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玉胳膊上的傷的確並不嚴重,第三日便能夠繼續去上早朝了。【因秦玉笙還要過來幫他批閱奏摺的緣故,林清便也不往武英殿去,每每只是準備了東西,便讓別人送去。如此,卻也正好錯過了一件重要的事。
直到這日蓮妃讓人來請她,她才知竟然已經這般嚴重了。
事情其實一開始並不複雜,蓮妃的父親,太僕寺少卿衛青岡被人彈劾貪贓枉法,以次充好。衆所周知,太僕寺是個清水衙門,便真的貪贓枉法,也沒多少東西可貪。況且衛青岡家中清貧,朝中許多人都知道。
這份摺子,最後自然是被李懷玉留中不發,沒有一點兒波瀾的就過去了。也沒有人再提起。
偏偏前幾日李懷玉身子好多了,想及曾說過要奉太后出宮,去大禪源寺上香禮佛。正好春光甚美,便收拾了東西出行。或許是因爲奉了太后,所以此番李懷玉一個嬪妃都沒有帶。
直到晚間回宮後,衆人才聽說,太后的車馬竟然在路上驚了,拉着太后一直往前跑。太后本人在車廂之中磕磕碰碰的不說,還受了極大的驚嚇。最後若不是關將軍家的長子恰好路過,射死了驚馬,只怕太后就要被帶到山崖下面去了。
回宮之後,太后因爲受了驚,一病不起。皇上震怒,下旨徹查此事,並讓於貴妃暫時打理六宮事務。
而下面的人查來查去,查到那馬兒是因爲鞍轡不合適,伸出來的釘子紮在身上難受,所以才忍不住奔跑。
如此一來,卻是又將舊事提起,說是太僕寺少卿以次充好,這才使得太后受驚,應當從重懲罰。當日便將衛青岡拘進了刑部大獄。
蓮妃收到消息,已是衛青岡入獄的第二日了。讓她不安的是,皇上竟未曾對她說起過此事。
“父親一生爲官清廉,豈料如今卻爲我之事,受此刑罰,讓我如何能夠安心?”
便是蓮妃也能猜到,此事不過是爲了陷害她,讓她失去朝堂上的外援。須知前朝後宮息息相關,縱然太僕寺少卿這個官位並沒有多大,但有總比沒有好。若衛青岡真能定罪,蓮妃縱然仍舊受寵,卻終是底氣不足。
況且如此一來,她對皇上必定生怨。如此一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將蓮妃這個大敵除去了。
“或許皇上也只是怕娘娘擔憂,所以纔沒有告訴娘娘呢?只要能夠查清背後主使,到時候就能夠爲衛大人洗清冤屈了。娘娘如今最要緊的是打起精神來,這樣才能幫得上忙。”林清勸道。
蓮妃擡起頭來看她,“我能幫得上什麼忙呢?我去乾清宮,皇上都不肯見我……”
林清亦是無言。蓮妃知道消息之後,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李懷玉,會去乾清宮她並不意外。而李懷玉不見蓮妃,是不是說,這件事已經差不多定下來了?
“林清,你幫幫我!我知道你主意最多,一定要幫我想個法子!”蓮妃拉着她的手哭求道。
若能做到,林清何嘗不願意幫忙?說起來這種手段,十分眼熟。林清知道,宮裡的事,許多時候並不止一個人動手。但有那麼多事都看起來相似,就絕不是巧合,這件事必定也與蓮妃曾經幾次遭遇的陷害有關。
其中最讓人無奈和讚歎的一點就是,對方出手果斷,不落痕跡,便是失敗了,也沒有什麼損失。
其實只要看看這件事受益最大的人是誰,就能夠猜着一二了。如今太后病倒,蓮妃失勢,就連寧賢妃也因爲此前的幾次昏招而被皇上厭棄,何淑妃又是個不爭的,這宮裡,反倒是成了於貴妃的天下了。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嫌疑太大了,反倒看着不像了。就因於貴妃雖然獲利最大,但一來太過顯眼,二來也沒有證據,所以也不能說就是她做的。但不管從前朝還是後宮的勢力來看,她都是最有可能的。
可正因爲勢大,所以便是李懷玉,對她也沒什麼辦法。若衛青岡的事真是於丞相做的,想要找到證據,何其難也?爲今之計,也只能這麼拖着了。或許李懷玉不見蓮妃,也是打着這個主意?
她想了想,便勸道,“如今最要緊的是定下心來。我知道你擔憂衛大人,但你便是着急,又能有什麼用呢?我想對方既然目標在你,自然還會有別的動作。你小心些,這幾日不要去乾清宮。我先回去了,若有什麼消息,我讓香凝過來找你!”
蓮妃拉着她的手,哽咽了好一會兒,終是什麼都沒說,就放開了。
林清的心情也變得十分沉重,對一旁的春凝和香凝道,“瞧見沒有?這就是後宮爭寵,不留一絲情面的。”
春凝和香凝相視一眼,都沒說話。她們入宮的時間並不比林清長,又沒有正經的跟過什麼主子。所以雖然總是聽人說些爭寵的故事,對這些事卻並不瞭解。
如今才知,原來縱使受寵如蓮妃,也終有做不到的事情,也終有這般哭泣無助的時候。
林清道,“我也不是說別的,只是想告訴你們,這宮裡沒有開不敗的花兒。便是一時之間得寵,誰也不知道下一刻就是什麼模樣,所以不能因爲得寵就大意,以爲自己多了不起。瞧我,跟你們說這些做什麼?”
“小主說的很是,從前是奴婢欠考慮了。”其實春凝早想爲自己從前的想法向林清道歉,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林清不在意的道,“有什麼呢?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的,犯錯在所難免,只要肯改正就是了。”
她這麼說,香凝才高興起來。自從上一次因爲她的疏忽,讓林清中了紅顏之後,她便一直十分忐忑,生怕林清因此嫌棄她了。倒是把從前不管不顧的性子,生生磨去了幾分。
便是春凝也笑着打趣道,“如今咱們香凝走出去,也能獨當一面了!”
回到乾清宮,林清躊躇了一下,還是去了武英殿。誠然她不想見到秦玉笙,然蓮妃的事,卻也不能不管。
到了門外,才知秦玉笙已經走了。林清鬆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李懷玉正坐在那裡發呆,面前的奏摺都規整的整整齊齊的,應該已經批閱完了。兩個人做事到底比一個人快多了。她輕聲叫道,“皇上。”
李懷玉回神,見了她,便問道,“你去見過蓮妃了?她怎樣?”
林清早知道自己所作所爲,絕逃不出李懷玉的掌握,所以也不驚異,只是道,“皇上既擔心,爲何不去看看蓮妃娘娘?她現在很不好,惶恐不安,以淚洗面。”
李懷玉微微轉頭,從案上挑出一本摺子放在手中,輕聲道,“便是知道她會如此,所以我纔不去。”
林清抿了抿脣,“那奴婢是不是也不能問那事?”
“太后震怒,要朕一定要查清楚。這個結果出來之後,也不知是誰透露給太后知道了。如今朕亦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了。”他將那奏摺遞過來,“你瞧瞧,已經有人說朕罔顧國事,耽溺美色了。”
林清接過來,卻並沒有看。只是將那奏摺捏在手中,靜靜的看着李懷玉。“皇上明知衛大人是被冤枉的,若是此番妥協,皇上日後就只能一直妥協下去了。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李懷玉沉吟了一會兒,問她,“能想的法子,朕都想了。如今羣情激奮,若是朕不給出一個交代……”
“立後也不行麼?”林清打斷了他的話,“奴婢知道,他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什麼太后驚馬,不過是想要出去蓮妃罷了。只因她寵愛太重,若是皇上將這寵愛分給別人,就能夠轉移對方的視線了。”
她說得很快,似乎生怕一停下來,自己也要後悔,“雖然也是妥協,但比治衛大人的罪,要好看多了!”
李懷玉睜大眼睛看着她,目光幽深,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嘆道,“林清,若你身爲男子,只怕也是社稷之臣。朕真不知是什麼樣的家庭,才能養出你這樣的孩子來。”
林清不自在的別開眼睛,“奴婢不敢當皇上這樣的謬讚,不過是信口胡說罷了!”
李懷玉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道,“朕需要想想,你先回去吧!”
林清退了出去,回頭看了看高大的殿門,嗤笑一聲,若是蓮妃知道她想出來的是這個主意,只怕會恨死她了。可是,寵愛和父親,她會選哪一個呢?林清不會將這樣的選擇交給她,只好替她做了。
她那般善良單純的女子,一定會選父親而放棄寵愛的吧?可是如此一來,她和李懷玉之間的感情,必定就有了裂縫。而林清不願意她如此。
幸而她方纔已經告訴了蓮妃,讓她最近不要到乾清宮來。不然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回到甘寧殿偏殿,春凝見林清興致不高,便問道,“小主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看起來懨懨的。”
“沒事。春凝,要是你知道我做錯了一件事,你會原諒我嗎?”說是不介意,其實心裡還是在意的吧?
春凝莫名的看着她,“小主做什麼都是有緣故的,若是小主說清楚了,奴婢自然是不會怨怪小主的。”
“呵……”林清笑了一聲,“就是說不清呀!那你說,你是寧願被親近的人捅一刀呢?還是願意讓不相識的人捅一刀?不管哪一種,似乎都挺痛的,可不相識的人,總比親近之人,更加容易原諒吧?”
“小主怎的說起胡話來了?”春凝皺起了眉頭。
林清坐在榻上,發了一會兒呆,對春凝道,“上回我弄出來的那些酒呢?搬出來,今兒不醉不歸!”
林清在這邊借酒澆愁,李懷玉在武英殿卻也是焦頭爛額。林清的提議他十分心動,但總下不去那個決心去做。他對蓮妃並非無情,若這麼做,只怕蓮妃對他心中生怨。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只好早早的回甘寧殿了。
目光掃過偏殿的門,他忍不住邁步往那邊走去。進了內室,林清已經醉倒在牀上了,春凝在一邊伺候着。李懷玉揮了揮手,讓她出去了。然後轉過身,便聽見林清小聲的呢喃,“木蘭,我對不住你……”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柔軟的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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