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南京一連下了幾天的小雨,小雨過後,天氣一下變得涼快起來,季節從炎熱到秋意正濃,彷彿就是一瞬間的事。
禮部尚書錢謙益的府邸最近非常熱鬧,江南各地的學子都不約的慕名前來,不管是不是錢謙益的學生,都會特意想登門拜訪。
當然了,錢大人的門不是隨便誰都能進的,大多數的讀書人連一個拜帖都是送不進去的。
衆多的學子喜歡聚集在尚書大人的府門前守候,到底是爲了守候錢謙益還是爲了目睹柳如是,那只有這些年輕人自己才知道。
朝廷公告的九月大試之期已至,南京城內來了好多的讀書人,大夥自然就喜歡扎堆湊一湊熱鬧。
既然扎堆,讀書人難免會玩一些對對子之類的文字遊戲,錢府門前的大街上,此時正有一羣學子圍在一起對對子。
“這位兄臺,請問戶部尚書錢大人的府邸該怎麼走?”一個三十多歲,不修邊幅,踩着一雙破草鞋,揹着一個破木書箱的年輕人朝身邊的一個學子問路。
大夥扭頭一看,就知道這人肯定是哪一個鄉下過來趕考的學生,看他的穿着,顯然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公子。這種人,在江南作爲主場的科考中,一般都得不到什麼好名次。
江南信奉的照樣是出身門第,寒門子弟魚躍龍門是有,但是畢竟是稀罕物。
“想進錢大人的門?”一個跟落魄書生差不多年齡,穿着綾羅綢緞,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問。
“是的。”書生回答道。
“想見柳如是?”衆人一起看着他。
“是的。”書生看來很老實,一點都不懂得隱晦。
“哈哈哈!”衆人大笑,皆因爲這個人太可愛了,說話簡直就是冷幽默。
“你答對這道對聯我們就告訴你。”翩翩貴公子用摺扇一指旁邊的一副字,輕蔑的說道。
“這老翁捨得幾文錢,齋僧佈道,加幾年陽壽足矣。胡爲乎,使金童玉女引上天堂;呀呀呀,玉帝也嫌貧愛富;”窮書生看了一眼對聯,輕輕的唸了出來。
“喲!認識的字兒還不少呢。怎麼樣,沒難住你吧?”貴公子啪的一聲打開摺扇,故意搖了搖,顯得自己有才,對於這種難度的試題很無所謂。
“有點難。”窮書生琢磨了一下,顯得有些吃力。
“那就別打聽錢府了,還是早點回家的好。”貴公子用扇子推了推窮書生。
“我且試一試吧:那婆子偷嘗兩片肉,破戒載葷,打兩個嘴巴夠了。”窮書生一口氣念出了一半,看着大街上的一處小吃攤。
衆人隨着他的視角一看,只見一個婆子正在吃肉,還真是打了兩個嘴巴子。
“還有呢?”衆人興致大起,都好奇的盯着窮書生。
“又何必,差馬面牛頭拿歸地獄,哈哈哈,閻王乃重畜輕人。”書生又唸完了後聯,然後轉過身就朝錢府走去,因爲他已經發現了錢府的匾額。
“這人誰啊?好像挺有才的。”人羣中有人讚揚了一句。
“有才又如何?他能把拜帖送進錢府,我就賭十塊銀元。”貴公子顯然是不服氣的,被一個鄉下人比下去,心裡哪能痛快。
“此話當真?”人羣又熱鬧了起來,最近南京城裡出了一種新錢,成色樣式都很漂亮,大夥爭相兌換,那出手比拿銀子可有面多了。
只是可惜那兌換的火耗費用有點高,大夥又有點捨不得兌太多,一般人兜兒裡放個一兩快銀元就不錯了,平時還在使用散碎銀子。
“當然作數,你看他已經走到錢府大門了。看看,他正在跟門子交談,門子的臉色明顯是看不起他嘛!咦,他剛剛對門子說了什麼?怎麼門子沒有要他的拜帖就讓他進去了?”
貴公子現場直播了窮書生進錢府的過程,還沒等他說完,一羣人立刻圍住了他,並且上下其手。
“你們別搶啊,我只有兩塊,真的只有兩塊。”貴公子一邊掙扎,一邊解釋。
錢府內,柳如是正在沏茶,而招待的客人卻正是那位窮書生。
“人瑞,這一路可還好?爲何還穿着草鞋呢,這天都涼了。”柳如是關切的問着書生,顯然他們之間並不陌生。
“舅母,我雲遊江西兩個多月,總算是能趕上大試,哪裡有空買鞋啊。”書生咂了一口茶,像是回自己家一樣隨意。
“你舅舅說你對占卜之術甚爲精通,這次可願爲舅母看一看面相?”柳如是說完,居然顯得頗爲嚴肅認真。
一般人看相,不過是鬧一個安慰寬心,尤其是柳如是這樣的才女,她要是相信江湖術士的鬼話纔怪。
可是她面對這個年輕人的神情又不似作假,儼然是非常相信的。
“舅母,聖嘆可不敢瞎說,到時候我母親會責罰我的。”金聖嘆一副推脫之詞,看樣子有點不想言語。
很多人不知道金聖嘆這個名字,或者說很對寫南明的人很少提及到他。
不過,如果知道後世在臺北有一本著名的《推背圖》註解的藏品,就應該知道這個人,正是他註解的。
沒錯,金聖嘆就是錢謙益的外甥,親的。
錢謙益此人不需要多說,後世無人不知他的那句名言:“水太涼。”
可是他的身邊卻都是知名人士,而且還是絕非一般的人物。譬如他的老婆柳如是,就不提了;光是他的學生鄭成功,足夠響亮吧?
後人送他一首打油詩,基本能概括他的人際關係:學生高大上,老師不咋樣。晚年納一妓,節操比他亮。
金聖嘆堪稱這個時代的第一怪才,他是漢文學史上運用白話文的第一人。提高通俗文學的地位,提出“六才子書”之說,使小說戲曲與傳統經傳詩歌並駕齊驅,受推崇爲中國白話文學運動的先驅,在中國文學史上佔有重要地位。
要不是此人玩世不恭,又桀驁不馴,加上他和錢謙益的關係,朱由檢很想摟着這傢伙的肩膀跟他稱兄道弟。
金聖嘆還給自己改了一個名字叫:人瑞。
人瑞,那是活過一百歲以上的人才敢稱呼的,他給自己取這個名字,可見他就是一個怪胎。
“人瑞,你就說說嘛。我又不告訴你母親。”看來柳如是今天是非要讓金聖嘆透露天機不可。
“舅母的面相我之前就看過的,您在這兩年會有劫難...”金聖嘆一邊說一邊重新看這柳如是,準備再比對一下先前的推算。
“有劫難?”柳如是心裡一慌,她巴巴的望着金聖嘆,就等着對方再說點什麼。
“咦!舅母,您最近遇到什麼貴人了?這面相怎麼會突然大變?”金聖嘆好奇的盯着柳如是的面,不住的一邊看一邊掐算,還連帶着搖頭。
“沒有啊!我能見的無非就是那些人,最近半年也就是見過陳貴妃幾次,她應該算是貴人吧。”柳如是想了想,要說如今這南京城比她還貴的人,恐怕只能朝皇家去靠了。
“哪個陳貴妃?我不記得當今聖上有個妃子姓陳啊。”金聖嘆一聽扯到皇家了,立刻問起來。
“就是當年送進京城的那個陳圓圓,你還聽過她的琵琶小曲兒呢。”柳如是怪金聖嘆忘性大,大家都是江南人,也曾經見過的。
“啊!我記得當年給她也推算過,她是紅顏劫難的命啊,怎麼會?”金聖嘆更奇怪了,他今天已經開始對自己的相術產生懷疑了。
“你肯定是算錯了。如今她可是當今聖上的新寵,已經獲封貴妃娘娘了。”柳如是覺得金聖嘆說的也太不靠譜了,有點敗興。
“看來是我相術不精。”金聖嘆有點失落,他開始嚴重的懷疑起了自己,自信心受到了打擊。
柳如是也只是當金聖嘆算得不準,此事也就掀了過去,畢竟牽扯太大了,不能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