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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地,天好姐弟四人只能開荒。秋天的太陽當頭曬着,姐仨拉犁,虎子扶犁,四人汗流浹背地幹着。而此時,秋田村上與和子正在天好家的地裡進行着秋收的開鐮議式,他們禱告一番,又唱又跳。儀式完後,他們開始收割原本是天好她們用汗水種出的莊稼。這時,姐弟幾人站在高坡上正看着他們,那仇恨的目光如尖刀紮在秋田村的心上,他惶惑極了,不敢再看他們。
秋收完了,秋田夫婦二人看着滿滿的糧囤,高興得睡不着覺,可是,天好姐弟們仇恨的目光在秋田村上眼前總是揮之不去,他心中有愧,決定給天好家送些糧食。這天早上,秋田村上趕着馬車,車上拉了幾袋糧食,來到天好家院門前。院門虛掩着,秋田村上走進去。天星看到秋田,故意裝做沒看見,對他潑了一盆水,秋田村上幸虧躲得快,沒濺到身上。天星說:“對不起,沒看到你來,你怎麼沒敲門呢?”秋田村上只好說:“哦,對不起,是我失禮了。”天好走出門來問:“哎呀,秋田先生,一大早來我家,有什麼事嗎?”秋田村上從車上卸下糧食來放到院裡說:“我也是農民,知道關東的冬天意味着什麼,這點糧食你們仔細用着,度過關東寒冷的冬天吧。”
天好冷冷地說:“你是在施捨窮人嗎?”秋田村上很客氣:“看你說哪兒去了?咱們都是農民,我知道農民的日子應當怎麼過。”天好譏諷道:“農民和農民不一樣,你是戰勝國的農民。”
秋田村上說:“請不要這麼說。我現在的人手不夠,誠懇地希望你們做我家的佃戶,我不會虧待你們的。”天好說:“謝謝你,我們正在開荒,以後還會有自己的土地。”“不要急着拒絕,我家的大門對你們始終敞開。”
天好指着秋田送來的糧食:“秋田先生,請你把這些糧食拿走,這雖然是我們的勞動果實,但是你們通過自己制定的規矩歸於自己,再送給我們就是施捨,我們不要!”“宋姑娘不要固執,你們中國人不是說當官不打送禮的嗎?我送出去的東西是不會拿回去的。”說罷,趕着馬車去地裡拉莊稼秸稈。
中午,秋田村上趕着馬車回家,發現送給天好家的那幾袋糧食擺在家門口。他問和子是怎麼回事,和子說:“宋家的姑娘送回來的,人家說得挺客氣,說是……對了,說是不吃嗟來之食。”秋田感嘆地說:“他們爲什麼要拒絕我們的好意呢?中國人啊,真是琢磨不透!”
這天,天月正坐在西間裡獨自垂淚,虎子走進問:“三姐,你怎麼不去吃飯?”他見姐姐哭了,追問道,“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天月哭着:“鎮上日本人又開了一家鞋鋪,我們老闆說頂不過人家,要關張,我沒活幹了。”
虎子急忙勸說着:“算了,別哭,和姐姐們商量一下,你還是乾點別的吧。”這時,天好和天星也走進來,虎子把原因一說,天星大大咧咧地說:“沒活幹就沒活幹吧,回來種地不也是活路嗎。”天好說:“天月是做生意的料,種地可惜了。”天星直來直去地說:“現在不是沒生意可做嗎?不種地幹什麼?”
天好想了想有了主意:“咱賣地不是還有幾個錢嗎?天月,你要是願意,挑起貨郎擔吧,賣個針頭線腦的,也能抓撓幾個,你說呢?就怕你豁不上臉皮。”
天月嘟着小嘴說:“有什麼豁不上的?就怕賠了。”天好笑道:“誰不知道你是個買賣鬼兒?貓屎狗尿你都能賣出好價錢,還能賠了?”
天月破涕爲笑:“大姐,有你這麼糟蹋人的嗎?貓屎狗尿賣給你了?”姐弟幾個哭哭笑笑地說了一番,天月挑貨郎擔的事就這麼定下來。
天月又到周家來了,是來還書的。周老太太一見天月就抓住她的手說:“好多日子沒來看我了,家裡的活忙完了?”“虎子回去了,我姐說就不用我了。”“嘖嘖,這才幾天,細嫩的手都磨出繭子了,心疼人!”天月故意逗樂子:“老太太要是心疼我,就把我養起來吧。”周老太太笑成菩薩臉:“你要是願意,我立馬給你收拾處房子,別走了。”天月說:“說句笑話,您
還當真了。”
周老太太問:“聽說你們鞋鋪關張了?你打算怎麼辦?回去開荒種地?”
天月說:“我姐姐不同意我種地,讓我做個小買賣挑擔兒當貨郎。”
周老太太拍着大腿說:“我的老天爺,大姑娘挑貨郎挑子,我頭一回聽說,你抹得下臉皮?”“那有什麼?我不偷不搶,憑勞動吃飯,不丟人。”
周老太太藉此機會,一下子順理成章地捅破了窗戶紙:“天月,說是不丟人,也難爲你了。咱不幹那個,你給我做兒媳婦吧。”天月吃驚地反問:“啊?給您做兒媳婦?”周老太太實打實地說:“是啊,我早就看好你了,到了我家,你這輩子會過得舒舒坦坦的。”
天月搖了搖頭說:“老太太,自古男婚女嫁,講究的是門當戶對,我和你兒子肩膀不一般齊,嫁給你兒子那叫攀高枝,我不想攀高枝。”
周老太太真是能言善辯,話從口出都有理:“要說起門戶,我聽和光說了,你爹當年也是東北軍赫赫有名的營長,咱兩家的門檻一般高啊。”天月不爲所動,她也有一番道理:“彼一時,此一時,現在我們家落魄了,可我不願攀高枝,我這輩子不會給你做兒媳婦的。”
周老太太說:“唉,沒想到啊,你這孩子有這麼重的心思。”“老太太,沒事我就先走了,鞋鋪還有些貨底子,我打算折羅過來。”
天月走後,周和光回來看到母親臉上不悅,忙問:“媽,您怎麼了?”
周老太太說:“天月這孩子不但脾氣秉性好,還是個有志氣的主兒,剛纔她來咱家,媽實在喜歡這孩子,試探着給你提親,沒想到她一口回絕了。”
周和光問:“哦?她不同意?爲什麼?”周老太太說:“姑娘說了,男婚女嫁講究門當戶對,他和你肩膀不一般齊,嫁給你叫攀高枝,人家不想攀高枝。”
周和光點頭讚歎:“她這麼有志氣,真是難能可貴。”周老太太說:“和光,我對你說了吧,這姑娘入了我的眼,拔不出來,我的兒媳婦就是她了,你要是個男子漢,無論如何也要把她娶進家門,還要叫她心甘情願,你看着辦吧!”
天月真的當了貨郎,她挑着貨郎擔子,搖着貨郎鼓,唱着貨郎歌在三江鎮走街串巷,身後跟着一羣小孩子。天月唱道:“哎……走大街,串小巷,挑着擔子走四方。針頭線腦貨色全,都來看我女貨郎。繡女下樓買綵線,金絲銀線繡鳳凰。俏哥攔住買菸嘴,吞雲吐霧好風光。白毛巾,把汗擦,花手絹,送情郎。牙粉胰子品種全,各樣布鞋真漂亮……”大夥圍上來買貨。遠處,周和光看着這一幕,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晴天老日頭的,天好帶着天星和虎子墾荒,忽然,一隻野兔從草叢裡竄出。天星驚喜地喊:“野兔!抓住它!”虎子說:“看我的!”撿起一塊土坷垃向野兔打去,野兔應聲倒地。姐弟倆歡呼着向野兔跑去。
秋田村上牽着大洋馬過來,不聲不響地犁地。天好走過來不解地質問:“秋田先生,你要幹什麼?難道這片荒地你也要佔嗎?”秋田村上停下來笑道:“大姑娘,你不要誤會,沒看出來嗎?我是幫你們開墾荒地呢。”
天好說:“謝謝你的好意,你開出荒地算我們的,那還要我們的地幹什麼?直接開荒好了。”秋田村上有點無奈地說:“大姑娘,你能不能說些不堵我嘴的話?咱們不可以成爲好鄰居嗎?”
天好說:“好鄰居?你打聽打聽,有願意和強盜作鄰居的嗎?”秋田村上有些惱怒:“姑娘,你怎麼把我說是強盜呢?你到鹿兒島去打聽打聽,我秋田村上欺負過人嗎?就說這次徵地吧,我難爲過你嗎?”
二人說話間,虎子把秋田村上的大洋馬放跑了。秋田村上火了,“你這壞孩子,放走我的馬乾什麼?那是我的**啊!”說罷去追趕大洋馬。
黃昏時光,天好姐弟們都回到家裡,虎子動作很熟練地剝兔子皮,身邊放着半碗兔子血。天星蹲在一旁看着:“虎子,你手頭真有準兒,一土坷垃就打倒兔子,要是打槍,肯定是把好手。”虎子毫不含糊地說
:“那還用說嗎?在蒙古族騎兵旅的時候,我的槍法是數一數二。”
天星說:“真的啊?我也打過槍,可是手頭不準。哎,你打槍是誰教的?”虎子一邊忙乎,一邊有點傷感地說:“就是我對你們說過的娜日託婭,可惜她死了,要不然她會成爲你的弟媳婦。”
這時,天月挑着貨郎擔子回來,她放下擔子走回屋,端出一盆水來洗頭。
天星饒有興趣地問:“哎,虎子,你和那個娜日什麼的這樣了嗎?”做親嘴狀。
虎子的臉色陰下來老實回答:“就有一回,是在她在臨死之前,是她要求的。”
天星頗有體驗地說出真情實話:“你們男人真是的,還得求呀?小半達也是那樣,我沒求他,他就一直沒親過我,想起來怪對不起他的。”說着也難過起來。
天月把頭埋進盆裡洗頭髮。天星看着天月洗頭怪怪地說:“把她乾淨的。”虎子用嘴努着那碗兔子血向天星示意。天星明白了,站起來端着兔子血走過去,趁天月閉着眼洗頭不注意,消消把兔子血倒到盆裡,若無其事地走了。天月擡起頭來,一聲驚叫:“啊!大姐,快來呀,你看我的頭怎麼了?”天好跑出來問:“怎麼了?爹一聲媽一聲的。”天月說:“你看這盆裡,通紅的,是不是我的頭破了?”天好察看着天月頭說:“沒事呀!”天星在一旁捂着嘴笑。
天好看到天星手裡的碗,立刻明白了:“又是這個二攪毛搗鬼,我打死她!”追趕天星。天星躲避着:“我是爲她好,兔子血養頭髮呀!”虎子喊:“二姐,快跑,跳牆!”天星麻利地跳牆跑了。天好氣憤地說:“瘋丫頭,給活猴子不換!”又扭頭對虎子說,“你等着,今晚一塊兒收拾你們!”
飯做好了,姐弟四個圍着炕桌吃飯,天好這個當大姐的給大家分兔子腿兒,她說:“四條腿兒,天星,咱倆大,吃前腿兒,兩條後腿兒肉多給老三老四。”天月擎着後腿兒氣天星:“啊,到底是後腿肉厚,真香。”天星說:“你傻呀?別看前腿肉少,味道正,後腿兒靠哪兒近?一是屁股,拉屎的地方,二是那個地方,撒尿的,你沒覺得有股怪味兒?”
天月聽二姐這麼一說,一陣噁心,“哇”地吐了。天星說:“味兒不對吧?咱倆換換?”“換就換。”二人換了兔子腿,天星啃着後腿,吃得津津有味,還笑着對虎子擠眼,得了便宜還賣乖:“誰叫我是二姐呢,就吃點虧吧。”
天月吃完了,翻找着炕蓆底下沒看的報紙,天星說:“別找了,我揩屁股了。”天月哭唧唧地說:“大姐,你看啊,她這麼欺負我,你管不管了?”天好和事佬兒似地說:“老二,你也是的,成天惹得她哭唧唧報廟似的。”
天星說:“我就看不慣她的書呆子樣,中國都這樣了,翻那些破報紙還有什麼用?不如揩屁股實惠。”說着把報紙扔給天月。天月氣得呼呼直喘,拿起報紙撲向天星,朝她的嘴抹着:“來,我給你好好揩揩屁股!”二人滾作一球。虎子喊號子:“三姐,加油!”天星力大,把天月按到身下。天好喝呼道:“你們倆要翻天呀!”突然,天星一聲慘叫:“啊!這小母狼,咬人!”天好又好氣又好笑:“咬吧,下勁咬,咬來咬去滿嘴毛!”虎子站在一旁樂得直蹦。
這姐弟四人,多少年沒有這樣痛快熱火地瘋鬧過了。
寒露過後是霜降,眼看冬天快到,天好說家裡糧食不多,怕熬不過關東的大長冬天,就帶着天星和虎子到山林子裡採藥材。天星對這事挺在行,講起藥材頭頭是道。她們採五味子、刺五加,倒也收穫不小。天好揹着麻袋到鎮上去賣,秋田村上正好趕馬車去鎮上賣糧食,他要天好坐馬車,天好堅決不坐,自已走着去鎮上。秋田沮喪地說:“看來咱們是結下仇了。”天好到鎮上賣過山貨從貨棧裡走出來,看到天月守着貨郞擔子正和人家交易,就走過去和她說話。這時,一隊日本兵押解着幾個漢子走來。
天月說:“日本人這些日子抓勞工,你告訴虎子躲避着點,別到處亂跑。”
天好趕緊往家走,她真擔心虎子出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