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無論醫生還是護士, 都以戰鬥力驚人著稱。等到四十分鐘後,桌上的盆盆碟碟基本上都掃蕩一空。韓醫生笑着擡頭看護士們的方向,詢問道:“吃飽沒有?沒吃飽的話,等午睡過後, 我給你們買冰淇淋去。”
昨晚值班的趙醫生這會兒才下手術檯, 連洗手衣都沒換,直接批了件短袖白大褂就衝到示教室吃飯了。他一面不死心地在酸菜魚盆子裡頭翻找漏網之魚, 一面憤恨地罵韓醫生:“你小子就是故意的!老子午覺就直接睡到天黑了好不好。”
科裡僅有的一位女醫生笑了, 揶揄道:“小趙你就別幻想了。人家本來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旁邊人起鬨:“喲喲喲, 韓帥哥,老實交代啊。大齡單身男青年, 這目標在哪兒啊。”
韓醫生笑着罵損友:“你們這幫傢伙, 說得好像吃得最多的人不是你們一樣。”他目光有意無意地往護士們的方向掃,看見許婧正拿溼巾擦嘴, 微微垂下的臉,剛好看不清表情。
中午許婧有些兒失眠。她幾次將手機拿出來,又默默地放回去。護士值班室裡, 四張高低牀, 睡着八個人。窗簾拉上了,值班室裡黑黢黢的。她忍不住了一下按鍵,發出小小的一片光。睡在她對面的帶教老師小聲問:“許婧, 你要打電話?”
許婧嚇得手機差點掉地上,連忙搖頭,小聲作答:“不是的, 我就是想看看時間。”
帶教老師點點頭,打了個呵欠,輕聲道:“睡吧睡吧,不然下午吃不消。”
許婧唯唯應下,抿了抿嘴脣,將手機關了機。
馮子昂也不記得自己前一天晚上究竟是幾點鐘才睡下的。反正他白天醒過來的時候,沒覺得自己有好好睡了一覺,還是覺得難受。他剛拿了一個世界冠軍,領隊特意放了他三天假,此刻,他無所事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感激昨天上飛機之前給許婧打了個電話,還是該痛恨自己的心血來潮。此時,他已經沒有勇氣再接近她所在的那座城市。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她?馮子昂神差鬼使地摸出了手機,就給她打個電話,問一問她吃飯了沒有。對,不是說中國人打招呼最常見的說辭就是“您吃了嗎?”,這個話題總不會錯吧。還可以問她吃了什麼,是在外面點了飯還是自己做的,這菜應該怎麼做。
馮子昂越想越興奮起來,他已經下意識地將許婧正在跟其他人約會這一想法給偷偷摸摸地壓制住了。反正打個電話總不會有什麼錯吧,他只是想問一問許婧有沒有好好吃飯而已。去年他就發現她到了夏天會沒胃口。
翻出了手機的馮子昂快速的撥下了一串號碼,然而電子音提示他,他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馮子昂開始焦躁起來,那強行被壓制下去的理智又開始冒出頭來。他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的人,竟然鬼鬼祟祟的,做這種事情。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一次電話打不通,他就打第二次,始終不斷地聽到溫和卻冰冷的電子音。
直到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馮子昂依然沒能撥通這個電話。
許婧迷迷糊糊地只打了不到十分鐘的盹,她起牀的時候,依然覺得睏倦。舍友從上鋪爬下來,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伸着懶腰道:“睡得真舒服。”
帶教老師笑道:“睡飽了下午就好好幹活。”
她看許婧迷迷糊糊的樣子,笑了:“趕緊去洗把臉,中午睡的時間太長,晚上會睡不好的。”
許婧猛的一個激靈,諾諾應下,跟着舍友一塊兒去洗臉。
舍友看着許婧笑:“你睡覺時做賊去了啊?我看你怎麼還是很困的樣子。”
許婧勉強笑了笑,隨口編了個理由:“可能是中午吃多了,反而睡不好。”
舍友憤恨地伸手揪她的臉,咬牙切齒:“就你那小鳥胃,中午我數過了,你總共就吃了四分之一盒米飯,兩筷子酸菜魚片,三筷子香菇菜心,一筷子魚香茄子跟半碗西紅柿紫菜蛋湯。什麼牛肉啊,小龍蝦啊,紅燒老鵝啊,你統統都沒碰!”
許婧故意逗她:“你這麼關注我做什麼?你這樣,我會誤會的噢。”
舍友豪氣萬丈地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挑起她的下巴,怪笑道:“小美人兒,跟大王我上山去吧,保準天天給你吃香的喝辣的,還可以夜夜換個小白臉兒。”
許婧大駭,笑得幾乎快岔氣。兩個女孩子打打鬧鬧的,跑到了走廊上,差點兒迎頭撞了人。
韓醫生趕緊一把扶住快摔到他身上的小護士,擡頭看着許婧笑:“喲,平常看着挺文靜的小姑娘啊。”
他那欲言又止的語氣,臊得許婧一下子就面上發燒。她趕緊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喊:“韓……韓醫生。”
韓醫生捂臉,憂傷道:“我青面獠牙還是有礙觀瞻啊,爲什麼你這麼怕我啊。”
舍友也嚇得趕緊站好,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連連表示,是韓醫生正氣凜然,不怒自威。
許婧立刻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樣。
韓醫生伸手點了下她的額頭,親暱道:“行了,小丫頭,真怕你這麼用力,把你那消息脖子給折斷了。”
許婧嚇得差點兒連連往後退,身體僵硬在當場。
韓醫生沒有繼續跟他們寒暄,而是拿着病歷去找病人家屬簽字,下午他還要上臺開刀去。
舍友看着韓醫生高大挺拔的背影,偷偷戳許婧:“哎,韓醫生還真是我們醫院的第一帥哥哎。真是耐看,越看越帥。”
許婧不懷好意地看她,朝她指指自己的臉,調侃道:“喲,紅鸞星動了。韓醫生好大的豔福啊。”
舍友伸手彈了下她的腦門,憤恨道:“你個傻丫頭,我說的是你。”她嘟嘟嘴,在許婧臉上來回梭巡,“哼!別以爲我不知道,韓醫生對你不一樣。昨天下午下班後,我本來還想找你一塊兒回宿舍呢。結果我去示教室一看。人家韓醫生正含情脈脈地盯着你,目光柔情似水。我趕緊撤退了。”
許婧一臉無語,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糾正道:“你看到的光是日光燈的反光吧。”
舍友恨鐵不成鋼,一直拿手指頭戳她:“你有點兒出息好不好。你這樣的大美人兒,哪個男的見了不多看兩眼。你忘了,咱倆在婦科實習的時候,有個老太太的兒子過來辦理出院手續,人都走了,還一步三回頭地看你,結果直接撞上玻璃門了。”
許婧跺腳:“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人家不是在猶豫要不要問老太太的主治醫生拿個電話號碼,以後有事好諮詢麼。”
舍友齜牙咧嘴:“這麼蠢的藉口也就是你這種傻瓜纔會相信。你沒見護士長讓你幫忙去給他臉上的傷消毒時,他那副傻樣兒啊。後來主任怕引起糾紛,喊了咱們的帶教老師去給他消毒。當時,他叫一個失望的喲。不過那人長得太醜了,就算家裡有點兒小錢,也不能這麼委屈了你。咱一定要找個才貌雙全的。”
許婧無語,沖天花板又翻了個白眼,哼哼哼,她覺得她舍友就是入錯行了。她應該去幹婚介的,保準是天降紅娘。
下午病區收住入院的新病人少很多,許婧也不比上午忙碌。她看着手機又開始發呆。中午吃飯的時候,爲了不弄髒桌子,護士長招呼他們把科裡的報紙拿着攤開來鋪在桌上。她在報紙上又看到了馮子昂的消息。
大概是這回沒有百萬獎金的噱頭,這條消息就是條短訊,還不到一百字的樣子,小小的一塊,躲在報紙的角落。許婧看到時,就忍不住脣角往上翹。難怪這個人昨天下午支支吾吾的,還主動給自己打了電話。原來是他又拿到了冠軍,想要聽別人讚美他。
許婧想起護士長嬌嗔着抱怨自己的先生,一把年紀的人了,幹出點兒雞毛蒜皮大的小事,都暗戳戳的,等着她表揚。男人真是到了什麼歲數,都還是跟小孩子一樣。
要不,還是打個電話祝賀一下他吧。
能拿到冠軍,很不容易吧。
許婧摸出了手機,撥下了馮子昂的號碼以後,手機裡傳來提示音,對方手機關了。她有些茫然,難道他還在比賽中?想了想,她還是編條短信發給他比較好,不管什麼時候,他總是能看到的。
短短几十字的短信,她字斟句酌地編好了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除掉。太親暱了,明顯超出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太冷淡了,又怕他覺得自己過於敷衍。許婧猶猶豫豫,好不容易纔編寫好簡單的幾句話。她又逐字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逾越之後,才放下心來。
許婧正要發送的時候,病區門口突然響起一陣喧譁聲,護士長招呼她:“快,婧婧,跟我過去幫忙拉架。要打架不能出去打啊,跑我們這個來,扣我們獎金啊。”
她連忙把手機一塞,跟着跑到病區門口。有個扎馬尾辮的年輕姑娘正拽着一個披肩長髮的姑娘怒罵:“哭什麼哭,打得就是你這種不要臉的婊。子!”
被打的女子分辯道:“我什麼也沒做,你不要隨便污衊人。”
馬尾辮髮出一聲冷笑:“什麼也沒做,整天給我男朋友發短信,你吃了沒,睡了沒?自己的事情管不好,還管到人家家裡來了。不要臉的賤貨!”
長髮姑娘捂着被打得腫起來的臉哭訴:“我什麼不規矩的話都沒說,朋友之間問候一句怎麼了?”
馬尾辮絲毫沒有退卻,鄙夷地掃了她一眼:“裝得倒像個正經人,難怪人家說現在大學生打扮的像雞,雞卻裝得像大學生。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特麼的是不是還想着問候到牀上去。一天十幾條短信,你的問候怎麼那麼多啊!”
旁邊圍觀的人發出一陣鬨笑,都對着那長髮姑娘指指點點。那姑娘哭着往樓下跑去了。
護士長一看不需要她們動手,危機自動清除,也有心思調侃一句了:“這《手機》一上映,手機就成了炸彈啊。”
她一轉頭,才發現許婧小臉雪白。護士長以爲她是剛纔被那馬尾辮打人的狠勁兒嚇到了,連忙安慰道:“這姑娘估計也是氣狠了。誰願意被人撬牆角呢。”
許婧勉強擠出個笑容來,點頭“嗯”了一聲。
那條短信沒有發出去,被她全部刪除了。她一併刪除的,還有馮子昂的聯繫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營養液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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