人,自然也能征服突厥人,將來更能一勞永逸的解決突厥人。”
“哦。”楊堅不置可否,他不相信易風的話,覺得孫子剛纔沒有把話說完,但既然趙王現在不想說,他也就不追問。“你進宮來有何事?”
易風神情一整,躬身肅然道:“孫臣今日進宮,是爲向陛下請罪,請陛下懲處。”
楊堅怔了一下,然後大笑道:“請罪?這道是新鮮事了,趙王做錯了什麼事,犯了何錯,要來請罪,說來聽聽。”
侍立一旁的王海心裡滿是驚訝,皇帝陛下對於這位趙王殿下還真是寵信啊。趙王前來請罪,陛下居然還能如此輕鬆高興的表情,這恩寵,就連太子都沒有啊。
易風假裝不安的道:“陛下,近日冀州官府截獲了一批走私的軍馬。冀州官府已經查明,這些馬是自武州懷荒流出,這些馬是武州軍牧養的後備軍馬,卻被牧場的膽大貪婪之徒悄悄賣與外面商人,參與走私,此事是臣管教不力,御下無方,臣向陛下請罪。”
楊堅捋着長鬚,“就這事?”
“是的。”
楊堅搖了搖頭,“我還以爲有什麼大事呢,原來只是此事。須彌啊,此事我還未接到尚書省的奏報。不過你既能主動上報,我還是非常高興的。不過你也犯不着爲這點事情向我請罪,那只是你下面的人貪婪犯罪,並不是你的問題。畢竟,武州本來就是設立沒有多久,武州的那批文武官吏原本更大多都是些江湖草莽而已。再說了,就算屬下犯錯,要上司承擔,可現在你已經不再是武州總管了,你是幽州大總管,這事情也用不着你來承擔。走私軍馬,這些人還真膽大,好了,回頭你下文派人調查一下,該處置的處置一下就好了。”
軍馬走私本是涉及重要軍事物資的案子,若是一般情況下,可是相當重大的。前年,楊堅派屈突通去隴右覈查牧場,就發現下面的人隱瞞了兩萬多匹馬,結果惹得楊堅大怒,直接下令,要把從主管牧場的最高機構單位太僕寺卿到最下面的牧場吏員,幾千官吏全都要處死。若不是最後負責覈查此案的屈突通是個比較耿直的人,堅決力諫才勸住了楊堅,那就是所有的馬政系統的官吏都要掉腦袋了。不過楊堅對易風所報這案子如此寬容。一來是因爲這事情涉及到懷荒涉及到趙王,二來趙王又是主動上報。再一個,懷荒的牧場其實是屬於武州的。而武州到現在爲止還實際上算是孫兒趙王的私產。因此,趙王的部下偷趙王的馬走私販賣,在楊堅看來,屬於趙王的私事,他不好過於干涉,反正偷的也不是他的馬,再說這馬走私到內地,又不是什麼重要物資走私到突厥。
“可不管怎麼說,走私軍馬也是要案。臣必須向陛下請罪。”
楊堅擺了擺手,漫不經心道:“行了,我都知道了。這事就交由你來處置好了,該怎麼處置你自己說了算。”
“冀州查扣了多少走私軍馬,回頭我下一道旨,讓冀州把這些馬再交還給你好了?”
“一千匹!”易風老實回道。
“多少,一千匹?”楊堅聲音高了八度,臉色也變的嚴肅起來。若是走私幾匹幾十匹軍馬,楊堅看在孫子的面上也就懶得在意。可如果是走私一千匹軍馬。楊堅心裡知道,此事只怕沒有表面上說的這麼簡單了。他沉默起來,臉色有些難看,望了望易風。又低頭思慮起來。這件事情,不能再這麼隨意處置了。
“你跟我說說,這案子你究竟知道多少情況。具體的情況如何?”楊堅嚴肅的道。
易風知道,關鍵的時刻來了。其實他今天來。就是爲了搶得先機的。他知道,走私軍馬案既然被高熲查到。那這件事情就不可能瞞的住。冀州刺史是太子一黨的人,他攔截了這批馬,第一時間就向高熲上報了。高熲沒有馬上向皇帝上報,是他想拿到更多有用的證據,用來對付晉王黨。
本來運送到揚州去的軍馬被查,楊廣也很快知道,還特別找到易風商議解決辦法。楊素給他們出的主意是壯士斷臂,棄卒保車,趁高熲還沒有拿到什麼有利的證據之前,先把如今已經暴露的關係斬斷,直接搶先一步向皇帝報告,把這件事情先暴露出來。
而他們商議的結果是,這事情最好由易風先一步向皇帝報告,如此一來,易風就有機會撇清自己。畢竟先報告上去,更能贏得天子的信任。越是捂緊,等高熲一報上去,性質結果就全然不同了。
易風來時早已經想好了措詞,這時裝作沉重的稟報道:“剛從武州快馬送到的消息上了解,此事是由上柱國宇文述總管之子宇文智及收買了武州軍馬場的官員,他們內外勾結,將牧場的軍馬偷偷走私運到中原,用以賣給那些各州縣的豪族大戶,從中賺取高昂的利潤,然後再到塞外的蕃族手上買一些普通的馬匹放到牧場,補足帳上的空缺數字。”
“宇文述之子是幕後主持之人嗎,宇文述可有涉及其中?”一聽到是宇文智及,楊堅更添幾分重視。
“初步查到的結果,此事是宇文智及私人所爲,並不涉及宇文總管,他目的也只是想謀些私利而已。全因如今中原的許多豪強,多喜歡購買雄駿的戰馬爲坐騎,而戰馬爲重要的軍事物資,特別是前年陛下讓屈突將軍清查隴右河西的軍馬牧場後,戰馬管制更加嚴格,民間很難再輕易買到優良的戰馬。戰馬在民間的價格也越發的高昂起來,走私戰馬的利潤因此極高,宇文智及便鋌而走險,勾結了武州的牧場官員,走私販賣軍馬到中原地方,賣與那些地方的豪強大戶,謀取高額利潤。”易風解釋道,話中特意突出講明一個重點,那就是這件走私案,其實只是宇文智及一人所爲,是見利生意的膽大之舉,但不涉及其它人。而他走私的這些馬,更只是用來分別賣給中原的大戶人家做坐騎而已,絕不會牽涉到更多。
這也都是事先和楊廣楊素他們商議好的,主動的把宇文智及給拋棄掉,用以來保護後面的楊廣和易風他們,讓這件案子至此爲止,不再涉及到更深層次。
當然,這件事情其實也是已經與宇文述商議過的。宇文述有三個兒子,宇文化及、智及、士及。三個兒子裡面,老三最是聽話懂事,老大比較輕佻,老二智及則就是有些惡少的味道了。宇文述也十分討厭這個兒子,本來這個案子,已經牽涉到了宇文化及,實際上,負責從懷荒接收這些馬匹然後運往揚州的是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不過因爲爹不疼娘不受因此一直也沒有個正經官職。不像三弟一樣在國子監中讀書,也不像大哥一樣早就已經出仕做官,平時在家裡也沒人喜歡,倒只有這個大哥經常在老爹面前護着他,因此智及跟這大哥關係向來較好。宇文化及如今在嬀州做州司馬,暗中爲楊廣負責接收懷荒送往揚州的戰馬,宇文智及不過是在其中打個下手跑跑腿而已。
但宇文述一聽要棄卒保車,馬上直接就向他們提出要保宇文化及,而直接把老二智及拿出去項雷。
宇文述如此要求,楊廣等人也不得不考慮,最後決定易風向皇帝稟報此案時,就把宇文智及拉出來背鍋,而宇文化及則先保着。
楊堅沉吟片刻,然後道:“宇文智及功臣子弟,居然如此知法犯法,雖念宇文述之歷來功勳,但犯下如此重罪,也絕不能輕饒。就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論處,另外宇文述教子不嚴,罰俸一年,另降爵一等。另外,再着由大理寺與刑部派官員清查各地非府兵將兵私自購買軍馬爲坐騎之事。”
皇帝一句話,算是給這個案子暫時劃下一個句話。但易風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這麼輕易的完結。楊堅剛纔最後說要派官員覈查百姓購軍馬充當坐騎,這明顯就是爲這件事情留了一個口子,有了這個口子,皇帝隨時可以繼續查這個案子。要不要查,歸根到底,還得看皇帝的需要而已。不過這個結果對易風來說,已經非常不錯了。若無意外,自己已經成功的從這案子裡脫身了,高熲現在就算再想借這案子深挖下去,基本上也沒什麼機會了。在皇帝已經有了定論,而他又沒有什麼更確切的證據情況下,若他死咬着不放,想以此案攀咬攻擊晉王,只怕不會建功,反而會引得皇帝反感,認爲他只是無原則的黨爭而已。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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