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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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好帶着道兒來到周和光家的客廳裡,周和光、天月兩人正面色不悅地悶坐在沙發上。見天好進來,周和光起身:“大姐來了,快坐。”天月沒動身,只是招呼道兒:“過來,讓老姨看看。”天好落座,周和光讓吳媽把道兒領出去玩,他知道,這姐妹倆可能會有一場不愉快的談話。

天月開門見山:“大姐,你來問魏德民的事兒吧?”“是啊,和光這事可怎麼辦?”天月沉着臉:“這陣子知道找俺了。”“姐也沒人可找啊。”天月故意直呼其名地問:“周和光你有辦法嗎?”周和光客氣地說:“大姐,魏德民不如早點跟我交底。”天月說:“早交底你就不抓了?”“不是少遭點罪嘛,大姐,你們吃飯了嗎?”周和光有意繞開話題。“吃過來的,魏大哥的事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嗎?”

周和光直言相告:“辦法倒是有,那就是他早點開口,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天好說:“他可不能這麼幹。”周和光說:“是啊,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大姐,你們姐倆坐,我書房還有點事。”周和光進書房去了,他知道對此事他無能爲力,同時也避開姐妹倆的爭吵。

天月說:“大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魏德民壓根沒離開共產黨?”天好沉思片刻說:“是,大姐知道。”“知道你不早說。”天好說:“他不抓進去,到今天大姐也不能說。他是個好人,做的是正事。”天月拔高聲音:“好,大姐,你明辨好壞,你有正義感,可是你知道嗎?這遭把俺家可給坑了。”書房裡傳來周和光的聲音:“天月,你聲小點兒。”

天好問:“怎麼能把你們家給坑了?”“本來俺家和光該當正局長,這回全吹了。就因爲俺家和光沒查明白魏德民還是共產黨!這還在其次呢!——局長不當就不當吧,還有人抓住這件事說俺家和光親共、通共,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啊!”

天好說:“這麼說,是大姐把你們牽連了。”天月說:“也不能那麼說,都怨那個姓魏的。可是,話又說回來,大姐,你也有半張桌裡面:你明知他是共產黨,還幫他遮掩!他一唱,你就一和,裝扮的那個好啊!就算神仙也分辨不出姓魏的就是個共產黨!俺兩口子就更傻了,傻到家了,還覈計着給你們倆提門親呢!”天好說:“天月,有事說事,你不能罵大姐。大姐是幫着魏德民哄騙你們了,可大姐這是對着魏德民辦的事,你要是往別處想,別說大姐不讓你。”天月毫不含糊:“本來嘛,你們倆那個粘乎勁就是像兩口子。”天好瞪天月一眼,沒支聲。

天月問:“大姐,你知道階級鬥爭嗎?”天好說:“不知道。”“你知道馬克思是誰嗎?”“不知道。”“你知道什麼叫共產主義嗎?”“不知道。”天月說:“這不就得了,關於共產黨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能豁上性命遮掩姓魏的,和姓魏的一塊哄騙俺兩口子,你不是看上了姓魏的,能是什麼?行,你看上是你自個兒的事,可是不能因爲你和姓魏的好,就把俺兩口子往火炕裡推呀!”

天好聽了天月這話,一股熱血涌上頭頂,不知怎麼回事,一巴掌扇在天月的臉上。天月蒙了,天好扇完也蒙了。周和光從屋裡出來問:“幹什麼你們姐倆?”道兒也跑進來說:“娘,怎麼了?”天月直着眼:“姐,你打我?”天好也直着眼:“姐打你了?”望着天月臉上通紅的巴掌印,天好淚水淌下來,伸手要去撫摸:“老三,疼嗎?”天月也哭了,一把推開她,跳起來:“不疼?我抽你試試!”

天好流着淚:“抽吧,抽大姐吧!”道兒蹭上前問:“娘,你爲啥打老姨呀?”周和光問:“大姐,你們這是爲啥呀?”天好站起來,擦了把淚水:“天月、和光,大姐對不住你們,幫着魏大哥哄騙你們,讓和光背了親共、通共的罪名。可是,大姐幫魏大哥,是衝着他辦的事,不是因爲看上了他這個人!你們別往歪處想。和光,上面要是查辦你

,你就把大姐交出去,大姐保證把你摘吧得乾乾淨淨!大姐寧肯自個兒坐大牢,也不能讓你們這個家毀了。道兒,咱回家吧。”

周和光忙安慰:“大姐,看你說的,事情沒那麼嚴重。”天好嘆着氣領道兒往外走。周和光推天月一把:“跟大姐說句話。”天月抽噎了半天才說:“大姐,我錯了,不該說那些話……”說着撲上前,一把抱住天好,“大姐,你可不能坐大牢啊……”天月放聲痛哭。天好抱着天月,淚流如注:“老三,大姐不該和你動巴掌啊……別哭了,你小時候哭大了好背氣……”天月哭得更厲害了。

道兒已經睡了,天好靠在窗邊,望着天上的月亮,一片缺月掛在天上。天好望着月亮說:“你怕是也有愁事吧?要不能今天圓明天缺一塊?我有點撐不住了,真的,撐不住了……人要是老不長大該多好?整天就知道玩啊,樂啊,有了什麼事和爹說,和娘說……可是如今和誰說呢?”天好長嘆一聲低下頭。

天好說:“還和自己的妹妹動巴掌了,不該啊!自個兒現在心裡頭還疼呢……這個家攏不住了,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各人走各人的道兒了……攏不住你也得攏啊……但願老二和虎子你們都平平安安吧……”天好又擡起頭,瞅着黑暗中什麼地方說,“……你裘春海,一肚子壞水是從哪兒學來的?你是人嗎?人裡頭有你這種物嗎?惡鬼呀,魔頭!老天爺怎麼就叫你生下來了?怎麼還能叫你一回回活了死,死了活的?你花樣真多,又把魏大哥陷大牢裡去了……你等着,老天爺也有開眼的那一天,我叫你卡崩一聲死在我跟前!”

那片缺月靜靜地照着。天好繼續對自己說:“……撐着吧,你月亮有圓的時候,事情也有了結的那天……”

虎子正準備躺下睡覺,老驢子一搖三晃地進來。虎子說:“不早點躺下,你又鑽哪個娘們兒那去了?”老驢子嘻嘻笑着:“和二排長抿了兩口。”“撤退跑了三天,你還有心思喝酒?”“喝點酒不正好解乏嗎?”“這仗越打越他媽操蛋,進了1947年就沒得好,南滿、北滿跑得腳打後腦勺,兵越打越少。”“老哥再加一句,錢他媽也越掙越少了。上個月纔開了不到七萬塊錢,夠幹什麼的?剛剛能買二斤高粱米。還他娘找娘們兒?”虎子說:“胡團長不是說了嗎?戡亂期間軍費緊張,叫大家同心同德,共赴國難。當兵的不比你我拿的更少?這話就在這屋說吧,叫胡團長聽見,栽你一個擾亂軍心的罪名,夠你喝上三壺五壺的了。”

“他奶奶個腿!我擾亂軍心,軍心都叫他姓胡的吃了!”說着,老驢子摸出一張匯票,拍到桌子上,“你看看,認識這玩意兒嗎?”虎子說:“郵局的匯票唄。”“你看看匯了多少錢?”虎子看看匯票說:“三千四百萬,誰他媽匯這麼多錢?”老驢子說:“那上面不寫着嘛?胡炳義,咱那個胡團長。”虎子說:“錢數是不少,也就能買千八百斤高粱米唄!”老驢子說:“說你是個雛兒,你他媽還真不懂世界上的事!是,關外錢毛,在咱兒這三千四百萬也就能買一大車的高粱米。可是,你知道這些錢在胡團長老家長沙能買多少東西嗎?那可是十幾兩的黃金。他壓下弟兄們的軍餉,全寄回他老家了!”

虎子瞪大了眼,還有點兒不信:“這麼說,咱的軍餉都成了胡團長家裡的黃金了?”老驢子一點頭:“對,你腦袋還不是塊石頭。”“你這匯票哪兒來的?”“二排長從郵電局查出來的。”半天虎子沒言語。

老驢子說:“共產黨那句話沒錯,咱他媽是炮灰,是當官的炮灰!”虎子火了:“弟兄們在前面流血賣命,當官的在後面摟錢,這叫他媽什麼事?老子找姓胡的去!”“這一陣兒又成雛了!哪個大官不這麼幹?消停點吧!已經上這趟車,就隨它往前咣噹吧。來,老哥還給你留一口,喝點。”老驢子摸出半瓶酒遞給虎子。虎子抓過酒瓶,喝了一大口:“咣噹到哪兒天是頭?”“你問我,

我問誰呀?”

收復本溪,天星所在部隊打了大勝仗,她讓全營會餐,以示慶祝。小任喝了些酒,暈暈乎乎回到營部。天星見營部亮着燈,就走進來,見屋裡沒人,輕聲喊了兩句:“任參謀,任參謀。”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報告宋營長。”天星迴頭一看,見小任靠在門邊的牆上,兩眼迷迷登登,左胳膊包着紗布吊在胸前,右手敬着軍禮:“在收復本溪的戰鬥中,我們營共殲敵三百四十二名,俘虜七百零六名,繳獲重機槍十二挺……”天星說:“醒一醒吧,把報告拿來,我自己看。”小任這才睜開眼睛:“宋營長,回來了?報告,什麼報告?”“戰鬥總結報告。”小任酒還沒醒:“我,我寫了嗎?”“你剛纔報告什麼了?”小任這才醒過神兒來,從兜裡摸出兩張紙遞給天星:“對,寫了,你看我這腦子。”

天星接過報告:“胳膊不要緊吧?”“叫炮彈皮劃個口子,沒啥。”天星轉身將報告放在桌子上看,說:“你回去休息吧。”小任晃晃蕩蕩湊到天星身後,輕輕握住天星的手,天星甩開,小任又握住她的手,天星又甩開。天星看着報告問:“你幹什麼?”小任說:“吻一下,也就吻一下。”

天星說:“聞什麼?我這是手又不是豬蹄子。”小任說:“你不懂,不是聞,聞有什麼意義啊?”天星仍然看着報告:“沒有意義你就趕快回去。”小任轉身朝門口走去,來到門口,一趔趄扶住門框,嘟囔着:“連吻都不懂,連吻都不懂……”他慢慢癱坐在地上,打起了呼嚕。

天星聽見呼嚕聲,轉過身來到小任身邊,拍着他的臉:“不能躺這兒來,回去睡。”小任打着呼嚕,又抓住天星的手,說着夢話:“吻一下,就一下,可不許生氣啊。”天星說:“聞吧,你能聞出豬蹄子味纔怪呢!”小任俯下頭來,親吻天星的手,天星愣了,想抽回自己的手,小任抓住不放。

望着胸前吊着一隻胳膊的小任,天星沒再抽回自己的手,靜靜地站着。好半天,她才俯身攙起小任:“睡吧,你該休息了。”小任還在說夢話:“香,真香……”天星把小任扶到自己的牀邊,放他躺下。小任嘟囔着:“我……我愛你……”天星久久地望着小任,睡夢中的小任露出孩子般的笑靨。

國民黨軍的宣傳車在瀋陽大街上徐徐而行,車上的高音喇叭又在廣播:“國民革命軍東北保安長官司令部最新戰報:昨天國軍撤離本溪。此次撤離,勝利圓滿,未損一兵一卒。自今年五月以來,共匪改以往偷雞摸狗式的游擊戰爲明目張膽的陣地戰,爲給共匪以殲滅性的打擊,國軍由本溪撤離後,已經在撫順一線佈下天羅地網,共軍之覆滅指日可待……”

周和光和天月正在吃早飯。天月聽到宣傳車的廣播,不耐煩地說:“前天撤離安東,昨天撤離赤峰,今天又撤離本溪,國軍這是怎麼了?”周和光說:“兵力不足,戰略調整。”“調整來調整去,我看共軍好進瀋陽了,撫順離瀋陽纔多遠?”周和光說:“那也不怕,國軍裝備在那擺着,身後還有美國人呢!戰場上的事就是千變萬化,去年這個時候共軍不正從四平逃跑嗎?如果現在從關內調來十萬國軍,你看吧,撤離的肯定是共產黨。”

停了一會兒,周和光說:“我看,你還是去大姐那一趟。”天月說:“不去吧,去了又有啥用?”“處決魏德民已經定了,還是告訴大姐一聲。”“告訴大姐,她也沒有辦法救。”周和光說:“當年,大姐把他從墳坑裡刨出來,他們還是有些交情的。”天月說:“那是啊,可是大姐知道了,也只能是乾着急,幹上火,白白淌眼淚,叫她遭那個心幹啥?”

周和光嘆道:“可惜魏德民這個人了。”天月說:“等處決完了,咱再告訴大姐,幫她把魏德民好好發送了。”“應該,我們一同鬥過小鬼子。”“你就別出面了,人家正盯着你。”周和光說:“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去見魏德民一面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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