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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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周和光已經起牀穿衣服,天月躺在牀上:“才幾點?你就起來了。”周和光說:“去火車站堵一批貨,十幾車皮鋼材,本來是髮長春修工事的,昨天聽說又要發往天津了,我看不是貪污就是偷盜。”天月說:“這種事還是少管,弄不好就得罪人。”“得罪就得罪吧,大家都明哲保身,國家可就保不住了。”

天月爬起身,望着窗外:“是不是下雨了?”“半夜就開始下了。”“你儘管那些沒用的事,裘春海怎麼還不斃?”“催幾遍法院了,他們說共黨的案子都辦不完呢,沒空理那條死狗。對了,裘春海叫你大姐去一趟。”“他還有臉見我大姐呀?”“叫你大姐送套換季的衣服,他現在還穿着被抓時那套棉衣呢。”

天月幸災樂禍地笑了:“叫他作孽,給他捂出蛆纔好呢!”“你去和大姐說一聲?”“那也得下午,上午已經答應人家有個牌局呢。”周和光說:“有空你還是去學校看看,終歸是個教師。”“看什麼看?都兩個月沒開工資了。”

上午,雨還在下着,魏德民給一老一少打着傘,來到王家大院門口。那老人六十來歲,他身邊的男孩七、八歲的模樣。老人叫馮賢禮,那孩子是他的孫子,叫福子。魏德民問:“大爺,就是這個院?”馮賢禮說:“對,進去坐會兒吧。”“不必了,我還有事呢。”

馮賢禮拽住魏德民:“大兄弟,到這兒就是到咱家門口了,這房子是我一個親戚的。進去喝口熱水,也算大爺的一份心意。”魏德民四下看了看,隨這一老一少進了院子。一進院子馮賢禮就喊起來:“二哥,在家嗎?”王老先生打開門:這不是賢禮嗎?趕快進來!”

馮賢禮拽着王老先生的手唸叨:“家裡頭塌天了!”王老先生說:“到底是咋回事?”“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哪!”王老先生看看魏德民說:“這位先生是……”馮賢禮說:“好人,多虧他這把傘,要不我和福子能淋個鱉羔樣兒。”

魏德民朝馮賢禮說“大爺,我該走了。”馮賢禮說:“這可不行,管怎麼得喝口水。”王老先生也勸着:“坐下,坐下,已經進了這個門了。”他打量魏德民問,“先生在何處高就啊?”魏德民笑了笑:“什麼高就,跑點小買賣。”

王老先生說:“國共開戰,天下大亂,買賣不好做吧?”魏德民說“那是,不說別的,光說錢就有多少種,蘇聯紅軍的,國軍的,八路的,它們怎麼兌換,國軍一個說法,八路一個說法。最後,吃虧的還是買賣人,還是老百姓。”

這時,天好提了壺熱水,推門進來。她衝着茶水,隨口問:“老人家,來客人了?”王老先生介紹着:“這是我表弟,這是他孫子,這位是他們在路上碰見的,熱心腸,打傘把他們送來了。”天好見是魏德民,一時愣了。魏德民朝天好笑一笑:“這不是天好嗎?”天好還愣怔着,不知說什麼。王老先生問:“你們認識?”魏德民坦然地說:“豈只是認識,這是我表妹,天好,咱們有些年數沒見了吧?”

天好這時才緩過神來:“對呀,這些年你鑽哪兒去了?”“到處跑,做點小生意,混口飯吃唄。”馮賢禮朝魏德民說:“巧不巧,你幫我打傘,老天就叫你找見了自己的妹妹。行好得好,好人得好報啊!”王老先生說:“既然是天好的表哥,那更得坐下了,喝杯茶。”天好說:“不打擾了,他去我那兒坐吧!”

天好和魏德民進到屋裡,天好回身帶上門問“你那傷好了?”魏德民指着額角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徹底好了。”“沒落下什麼毛病?”“沒有,比先前還壯實呢!”

天好給魏德民倒了杯熱水遞過去:“你這是打哪兒來呀?”魏德民說“大連。手術完了,隊伍上送我去大連療養了

一陣子。”“大連沒有國民黨?”“蘇聯紅軍佔着大連,沒讓國民黨進去。”

天好問:“聽說,那成立了民主政府?”魏德民笑了笑:“其實是共產黨的。”“沒去俺那山東大院看一看?”“山東大院已經成爲共產黨的區政府。”天好嘆一聲:“咳,啥時候我也回去看看,想那些老鄰居啊!”

道兒跑進來喊着:“娘,老姨父來了。”天好緊張地問:“在哪兒?”沒等道兒回答,周和光進來了。魏德民、周和光二人目光一碰,都先是一驚,而後勉強地笑了笑,相互點點頭。

天好看看魏德民,又看看周和光說:“和光,有事兒啊?”“有點兒事,本來想叫天月來和你說,碰巧我從這兒過,就進來了。”天好朝道兒說:“王爺爺家來個小哥哥,你找他玩去吧。”屋裡三人一時無語。

天好說:“咱都別悶着,我先說兩句。和光你身上配着槍,魏大哥你腰上也揶着槍吧?”魏德民說:“沒有,只有幾個盤纏錢。”“今天你們倆要說什麼我不管,但有一條誰都不許翻臉,更不許把槍拔出來,你對着我,我對着你。行不行?”魏德民說:“和光,咱們不會翻臉吧?”周和光說:“魏兄,你這是難爲老弟啊!”天好問:“怎麼難爲了?”周和光說“大姐,我乾的就是抓共產黨,能讓魏兄從我眼皮底下溜走嗎?”

天好說:“和光,你別忘了,去年春天你還和魏大哥一塊喝酒,給他送行。”周和光說:“去年是去年,今年不一樣。”天好說:“就算今年不一樣,你們可是一塊打過鬼子,一塊鬥過裘春海啊!”周和光說:“那也是過去的事了,魏兄,實在不好意思,跟兄弟走一趟吧!”魏德民沒動,反倒坐到了炕沿上。

周和光說:“魏兄,我大姐說了,不讓拔槍,我也不願掏槍啊!”天好說:“周和光,你實在要帶走魏大哥也行,你先掏槍把大姐給崩了。不然,你休想把魏大哥帶出這個門。”周和光瞪起眼:“大姐,咱們親戚是親戚,公事可得公辦!你不要把它倆攪一起。”

天好還要和周和光爭講,魏德民攔住她說:“天好,別急。”又轉向周和光,“兄弟我是明事理的人,絕不干擾你的公務。帶走我可以,但我有句話要說,可以嗎?”“可以。”魏德民說“你說過去的事不提了,我魏德民也不是過去的魏德民了——不幹八路了!”天好驚訝地望着魏德民。周和光冷笑着,滿臉的不相信。

魏德民說“不要這樣看我,你周和光抓我,知道嗎?——共產黨也在抓我。”天好問:“爲啥?”魏德民傷感地說“共產黨疑心大,翻臉不認人哪!”周和光說:“你爲共產黨出生入死,共產黨不認誰也得認你呀!”魏德民說:“天好剛纔說咱們一塊鬥過裘春海,我就栽在裘春海身上。”周和說:“裘春海和你有什麼干係呀?他現在押在大牢裡呢!”又朝天好說:“對了,大姐,裘春海叫你送套換季的衣服去。”又朝魏德民說,“魏兄,先不說裘春海,還是說你。”

魏德民說:“看見我頭上這塊疤了嗎?去年,抓裘春海沒抓着,反叫他打了一槍。今年,在大連住院療養,共產黨搞整黨,有人就把這件事拿出來,問我爲什麼叫裘春海這樣一個作惡多端的漢奸跑了?問我爲什麼裘春海一個老牌特務一槍沒打死我?你說這事能說清嗎?裘春海跑了,只能說他太狡滑;他一槍沒打死我,只能說他射術不精!可是,到了共產黨嘴裡就不這麼說了——說裘春海跑了,是因爲我拿了他的好處,有意放掉他;說裘春海沒打死我,是我們倆合夥演出的苦肉計!我一遍一遍地解釋,我一次一次地申訴給打回來了!最後把我關禁閉室裡,那陣子我刀口還沒徹底癒合呢!關在禁閉室裡我越想越窩火,我跟你共產黨跑了這麼多年,沒有功

勞,也沒有苦勞,但還有一片真心吧?到頭來,落到這麼個下場。在禁閉室裡,我都想過自殺。可是,勒死自己,沒有繩;觸電,屋裡沒電燈;撞牆,又想撞不死怎麼辦?那更是罪加一等。想來想去,跑吧,那天,趁他們來送飯,幹掉一個看守,一頭扎瀋陽來了。”

周和光望着魏德民說:“你說了這些,聽起來像是真的,可是,叫我怎麼相信是真的呢?”魏德民悽愴地說:“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只能認自己倒黴。跑到瀋陽來,尋思這回做點小買賣吧,誰知道又撞到你的槍口上。”

天好看着不忍:“和光啊,魏大哥這些話,你不信,我信。再說,他頭上這道疤不會假吧?中了子彈,開了刀,又剛剛從共產黨的什麼室裡跑出來。對這麼個病人,你真能忍心把他再扔進大牢裡?”周和光說:“你說怎麼辦?”天好說“你非要抓他,我也不攔着,眼下能不能不抓?讓他在我這住下養兩天,有點體力了,能受得起大牢裡的折騰,你再來抓他行不行?”

魏德民苦嘆:“天好,別費這個勁兒了。共產黨不容我,國民黨也不容我,索性今天就跟和光兄弟走吧。”沒等周和光回答,天好說:“不行,說什麼你也得在這裡養兩天。我不能看着你一個病殃殃的人,進大牢裡去!”周和光說:“大姐,他要是跑了呢?”天好說:“跑了,你就拿大姐是問!”周和光望着魏德民問:“魏兄,這主意你看行嗎?”“你說呢?”“魏兄,說心裡話,我不相信你是個撒謊的人。既然有我大姐給你作保人,今天我就不帶你走了。”

天好說“和光,大姐謝謝你!總算給大姐個面子。”“魏兄,你也得給我大姐面子呀!”“謝謝天好,謝謝和光,你們給我魏德民留了條活路啊!”

天好臨出門又說:“和光,說好了的事,咱不能翻卦。”“大姐,我是那樣人嗎?”“你們先聊着,待會咱一塊兒吃飯。”天好帶着道兒出去。

馮賢禮在王老先生家客廳裡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天好進來問“大爺,出啥事兒了?”馮賢禮擦一把淚水說:“他嬸,咔嚓一聲,七十三垧地沒有了,咔嚓一聲,五十來間房子沒有了,憑什麼窮棒子把它們都拿去了!”

天好說:“反正已經拿去了,哭有什麼用啊,這麼大年歲了。”福子說:“嬸,叫俺爺哭吧,要不,晚上對着我也得哭。俺爺爺就好哭。”馮賢禮說:“爺爺喜好哭?爺爺是恨,恨共產黨!不是共產黨給窮棒子們撐腰,窮棒子們敢嗎?”

王老先生說“賢禮呀,把土地給農民不光是共產黨的主意,孫中山就提出過‘耕者有其田’。”好了,把眼淚擦一擦。東廂還空兩間房子,你和福子就住那吧。”王老先生又問天好:“你表哥走了?”天好說:“我想留他在這住兩天,你看行嗎?”“有啥行不行的?自個家的事情,就叫他住你對面那間吧。”

天好住的是一套中國舊式的三間房,中間是堂屋,兩邊是住屋,天好住了一間,另一間還空着。

堂屋裡,天好、魏德民、周和光、道兒圍着一張桌子吃飯。外面,雨聲不斷。道兒說:“大舅,你也當警察唄。老姨父的衣服多好看啊!”周和光說“小子,你覺着好看,你大舅可不一定啊!”魏德民說:“咋知道不一定?我也覺得好看,可你大舅當不上啊!”周和光說:“魏兄,明天我就給你報名,幹不幹?”

天好說:“別鬥嘴了。魏大哥,人家不抓你了,你就千恩萬謝吧。”“是啊,謝謝和光,來,再喝一盅。”“本人不善喝酒,今天已經喝多了,魏兄,你自己來吧。”天好說:“是啊,魏大哥,別勸了,這杯我陪你喝。”天好舉起杯,魏德民也舉起杯。天好望着魏德民說:“但願,從今往後你能平平安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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