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姜吩咐芙兒退出殿外,“豫王殿下既然找到我這裡來了,就不必藏着掖着了,若不是殿下料想的那一位,殿下會這樣上心嗎?”
李重景眸中哀色更濃,“果然是她,是我誤了她。今日聽聞夫人哀痛不已,想必 玉藻已經同夫人說過我與她之間的關係了,她是如何出事的?”
“當然說過了,殿下在她心中,是謫仙一般的存在,自從玉藻與殿下相識,她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爲了殿下,入宮,承寵,失寵,幾乎沒有一件事,是爲自己做的,她是個癡人。潔身自好了一輩子,臨了卻被拽入污泥之中,聲名盡毀,殿下來時可聽說了宮人是如何議論此事的嗎?”
李重景想起方纔從御園過來,那些不堪入耳的宮人之言就深吸了口氣,“玉藻當真是受辱而死麼?那個男人,當真髒污不堪?”
“何止髒污不堪,那個人,還是個去了勢的閹人,可玉藻身上卻有受辱的痕跡,這真是天底下最荒謬之事了。”
“這幕後到底是什麼人,夫人可有頭緒?”
雲姜擡眼與他對視,“此案皇上已明令不許任何人再查,王爺敢與我一起查下去嗎?”
“本王虧欠玉藻太多,這是本王能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好,那麼就請王爺今晚設法留在宮中,你我同去崇禧殿,去見見玉藻,也許……她會告訴我們一些線索。”
當日,豫王以悼念亡母爲名,留宿宮中,先是利用宮中故舊浸入暴室查驗了那瘋子的身體,證實雲姜所言屬實,夜深後才帶着雲姜與芙兒潛入崇禧殿。
爲免驚動宮中守衛,雲姜隨身帶了幾枚夜明珠,三人藉着珠子幽綠的光芒視物。玉藻的屍身還在原處,雖對外宣稱玉美人病逝,可畢竟是自縊死去的人,死狀實在有些可怖,即便夜裡守靈,侍女也皆跪在殿外,不敢入內沾染怨氣。
豫王點上三柱清香,在玉藻的屍身前恭敬鞠躬後,將香插入地上的香爐內。
“玉藻,對不起,本王來晚了。”
“她得知殿下你回來,生前幾日都曾求我無論如何安排她與殿下你見上一面, 可是沒想到,還沒等到,她就走了,今日你來,她一定會高興的。”
李重景畢竟是男子,心中雖然滿是愧疚,卻沒有太過感情用事,“是那些人害的,你不是說來這裡找線索嗎?依照玉藻平日的習慣,你覺得應從何處找起?”
雲姜蹲下身看着玉藻的屍身,戴上月白色的手套,“就是她自己,沒有什麼能比玉藻自己告訴我們的線索更多了。”
死人也會說話,也有說話的權利,這是燕潯曾教過她的。
“你會驗屍?本王記起來了,阿櫻說過,你義兄是江陵的玉面神醫。”
雲姜看了他一眼,終究沒有說出,去年薄櫻爲他生下兒子,多得燕潯,才得以母子平安,“男女有別,我想玉藻也不願殿下你看到她現在的
樣子,殿下請轉身迴避。” ωwш ☢ttкan ☢C〇
她要弄清楚的第一件事,就是玉藻昨夜到底有沒有受辱,因是初夏,屍身尚且沒有全然形成屍僵,在白綢的覆蓋下,她與芙兒一左一右掰開玉藻的下肢,雲姜命芙兒固定住,自己鑽入白綢內檢查。
死者腿部內側與腰際皆有青紫色的指痕,雲姜的白手套也沾染上了渾濁之物。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玉藻生前的確被人凌辱過,可那個人,絕不可能是那個瘋了的閹人,雲姜坐起身不禁囁嚅出聲,“這個人膽敢強佔御妻,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個替死鬼進來,會是誰呢?”
不知道爲什麼,雲姜突然想起玉藻曾叮囑過她的那句話,要小心南妃,她不是一個人……
今日早間南妃也來的那樣快,照理說她身懷龍種是不應該見這種大喪之事,還有她的兄長,禁軍副統領南顯揚,早上更是阻攔她入內,要知道,她如今正值盛寵,自從禁軍之首蘇阿贊被罰後,宮中侍衛見了她,都是禮讓三分的。
若說他是因爲南妃撐腰才這樣囂張,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豫王聽她這樣說,就已知道,玉藻的確是受到了羞辱,“能進入內宮的男人,除了宗室貴戚,就只有禁軍侍衛了。夫人可想到可疑之人了?”
雲姜猶豫着要不要將她的懷疑說出來,可只是她自己的臆斷,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南氏兄妹真的與此事有關。
正當此時,崇禧殿後門忽然發出咯吱一聲響,雲姜忙將夜明珠揣入懷中,豫王與芙兒也敏銳地退至牆邊掩住身影。
那侍女拿着火摺子入內,身子極瘦小躡手躡腳地,似乎也是悄悄來此,進來就跪在玉藻面前小聲抽泣。
“美人,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沒有聽你的話將雪兒和它的東西都埋起來,奴婢不知道那隻貓真的是不祥的,害娘娘您慘死,要是早知道,奴婢一定不會留着雪兒身上的鈴鐺的。美人,奴婢剛纔已經把鈴鐺跟雪兒埋在一起了,你泉下有知,一定不要來找雪兒報仇,求您了美人……”
雪兒?雲姜記得,那是玉藻很喜歡的一隻貓,照顧的甚爲周到,走動時總也喜歡帶着,怎麼會突然死了,還要將所有物件都埋起來?
雲姜悄悄拔下髻上髮簪,就着火摺子的微光看準了那侍女的脖頸,伸手就從背後擒住她,死死捂上了她的嘴。
那名侍女嚇得嗚咽有聲,雲姜用簪子頂住她的喉頭,“本宮是韓貴妃,只要你乖乖聽話,不亂叫出聲,本宮可以暫時放開你。”
那侍女不住點頭,雲姜雖鬆開了捂住她嘴的手,簪子卻仍舊抵着她的喉嚨,“說,那隻貓是怎麼回事?玉美人爲何讓你們埋了它?”
“奴……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大概兩個多月前,美人帶雪兒在後院遛彎,當天晚上美人回來就病了,說是鬧邪祟,就命幾個小內侍將雪兒捂死了,還吩咐連帶着雪兒的東西一起埋起來,以後都不許再
提。
可是雪兒一直是奴婢帶的,奴婢一時存了私心,就留下了雪兒平時帶的小鈴鐺當個念想,長侍姐姐前日晌午還爲了這事在後院訓斥了奴婢,誰知道還沒等奴婢把小鈴鐺埋起來,今早美人就出了這樣的變故。”
雲姜越聽越覺得此事另有隱情,“玉藻那樣通透的人,一向是不信什麼邪祟的,兩件事都發生在後院,而女聖宮的後院與女華宮的院落僅僅只隔了一條小巷,她回來就病了,難道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事?”
隱在暗處的芙兒與豫王也露了面,豫王李重景初回京都,對如今宮中的情形知之甚少,“女華宮中如今住着何人?”
芙兒卻是聽明白了,“娘娘是懷疑,南妃娘娘?”
雲姜點點頭,“玉藻生病後,我來看她,她當時跟我說,讓我小心南妃,我沒有上心,聯想今日這小丫頭說的,我有種感覺。怪只怪今日白天我一時衝動,沒有仔細查看這裡,此刻即便有什麼痕跡和證據留下,恐怕早也被清理乾淨了。”
豫王面色陰沉,“只要做了,總會有辦法查出來,是不是夫人所說的南妃,一試便知。”
“怎麼試?”
李重景一把擒過那名侍女,“那隻鈴鐺跟尋常鈴鐺有何不同,你埋在哪了?”
“那個鈴鐺是奴婢小時候的東西,小門小戶的東西跟宮裡的那些不一樣,就只有拇指這麼大,聲響也不同,奴婢把它跟雪兒埋在一起了。”
聽李重景這樣一問,雲姜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事不宜遲,最好就在今夜,拿到那個鈴鐺,找個機會試上一試,事情就明朗了。”
李重景拎着小侍女,“雖說宮中晚上守衛較白日鬆懈,但人多難免容易暴露,夫人,你們先回去吧,我和她去就夠了。”
雲姜想了想,也覺得這樣妥當,“那就交給殿下了,那隻貓我見過,我與芙兒這就回去準備這幾日需要的東西。”
潛出女聖宮,雲姜在漆黑的甬道上一路疾行,“芙兒,你是見過那隻白貓的,波斯品種,回宮後即刻讓咱們在宮外的人弄一隻形態相似的白貓進來,越快越好!”
“是!”芙兒知道雲姜要弄貓進來做什麼,心中有些擔憂嚇到南妃,或南妃腹中的孩子,可回想起玉美人的無辜枉死,又平靜下來,安慰自己,若是她問心無愧,必也不會被嚇到如何。
經過近十日的和談,贏國與豫王所代表的朔方,關於金銀財帛的賠償數額已初步擬定,只剩下最緊要的土地分割條款雙方還在斟酌談判,正是毫釐必爭的關鍵時刻。
御膳房中依照朔方人的習俗,飲食上茴香從未間斷,而南妃前不久除去了心頭隱患,又聖眷正濃,胃口也比之前好了許多,明明不到三個月的肚子卻已開始顯懷了,織造司爲她趕製新衣的這段時日,她仍舊對自己搶來的那件浮光錦貴妃袍愛不釋手,尤其是到御園中散步時,是一定要穿在身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