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半個月前,也就是活過來的那個朱由檢在京城瘋狂偷李自成搶劫的銀子的時候。
京城陷落,崇禎自縊的消息從京城傳到了南京。整個市面上人心惶惶,南京的官場更是一片哀傷,皇帝死了,國亡了,大夥兒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所有的官員全都惶惶不可終日,大家最主要關心的問題是:以後誰給我發工資?
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正在自家大廳里布置靈堂,靈堂布置的及其奢華,完全彰顯出了一個大孝子所能表達出的足夠孝心。史可法家並沒有誰死去,這座靈堂完全是爲死去的崇禎皇帝所設。
“老爺,家裡的大門已經全部打開了,所有的下人們也都穿上了孝服,門口都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您還有什麼吩咐?”老僕人史忠奮垂手站立在史可法的身邊,史可法面對着崇禎的靈牌沒有回頭。
“哭。”史可法咬着牙,從鼻子裡哼出一個字來。
“老爺,你說什麼?”史忠奮沒有聽清,趕緊又問了一遍。
“我說讓你們哭,大聲的哭。”史可法再次咬咬牙,轉了一下頭,盯着老僕說。
“皇上,您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啊,我的大明啊,你爲何就這麼快就沒有了啊。”史可法哀嚎一聲,帶頭嚎哭起來。
史府從上到下,從力到外,一下子哭聲整天,聲音大到幾乎要掀翻房頂似的。南京城的百姓是喜歡看熱鬧的,一聽到誰家傳出來這麼大的哭聲,全都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趕。百姓你推我,我推你,層層疊疊,人山人海的擠到了史府看熱鬧。
“老爺,外面人太多了,都快要擠進內宅了。”史忠奮有些擔心,萬一要是有人趁機進了內院,可就遭了。
“打開所有門,放人進來。”史可法話剛說完,接着繼續哭。史忠奮偷偷的看了一下老爺,只見老爺手裡捏着幾顆大蒜瓣。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有人說尚書大人死了小妾,也有人說尚書大人的爹死了。反正謠言滿天飛,說啥的都有。就在這個時候,官府裡的一羣大小官吏排着隊走了過來。但是人們發現,這些官員今天全都傳着孝服。
這就奇怪了,如果說是史府辦喪事,作爲同僚的官員,僅僅穿一下素衣就可以了,不至於大夥全都替史可法戴孝啊。
官員們進了前院,還沒走進靈堂就是撲通一下,全都跪在地上。
“皇上慢走,臣等來晚了!”跪在最前面的一個老頭,看起來估計有八十歲了,白髮蒼蒼的,甚是可憐。
“皇上,臣追隨你去也!”史可法看到外面看熱鬧的人差不多了,就對着家裡的一顆柱子看了一眼,然後衝了過去,在快撞到柱子的時候,用手掌撐了一下。
史可法撞柱子的力道是真心的,就算他提前用手掌撐了一下,額頭上依然還是撞出了血,還帶着一個碩大的青色的肉包。
“老爺,你怎能如此啊,你死了,這一家子可怎麼活啊。”史忠奮一把抱住史可法,對着門外就是嚎啕大哭。史府女眷更是哭的悽慘悲切。
跪在外面的老頭立刻被人攙扶着走了進來,指着史可法就罵:“豎子,你可知國家有難,怎能輕易捨命?如今危機關頭,爲何不挺身而出,爲民爲國有所作爲?”
“我也想啊,京城被圍的時候,我是帶了兵準備去救駕的。可是我從南京剛剛渡江,就聽到京城被攻破的消息。如今皇上都不在了,我如何爲國爲民?”史可法滴了幾滴眼淚,心有所動,讓看熱鬧的吃瓜羣衆都無不動容。
老百姓這才知道,原來是皇上沒了,這事大夥最近一些年聽得太多,尤其是有點歲數的。最開始是萬曆皇帝死,那時候還是稀罕事,幾十年都難得聽到死皇帝的。
後來剛好一個月,泰昌皇帝就死了。泰昌皇帝死,老百姓也還是奇怪了一回,怎麼這皇帝一個月又換了一個呢?再後來又過了七年,天啓皇帝又死了。然後老百姓就習慣了,反正皇上家老死皇帝,已經死習慣了。現在崇禎皇帝也死了,百姓心想,這又要換皇上了。
無所謂啦,反正換一個換上,日子照樣過,又沒見多賺多少錢的。只要不繼續加稅,誰當皇帝還不都一樣。
“糊塗!憲之你才四十三歲,正值壯年。如今這南京城裡,我這個尚書已經老的快走不動了,兩外的尚書都躺在太醫館裡吊命。就剩下你這個年輕力壯的了,以後這江南的半壁江山,不靠你靠誰?”老頭繼續斥責史可法。
“老大人,史可法無能,擔不起這麼重的擔子啊。”史可法搖了搖頭,顯得頗有難處。
“老夫說你行,你就行。如果你不願擔起責任,我就把你收義女的事告訴天下人。”老頭威脅到。
“老大人,你這是爲難我啊,大家都知道我膝下無子,見到一個孤兒收爲義女,純粹是爲了可憐她,你怎麼能因爲這件事誣我名聲呢?”史可法萬萬沒想到這老頭會這麼無恥,另外他揣測這老頭估計是因爲怕自己擔責任,所以才逼迫自己的。
“別人又不知,天下人不知,你難以證明清白。人家只知道你史可法收了一個美如天仙般的乾女兒,大家會浮想聯翩的。”
“好吧,如此說,我只能是趕鴨子上架了。”史可法勉爲其難的答應了下來。
衆官員和看熱鬧的人都走了之後,史忠奮趕緊關上了大門。史可法揹着手,頭上纏着白布條,急匆匆的走到後宅。還沒進入花廳,就看到自己的義女史祥雲正拿着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雲兒,你在看什麼書?”史可法眼尖,透過窗格早就看到史祥雲在看書,所有故意問。
史祥雲一聽是史可法的聲音,趕緊把手上的書藏了起來,然後紅着臉站起身回答到:“爹,女兒沒看書啊。”
“你這個小機靈鬼,爹爹剛剛已經看到了,你還狡辯。是不是沒有用心詩詞歌賦,看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書?”
“哪有,爹爹取笑女兒了。”
對於這個史祥雲,史可法是瞭解的。這個義女從7歲就被他收養,如今已經二八佳人了,都已經到了嫁人的年歲了。這丫頭從小機靈古怪,性子有直爽,更喜歡外面流行的時髦東西。還特別喜歡看一些小說俗刊之類的。
對於女子讀書,史可法並不苛求,只當是消遣打發時間,所以也懶得太追求。此刻,史可法見史湘雲不想讓自己知道,索性也就不理,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史祥雲看到史可法離開,一下子跌坐椅子上,背後藏着的書掉落地上,書名《崔鶯鶯待月西廂記》。
史可法來到書房,輕輕的把外衣退下,左手遞給了史忠奮,右手把一直放在手心裡的蒜瓣,輕輕的放在桌子上。
“老爺,你沒有用蒜瓣啊?那您的眼淚怎麼流出來的?”史忠奮收走了蒜瓣,放在嘴裡咬了一下,辣的不行,這蒜瓣不是假的。
“唉!我本以爲我不會哭的,可是後來我是真的掉了眼淚。雖然皇上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皇上。皇上把我調到南京,說明他根本不想用我,不然怎麼可能不讓我在京城當兵部尚書的。我本來挺生氣的,他死了,我應該高興啊。可是我後來一想,皇上居然能以身殉國。
史忠奮你知道嗎?上千年了,從來沒有哪一個皇帝做到以身殉國的。我是真的被他感動了,我哭了。真的哭了!”
“那您帶兵救駕是真的嗎?”
“那是假的,我手上的兵不是老弱就是病殘,總共還不到二百人,從南京到京城,要走一個月呢,救什麼駕。”
“那您今天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
“我今天是既高興,又不高興。”史可法接着又嘆息了一聲。
自己今天被逼着當了一回頭,雖然這也是他心中期盼的,但是他也知道這個擔子並不好挑。朝廷從制度上是有兩套行政班子的,京城一套,南京一套。一般情況下,京城的班子纔是掌握實權的,尤其是內閣,更是相當於皇帝的秘書團。雖然制度上並不算真正的編制,可是權利卻大的如同宰相。
南京的行政班子基本上就是個擺設,老的,弱的,或者是皇帝不喜歡的,一股腦全送到這。說起來是當大官,實際上就是打入冷宮。當官的不在皇上面前晃悠,怎麼可能有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
“如今皇上不在了,京城所有的官員全都被俘,南京城如今就成了權利的中心了。老爺我雖然算是候補的兵部尚書,可是如今兵部尚書不在了,我就成了真的尚書了。剛剛那老傢伙不想擔責任,還把所有事情都甩給了我。”
“那老爺現在是不是就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史了?”史忠奮聽說自己的老爺當了目前最大的官,高興的不得了。
“說起來容易啊,我這個兵馬大元帥根本就調不動任何兵,估計唯一能調動的就是家門口看門的,連着南京城防的兵都是黃得功的。江北的高傑,早在河南的時候就被闖賊打得逃到徐州,還有那個山東的劉澤清,一聽到闖賊圍了京城,就跑到淮安府躲起來了。黃得功守着南京,劉良佐守着鳳陽府,都是窩着不敢動彈。
還有那左良玉,何騰蛟,鄭芝龍哪一個不是擁兵自重,早就不聽調令了。老爺我是兵部尚書,又不是吏部尚書。這江南的官場官員們,也不會聽我的。我現在雖然空有高位,卻無實權啊。你說我該高興還是不高興呢?”
“那老爺爲什麼不拿出您的官威來壓住他們呢?”
“天下無主,大家全都在搶着當主子,誰還會看我這個前主子封的官威呢?”史可法無奈的仰天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