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看着她瑟瑟發抖的樣子, 琢磨着, 年輕的姑娘果然火氣旺。像她這樣未老先衰的人類,大晚上的出門,必然要裹上棉服。
長點兒心吧, 姑娘。等到真上了年紀,就知道體內寒氣重是件多麼煩人的事情了。用以前帶她上門診的老主任的話說,來看慢性盆腔炎不孕不育的, 先勸她們好好穿上衣服。
許家的院子門是個風口子。一到夏天, 周圍的鄰居都愛聚集到這附近納涼, 比待在空調房裡頭都舒服。這大年初三的晚上, 北風一吹,那滋味兒,反正許多自打陳曦過來後一直拿大高個子擋風。就連小黑黑這隻八卦狗都縮在陳曦懷裡不肯站直身子。
李媛凍得嘴脣都烏紫了,牙齒上下咯咯打顫。感謝黑夜給了最好的掩飾, 讓她不至於狼狽不堪。但同時, 她的楚楚可憐也喪失了大放光彩的空間。
許爸絲毫沒有讓她進門的意思。李家人的臉皮一貫是不同凡響。妻子這位孃家侄女兒一進門, 直接倒在他們家說腿疼不能走, 他們是管還是不管啊。他打了個電話給村子前頭的一戶人家, 這家人的媳婦一直在縣醫院裡當護工。
許爸先寒暄了幾句,而後直截了當地問他家媳婦這段時間能不能幫幫忙, 給個腿骨折的親戚當幾天護工。他看了眼李媛, 問道:“你媽現在在哪間病房?我給你找人過去幫忙。我馬上叫個馬自達,你們一塊兒過去。”
李媛都嚇呆了,結結巴巴道:“那個, 我媽的腿鎮上衛生院處理不了,去……去縣醫院了。”
許爸直接笑出了聲:“你的意思是,讓你娘娘,我老婆丟下我們一家老小,到縣城去伺候你媽?姑娘啊,你年紀雖然小,臉可真夠大的。”
許多估摸着也是轉院了。吳芬可是相當珍惜自己的人,哪裡舍的得拿自己的腿在她一貫看不上眼的鎮衛生院冒險。其實鎮衛生院有位赤腳醫生出身骨科大夫,治療跌打損傷是秘傳的絕活。陳曦那時候還請他幫忙看過,但不對症,人家直接說幫不上忙。
李媛急忙道:“不,不是的。”
許多冷笑:“算了,爸,你不用問了。也別找什麼人幫忙了。這意思還不清楚麼,轉走了一個還有一雙呢。躺在衛生院裡,不把我們家誆過去找誰接盤啊。天底下都沒這樣的道理,人是在你們家門前摔的,完了還想讓我麼家付醫藥費不成。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都沒你們家這麼大的臉,這麼厚的皮。”
許媽急了起來:“你們真把人丟在了衛生院裡?哪裡能這樣呢?”
許多皮笑肉不笑道:“怎麼不能啊。你的好弟弟只要跟人家說,沒關係,你馬上就過去照應他們,所有的事情找你就行。醫院聯繫人也留你的名字跟號碼。你家寶貝侄女兒再把你往病房裡頭一領,所有的事情不是都齊活了嚒。”
許媽還想說話,被丈夫無聲地看了一眼,渾身一個激靈,沒敢再吱聲了。
陳曦聽得又好氣又好笑。這家人還真是絕了。
別覺着這一招陰損,倘若他丈母孃火急火燎地跟跑過去愛的奉獻了,估計那一家子兩口子直接賴上來沒完沒了了。
那時候,他丈母孃就是想撤退都脫不了身。多的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風言風語,都是親戚,哪兒能見死不救丟下人在醫院不管呢。她要再說這事兒跟她沒關係,應該找李成一家子。還會有思想道德境界特別高尚的人出來說她,你怎麼能跟那樣的人一般見識呢,他們不管你也不管啊,那你跟他們還有什麼區別。
反正許媽是死是活,許家是不是會陷入泥潭,都跟這些清風霽月不染半點塵埃的高貴看客沒有任何關係。在滿足了他們的圍觀欲的同時還不損害他們半毛錢的利益,簡直皆大歡喜。
做好事也得看對象,有些人就是不識慣。
許爸冷笑着看臉上不知道是凍得還是怎麼着,肌肉一陣陣抽動的李媛,也不說話,直接“砰”的一聲,將院子門合上了。
李媛一直沒能踏進許家的大門,許爸在門口擋着呢。這門板一拍上,鐵皮差點兒撞着她的鼻子。她本能地往後面退了一步,站在大門口凍着的時間太長,膝蓋鑽心疼,腳上的高跟靴控制不好方向,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委屈地掉下了眼淚。這些人怎麼這樣,大過年親戚上門,還是長輩呢,居然連門都不讓她進。家裡還跟她想的一樣正請酒席呢。他們就不怕左鄰右舍說閒話麼。這麼心狠殘忍,真是一點兒臉皮都不要了。
許爸還真不怕村裡人說什麼閒話。能整天東家長西家短無事生非的,都是一幫吃飽了撐着的傢伙。他們廠裡頭,真正有事做做成事的,哪個有那閒工夫閒磕牙。自己混的不如意的,才愛這麼嘰嘰歪歪,巴不得全世界都被攪和的雞犬不寧,他們就能心理平衡了。
他笑着招呼自己大哥一家:“來來來,不管她,咱們好好吃好好喝。小孩子不懂事,大家又不知道教,就搞成這個樣子了。大過年的,我家的孩子要是敢上人家這麼折騰,我直接一個耳刮子過去,直接拎回家,省的丟人現眼。”
許媽訕訕的。她前面準備了這麼一大桌子吃的,又是話裡話外教夫家的侄女兒要怎麼應對懷孕,還讓大女兒現身教導她孕期注意事項,反正死死壓着自己妯娌一頭。結果現在好了,來了個孃家侄女兒這麼一鬧,立刻將她踩到了腳底下。
大伯孃狀似好奇:“喲,這個就是你孃家侄女兒,叫那個什麼媛媛的吧。不是說從小就聰明懂事特別出挑的一個孩子麼。這是急壞了,分不清輕重了吧。大過年的,上人家大門哭來了,這可真是敗興啊。”
許爸冷笑:“他們家的孩子都愛哭。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概平常苦水太多了吧。”
大伯孃笑了,白了自家小叔子一眼:“看看你說的。李琴她弟弟多有錢啊。人家那是少爺小姐養大的,哪兒來的苦水啊。”
許爸不以爲忤,淡淡道:“嗯,那就是慾壑難填,吃着碗裡看着鍋裡,永遠都不知足。”
許媽沒敢吱聲,維護孃家的那些話壓在了舌頭底下,死活吐不出口。
等到晚飯用罷,許媽藉着收拾東西回廚房的機會,偷偷看了眼院子門。門口已經空無一人。她有些茫然,不知道媛媛這丫頭是怎麼自己回去的。這麼冷的天,穿的那樣怎麼能保暖啊。都是跟吳芬那個騷。貨學的,好好的衣服不會穿,恨不得天天披着紗裝女鬼一樣。
李媛在摔了個屁。股蹲以後,恰好被幾個經過許家門前的小青年看見。幾人嘻嘻哈哈,指指戳戳,含混着說了幾個曖昧的字眼羞得李媛趕緊拔腿就跑。她委屈的一路跑一路掉眼淚,腿疼得彷彿有針扎。李媛覺得整個天地都拋棄了她,實在太不公平了。
等跑到鎮衛生院時,她真的不想進病房去面對表姑兩口子。這兩人不過是皮肉傷,最嚴重一點兒的表姑也就是舌頭縫了針,卻好像他們家殺了她一樣,一直哼哼唧唧,少吃一頓又不會死人,還一天三頓地掛營養針,什麼貴要什麼。那個表姑爹也一樣,臉上破了道口子跟殺豬一樣嚎,張口閉口的就是毀容了。也不想想,就那張豬臉的磕磣樣兒,不毀容也不能看。
奈何鎮衛生院寒酸,就連病房裡都沒有空調,只有個電熱取暖器。李媛在護士站磨蹭了一會兒,值班護士皺着眉頭開始趕人。她挨挨蹭蹭的,最終只能硬着頭皮進病房。
表姑現在嘴巴還不能講話,一見她就伸長了脖子往後面張望。表姑父替她問話:“你娘娘人呢?”
今天上午,他們夫妻才發現吳芬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趁着他們處理傷口的時候轉院了。李成也藉口要照顧老婆跑了。就連這個小丫頭還是他們強行拽着,才留在醫院給他們跑腿的。原先李成那個油奸嘴滑的,還想讓他老孃過來照應。虧得他們反應快,直接一句“只有小輩伺候長輩的份兒,哪兒有長輩照應小輩的道理”給懟回去。不然肯定他們吃大虧了。
後來李成才表示,李琴就在港鎮邊上的村裡頭住着,近的很。他今天就把人喊過來照應他們。表姑兩口子這才肯鬆口。不管是姐姐還是弟弟,反正有人管就行。李琴她男人今年可是開着小車進的李家村的。眼瞅着這家闊氣了,不會管不了他們。
李媛不敢說是娘娘一家不願意伸這個頭。要是這麼一說,這兩人肯定得鬧着找她的爹媽。她面上顯出了輕鬆的笑模樣,語調輕快:“我娘娘家現在家裡正請客,她一時半會兒走不開。她得好好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過來照應。”
表姑夫幹掉了一整串葡萄,打着飽嗝道:“別忘了讓你娘娘明天燉一隻老母雞帶過來,大過年的遭上這種血光災禍,可得好好補補。”
李媛連連點頭應下,準備去隔壁病房休息。
表姑夫又喊住她,讓她把垃圾帶走,換個垃圾袋子。
李媛低下頭,嫌惡地看了眼垃圾桶,裡面芒果核兒芒果皮,葡萄皮,泡椒鳳爪的骨頭等等一堆。不過一下午的功夫,愣是裝滿了一個垃圾桶。這人怎麼不撐死他,什麼貴要什麼吃。
她沒吱聲,拎着垃圾袋出去了。
身後表姑夫問他老婆:“哎,我們這麼放李成走了,李琴萬一不認賬怎麼辦?”
他們家的那個小許現在可是抖起來了。他家那個老二,連表姨的臉都敢打,完全無法無天。
表姑輕蔑地看了丈夫一眼,她怎麼嫁了這麼個沒腦袋的窩囊廢。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李琴那丫頭她從小看到大,就是個孬種苕貨。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祖宗。她敢不管,她就往她家大門口一躺,看她管還是不管。
她纔不想跟吳芬那種人打交道呢,比她還不要臉。再說了,吳芬都承諾了。李琴照應他們以外,吳芬還另外再給她兩千塊的營養費。
第二天,這兩口子一直等到中午都沒等到李琴來醫院照應他們。實在挨不住的兩人直接一路問人找到了許家門口。以前許家窮的叮噹響,表姨夫妻不稀罕登門。
表姨將許家大門拍的震天響,卻久久,沒有人迴應。
隔壁王嬸探出頭來,大聲喊着:“哎喲,你們是來拜年的?怎麼事先也不打聲招呼啊。他們不在,已經回城裡頭去了。”
兩口子傻眼了,想要逮着李媛破口大罵,卻這時纔想起來,衛生院爲了防止他們欠費逃逸,還把那小丫頭壓在醫院裡頭呢。
等到他們再氣哼哼地跑到醫院裡頭,又接到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李媛已經將這兩天的費用結清了,自己一個人偷偷坐車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O(∩_∩)O哈哈~論如何甩掉燙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