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人海茫茫, 前路漫漫。

星期一,陽光燦爛,心情舒暢。

馬藺對於前途有小小的殷切的盼望, 電腦的桌面換成了世界地圖, 地中海邊的一塊小小地方用ps做成紅色, 很顯眼的再一片藍色邊上出現, 他看那裡, 距離愛情最近的地方。

整個公司裡都在爲美好的秋色振奮,業務部的幾名干將在週會的時候提出來:“馬總,張總, 今年的業績這麼好,大家都想出去轉轉, 現在的天氣太好了, 去哪裡都是最好的辰光。”

兩名執事者沉思, 過一會兒異口同聲說好,馬藺喝一口咖啡, 問:“給個方案,今年去哪裡好?”

然後大家衆說紛紜,從九寨溝到濟州島,東南亞到大草原,不一而足, 個個都神采奕奕, 最後張誠拍着桌子喊停:“好了好了, 這樣, 我看定兩個目的地, 分兩組去,這樣說要說到什麼時候去?”

衆人稱是, 張誠繼續:“我覺得一條線麼去濟州島,估計外頭那羣小姑娘一定贊成,另一條麼,馬藺,你看呢?”

馬藺“嗯?”一下,眼睛半眯:“去新疆,好不好?”

一直很想去那個地方。

一錘定音,公司裡面羣情激奮,工作效率陡然提高。

很不意外的,公司職員自動分組,男人一致嚮往西域的蒼茫,女人一致渴望異域的浪漫,揚揚剛好晃來公司,知道情況後拉着馬藺的袖子:“帶我去好不好?我自己出錢也行。”

他無奈的笑:“可不可以說不好?”

“不行,你說去新疆好還是濟州島好?我要去濟州島,不過我猜你想去新疆,乾脆去新疆算了。”

“揚揚——”

“怎麼啦?我就這麼個小要求,你別小氣。”

“不是,新疆,我想一個人去,你別跟着好不好?你可以跟着去玩的人走,我要自己走,一個人走。”

“馬藺,你在說什麼?你是老總,你不帶隊麼?”

“這個公司以前就是由辦公室組織的,我不需要負責,我想去新疆,可不表示我想去風景區拍照。”

“哦——”她的回答帶長長的拖音,“算了,我不去了,我纔不希罕去那些地方。”

說完站起來就要走,被張誠攔下:“去,跟我們的女將們一起去韓國,我請你去,別理那個小氣鬼。”

可惜話不奏效,人家一甩手,還是仰頭離開。

馬藺就在背後嘲笑:“馬屁拍在馬腳上。”

張誠給他一個白眼:“幫你害你都不知道。”

艾可可掛着那塊超大的玉牌站在陽光下面笑,正好回來的香港人用很不標準的普通話說:“天哪,簡直是在胸口掛了個pizza。”

可可更加覺得好笑,對着阿南德,聲音清脆:“太感謝你了。”

回酒店,開電腦,再msn上面留下言語:“謝謝你的白玉大餅,我恐怕要刀槍不入了。”

心情很好,和窗外的陽光一樣明亮。

晚飯時間李大中從新聞中心回來,放下器材,抱怨:“可可,今天虧得你是沒去,碰到幾個大兵不講理,非要查我們的帶子,狗孃養的,給支□□老子也能跟他們幹一場。”

可可自椅子上轉身,表情靈動:“就是給你個107火箭炮你也不敢動手,那不還有嫂子和睿睿麼?”

大中舉起大拇指:“就你瞭解你哥我,哎,男人有個家的確是甜蜜的負擔啊!”說完獨自哼起《甜蜜蜜》,一邊動手整理材料,一邊用破落嗓子吼:“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

等整理到可可桌子上的稿子時,發現新大陸一般的尖叫:“哦!天哪!哪來這麼大的玉?”馬上又奸詐地指着可可,“你丫頭行啊!在這裡都還有人給你送這送那的,成啊,趕明兒回國了該請哥喝喜酒了吧。”

她佯嗔:“說什麼呢?”臉上倒是一派的春風得意。

“不過,這個,可可,哥得教育教育你,你不能搞突然襲擊啊,始終沒見你身邊有個啥人,咋就這回殷勤成這樣呢?你相親了?”

“你才相親呢,我沒有,不就一從前的同學,朋友罷了。”

“別的我不敢下定論,但這男人,我還是明白的,男人對你沒那種意思,犯不着爲你這樣,別裝了。”乾脆坐下來,放下手裡的活,一幅準備好好聊天的模樣,“哎呀,我們到這裡這幾個月,吃不好睡不好,總算找到各有興頭的事情,得,咱們好好嘮嘮。”

“嘮什麼?手上的事情忙完了?”

“你呀,沒情趣,真沒情趣,想當初你嫂子和我談戀愛那會兒,咱們也隔着千山萬水,那國際電話費跟長江水一樣滾滾東流,你這副模樣,還有人對你這樣子好,我看,那小子瘋了,不值得啊!”

可可表情一凜,將玉牌收在採訪包裡,不搭腔,獨個整理資料。

馬藺的新疆之行最終不得不放棄,年初他算是控股了一家紡織品生產企業,本來這對貿易公司來說實在是件很好的事情,原來的訂單都要找人聯繫,目前有自己的生產基地,接來訂單心裡也有底。可偏偏就是在公司運作上軌道的時候,歐盟好幾個國家聯合對多種紡織品採取限制出口,本來,去歐洲參加紡織品展覽的展品和展位都準備好了,幾批原來訂單的成品馬上就要裝船,碰上這等事,眼看着公司整年的效益玩完。

原來興致勃勃要旅行的職員全都義務加班,再也不提出門的事。

首要的,是追手上的訂單,張誠和馬藺開始一天24小時駐守辦公室,生活變得一團糟。

揚揚再一次踏進馬藺的辦公室看到的是一幅可憐兮兮的景象:桌子上面堆滿了各類文件和樣品,馬藺靠在沙發上,眼睛半閉,下巴再也不是乾乾淨淨的清爽模樣,鬍子拉嗒,手指上還夾着半截煙,紅色的火光在半明辦案的空間裡尤爲顯眼。

“怎麼啦?馬藺。”她蹲下去,問得很小聲,順便取下他手上半截煙,掐滅。

他猛地坐起來:“哦!沒事沒事,最近公司有點運作上面的問題,我看你就別來了,我可能沒時間。”

她點頭,又搖搖頭:“我可以不來煩你,但你得管好自己,這副樣子誰看得下去,你公司的事情我不懂,不過這段時間你和張誠的午餐我包了。”說完就走,也不容許人拒絕一下。

馬藺看這她離開的那扇門打開,碰上,沉思良久,然後重新點上煙,看着煙氣在空中打圈,然後,瀰漫開來。

契機是一週後來的。

馬藺和張誠正準備放棄參展並利用合同追討損失的時候,電話響起,還是那個莫非,依然不緊不慢的自我介紹:“馬總,我是《全球財經》的莫非,上次我們聊過。”

他本來都懶得應付,憑着本能回答:“您好您好,您看,最近公司遇到點困難,可能不是很有時間。”

“哈哈,巧了,我還正是要跟您說這個事情,最近歐盟那邊的動作不小啊。”

“……”

“其實歐洲也有不少公司對這個有些看法,我剛好有個朋友,想要一些紡織品,好不好談談?”

馬藺眼睛一亮,謝天謝地,死不了。

生意還是和歐洲人做,不過多走一道程序,先跟南美的一家公司交易,然後再轉到歐洲。如此一來,產品沒有積壓,展覽還可以參加,訂單甚至比原來的還大,馬藺趕到北京籤合同,專程請莫非吃飯。

一貫的客氣,在什剎海的一家日本餐廳,馬藺尤其真誠:“這一次,真的要謝謝你。”

莫非用食指撐起下巴,仔細地看馬藺,然後,說:“你和可可很好吧?”

馬藺一怔,隨即說:“還好還好。”

“那麼,告訴我她喜歡什麼不難吧。”

馬藺正在挾三文魚的手一抖,擡頭望對面坐着的男子,氣質沉穩,表情淡定,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樣子。

心裡面說不出的滋味,最後還是慢條斯理地回答:“對不起,我不知道。”說完了彷彿不夠,加上一句,“我真的不知道。”想起來有點委屈,若是知道,若是真的能夠投其所好,此刻的自己何必這般狼狽。

……

莫非那樣冷靜的看着馬藺的舉動,自認識以來,其實一直在觀察,這麼個看來不過是賣相出色的男人,究竟憑什麼讓艾可可一次次地繞着彎路來幫他。

等到不期然地問出心裡面的話,看見馬藺把三文魚整片浸沒在芥末油中,又渾然不覺地往嘴裡送,倒真是白癡也能瞧出端倪了。

彼此囑意,卻不言及的故事這年頭已經很多,莫非自認爲很不喜歡,所以他明示暗示多少次對於可可的心跡,可惜,沒回應,對方常常笑笑,說:“好了,我們倆,不合適。”

他如果還要刨根究底地問:“爲什麼?”

必然是得到這樣的回答:“兩個天才能夠互相愛慕嗎?不可能,他們都更願意愛自己。”

這是那個女人說得出來的話,但她爲了一個叫馬藺的名字拜託了自己兩次,第二次,隔着戰火紛飛和千山萬水,說:“我知道這次貿易壁壘給國內的公司造成的困擾很大,我有條線,你幫我介紹給他好不好?”

莫非答應,也指望藉此看清楚事情的真相,如今真相盡收眼底,他倒不需要隱藏了,直截了當:“馬藺,你很幸運。”

……

馬藺尚未從他之前的話中緩過神來,猶自考慮關於另一個男人給予自己的強大的壓力,如今聽見這句話,莫名其妙:“怎麼說?”

“這頓飯,你該請我,因爲我確實幫了你,不過,你更應該請你的那位好同學,這次這條線,是她的不是我的。”

說完就走,還真是記者的做派。

馬藺在餐廳裡頓坐良久,三絃琴傳來的聲音悠揚清冷,一直透到骨頭裡去,北方的秋天啊,窗外的樹葉打着卷在風中下落,每一片的墜落都像是完美的舞蹈。

隔得太遠,太多疑問,說不出口。

只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