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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好和道兒已經在炕上睡了,窗外一個黑影悄悄潛過來,朝屋裡打探。屋裡,天好睡夢中嘟囔着:“就知道是你,你早晚得來,果不其然你真來了。”窗外那黑影一驚,他正是裘春海。屋裡,天好還在睡夢中嘟囔:“來了,你就亮亮堂堂地走進來,不用藏着掖着。你那張臉,別說粘了鬍子,就是燒成灰,我也能認出來。”
窗外,裘春海拔出手槍,悄聲說:“認出來了,認出來你也是晚了。”屋裡,天好睡夢中突然睜大眼睛說:“裘春海,你想幹什麼?”窗外,裘春海嚇得一哆嗦,轉身想走,但又蹲下來,湊近窗前,舉起手槍。王老先生的門開了,他披件衣服,手裡提了支手槍出來。裘春海縮在那一動不動。王老先生朝裘春海瞅着:“那是誰呀?哪路神仙蹲在那兒?給我出來!再不出來我可開槍了。”
裘春海擡手朝王老先生打了一槍,拔腿朝院牆奔去,一縱身翻牆而走。
天好從屋裡衝出來問:“咋了,老人家?”有幾家房客也探出頭來詢問。王老先生安撫衆人:“沒什麼,剛纔來了個賊,見我出來嚇跑了。”秦先生問:“是不是還打了一槍?”王老先生說:“是那賊打的。”天好來到王老先生身邊:“沒傷到你吧?”王老先生:“沒有。”王老先生朝衆房客們說“大家睡吧,沒事。”
天好問:“老人家,那賊啥樣?”“沒看清,看那身手不像普通的賊。還帶着傢伙呢!槍出的挺快,像個當兵的。”“會不會是裘春海?剛纔我就夢見他了,他拿了把槍來,想殺了我,把道兒搶走。”“天好,該你命大呀!剛纔我半醒半睡聽見院裡像是有什麼動靜,拿了槍出來一看,果然,就撞上那賊了。他要是真是裘春海,這事還好辦了,他再來我就替你爹崩了他。”
天好說“老人家,真要是裘春海他就不會再來了。這個魔頭比鬼都精。”王老先生說:“那麼,就讓他跑了?”“跑?沒那麼容易!”“這麼大個瀋陽城,上哪找他去?”天好說:“只要他不死,就能找辦法抓住他!”
在北市場十字路口,路邊一個賣糖炒栗子的,邊翻炒着鍋裡的栗子,邊叫賣:“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剛出鍋的糖炒栗子!嘗一嘗,看一看,不香不甜不要錢。”有過往的客人不斷停下來買糖炒栗子。
天好和周和光坐在栗子攤對面茶樓靠窗的一張桌子邊,邊說着話邊向對面的糖炒栗子攤張望,周和光戴了頂禮帽。他問:“大姐,裘春海肯定能來嗎?”“放心吧,這個人最喜好糖炒栗子這一口。”“咱可是在這守大半天了。”
天好說:“他指定能來,到了栗子上市的季節,他隔三岔五總得吃點糖炒栗子。會不會是你的人露餡了。”周和光說“不可能,當警察的知道怎麼蹲坑。只要裘春海來了,我把禮帽一摘,街上埋伏的弟兄們保險把他拿下。”
周和光瞅着對面的糖炒栗子攤,突然低聲說:“來了,戴狗皮帽子的那個老頭。”天好盯着那人看了一陣子:“不是他,裘春海比他高,比他壯實。”周和光有些失望:“天可是要黑了。”“反正來了,再等一會兒。”
過了一陣子,天黑了,天好瞅着窗外疑惑地說:“我咋看這個人像。”周和光順着天好指的方向看去:“像個老太太。”天好仔細地瞅
了瞅,笑了:“可不是老太太嘛,沒等買先扒開一個嚐嚐。”周和光說:“大姐,我看今天就到這兒吧。”天好仍然望着窗外問:“明天呢?”“照來不誤啊!裘春海多咱上鉤,多咱收兵。”
突然,天好拽住周和光:“你等等,那就是裘春海!”周和光也轉向窗外問“哪一個?”天好說:“就是那個老太太,正往回走呢!”“不會吧?”“就是他,他那兩步走,我再熟識不過了,趕緊摘帽子。”周和光猶豫着說“你不會看錯了吧?街上這麼多人,一旦抓錯了……”天好急了:“那我自個下去!”
天好從茶樓裡跑出來,周和光也跟着跑出來。天好追上那個老太太,抓住她一條胳膊。老太太轉過臉問:“這是幹什麼?”天好認清是裘春海,拖着長音:“道滑,怕您老摔着。”裘春海也認出了天好:“哦,天下還是好人多。”說着他將另一隻手摸向腰間。
周和光衝過來,一把扭住他這隻手。幾個便衣警察也迅速圍攏上來。裘春海嚷着:“幹啥?幹啥?搶一個老太太算什麼能耐?”周和光低聲說“你小點兒聲。”天好說:“還叫我當街扒下你的小馬褂嗎?——漢奸!老百姓能活吃了你!”周和光從裘春海腰裡拔出一支手槍說:“走吧,識趣的你就老實點。”便衣警察給裘春海帶上手銬。圍觀的人們議論紛紛:“啥怪事都有,老太太腰裡還別槍。”“八成是土匪婆子吧!”
一輛警察的大卡車停在路邊,裘春海被衆人押着來到卡車邊上。裘春海說:“連襟兄弟,還有你天好,我這一去恐怕只有一個死了。有件事我求求你們,能不能讓我看兒子一眼?”周和光說:“別琢磨鬼道眼了,趕緊上車!”天好想了想說:“和光,就成全他吧。孩子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他親爹是個什麼鬼模樣,將來說起來我還欠孩子的。”周和光說:“他嚇着孩子咋辦?”天好瞅着裘春海說:“你要是能狠下那個心,就去嚇唬孩子。”裘春海趕忙接一句:“我狠不下那個心。”
天好說:“你就是狠下那個心,我也認了。和光,孩子總得長大,總得經歷些事情,早經歷比晚經歷好。再說,弟兄們守候一天了,上我那吃頓飯,也算我感謝弟兄們。”周和光對手下的警察說:“那好吧,往天天好飯館開。”臨上車,裘春海又求道:“連襟兄弟,能不能把我這身行頭卸下來,總不能讓孩子記住他爹是個老太太呀。”周和光說:“行,答應你。”幾個便衣警察上來,扒下裘春海那身老太太裝束。天好在一旁看着說:“呸,你還知道要臉。”
周和光帶着幾個便衣警察坐在天好飯館的一張桌邊,飯館夥計忙着給他們上菜上飯。另一張桌邊,兩個便衣警察守着裘春海坐在那裡。天好、王老先生、秦先生和道兒從飯館通院子的門進來。
秦先生問天好:“哪個是裘春海?”王老先生朝裘春海那面一指:“帶銬子那位。”裘春海擡頭看見王老先生朝自己走來,站起身,帶着手銬還將雙手彆扭地舉過一側肩頭,敬了個軍禮:“王旅長,你好!”王老先生走到裘春海跟前:“你不是看相的嗎?”裘春海勉強一笑:“那是不得已而爲之。”秦先生跟過來,打量着裘春海:“你也不像個魔頭啊?”“這位先生,不瞞您說,我也曾是王旅長手下的上尉排長。”
裘春海剛說完,王老先生劈頭抽了他一
巴掌。裘春海腦袋一偏,躲過去了。王老先生回手又一巴掌,這下打了個正着,裘春海踉蹌兩步,一腚坐到地上。
道兒一把抱住王老先生的腿:“爺爺別打人。”王老先生說:“爺爺不打好人,這個鱉犢子,出賣你姥爺,還幫着小鬼子殺中國人。裘春海——”裘春海從地上爬起來,一個立正:“到!”王老先生哼一聲:“當兵的規矩還沒忘啊!”“感謝您當初管教得嚴。”“你給我坐下。”裘春海規規矩矩坐到凳子上。
“這麼多年,你丟我王義亭的臉,丟東北軍的臉,丟中國人的臉,知罪嗎?”裘春海垂着頭說:“知罪。”王老先生一拳頭砸在裘春海的後腦勺上,裘春海一聲慘叫,趴到桌子上。秦先生一旁勸着:“別打了,別打了,都是中國人。”王老先生說“他也算中國人?”秦先生說“就算他沒有良心,也是中國人嘛。”周和光也過來勸:“王老先生,和裘春海這種敗類犯不上生這麼大的氣。”
裘春海嘴角淌出鮮血,道兒嚇得直了眼,呆呆地望着他。天好拿條毛巾扔給他:“擦一擦!”裘春海抓起毛巾擦嘴角的血。天好拽過道兒說:“看好了,記住這張嘴臉,他就是你爹。”“俺爹不是丟了嗎?”“是丟了,跑斜道上去殺你姥爺,禍害中國人去了。”道兒問裘春海:“俺姥爺真是你殺的嗎?”裘春海閉着眼點頭。道兒又問:“你真禍害中國人了嗎?”裘春海仍然閉着眼點頭。“俺可不理你了。”道兒說着,拉着天好走開了。
另一張桌邊,王老先生問周和光:“周局長,你們是怎麼抓住這個鱉犢子的?”“天好出了個好主意,她知道裘春海吃糖炒栗子上癮,我們就在北市場設了個糖炒栗子的局兒。”天好過來說:“這點事兒就別說了,抓住裘春海這個魔頭還得感謝你和諸位弟兄呢,來我敬大家一杯!”
秦先生走到裘春海身邊,彎下身瞅着他:“裘先生,問你句話可以嗎?”裘春海偏着臉:“啥話,問吧。”“我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對自己的岳父你怎麼能下得去手?對自己的同胞你怎麼能下得去手?”裘春海不屑地白了秦先生一眼:“見過滿鍋的開水嗎?你敢跳進開水鍋裡嗎?”秦先生說:“那是不可以的,怎麼能跳進去?人的皮膚是經不住開水的,水滾開的時候,溫度高達攝氏100度,知道嗎?”“這不就得了,別說我裘春海,就是神仙到了那陣子也得拉稀!”秦先生搖着頭:“不明白,還是不明白。”
道兒又回到裘春海身邊,端了碗飯給他:“吃飯吧。”裘春海看了看道兒:“孩子,不是不理我了嗎?”道兒說“吃飯吧,別人都在吃飯呢。”裘春海望着道兒問“孩子,能叫我聲爹嗎?”道兒說“別說話,你吃飯吧。”裘春海答應着,帶着手銬扒了兩口飯,對道兒說:“孩子,記住千萬別走斜道,記住呀……”說着淚水涌出來,俯到桌子上嗚嗚咽咽地痛哭起來。
天黑了,天好鋪着被褥,道兒在一旁脫衣服準備睡覺,他說:“娘,那個人挺可憐的。”天好哼一聲:“他這陣兒是挺可憐的。”“他原先那些事兒也夠氣人的。”“他做那些惡,你娘一輩子也忘不了。”“我也忘不了。”道兒躺到被窩裡,背過臉,朝着牆說,“娘,你說老姨夫能殺了他嗎?”“他做那些惡事,誰能饒了他。”道兒背朝着天好,挺沉重地嘆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