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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可可從小到大都認爲自己是天下第一的, 驃悍的不得了,所謂橫行鄉里,魚肉百姓便是這號人物了:橫行鄉里是因爲孩子書念得好大人都喜歡她將她作爲自己孩子的榜樣, 於是乎可可無論欺負誰到最後被大人管教的那個都不會是她;魚肉百姓麼, 其實也不該這樣的嚴重, 魚肉得最多的就是馬藺, 她的小跟屁蟲。

可可覺得自己從小到大從來沒想到過要和馬藺分開, 可是後來明白人生不由人,自己終歸只是一介女流,吃過虧流過眼淚, 天下第一的心態就成了東流水,只是馬藺在她出國前的那場喧鬧, 她是時刻不能忘懷的, 覺得對不住他, 欺負了那麼久,還是塵歸塵土歸土, 隱入了塵囂,成了往事。

艾可可在哥倫比亞大學學新聞與大衆傳媒,後來回國順理成章的進了祖國最好的新聞機構,並且因爲她的外語能力十分出色,沒多就成了骨幹。

那次接到任務去美國之前, 她回了趟家, 她的爹孃看見寶貝女兒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又馬上打電話給馬藺的父母, 說:“我們可可回來了, 要不我們作東,大家一起去順園吃頓飯?”

可可在電話旁邊輕聲說:“媽, 我想吃你做的紅燒排骨。”

不知道是不是電話那頭聽到了,反正後來據說馬藺的老爹也提出來孩子難得回來一趟不如在家裡吃,於是就成了兩家人的聚餐。

可可在這樣的飯桌上已經好久沒見過馬藺了,這次也不例外,他爸媽屁顛屁顛的來了,唯獨那小子又說有事情走不開,他的父母於是說這孩子不懂事,只有可可是知道的,他不想見自己。

想起來,心底就有點淡淡的不舒服,漾開來,連老媽秘製的紅燒排骨都覺得醬油放少了不好吃。

吃過飯她去逛書店,老遠看見馬藺拉着一個姑娘的手,自己心底那點不舒服就有氾濫開來,可可覺得自己白癡透頂,再怎麼也輪不到她來嫉妒啊!!

於是拐了個彎,走旁邊的一條小路。怎麼知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到前面的岔路口,馬路對面依舊是讓她看着彆扭的一對,而且這會兒馬藺也瞧見她了,嘴巴動了一下,並且很快放開了那姑娘的手,像是要撇清關係似的往前走了一步。

可可只好穿馬路去打招呼:“嗨,真巧。”

“嗯,你回來啦?”

“明天就要走的,這是你女朋友?”

“她……”他的話硬生生的停住,是不是,都不好說。

可可心下有些瞭然,早就聽說了這傢伙仗着好皮相如今喜歡在脂粉堆裡翻跟斗,想不到是真的了,拍拍他的肩膀,道:“要我買什麼禮物給你麼?”

“你這次去哪裡?”

“波士頓。”

“你自己注意身體就好,我不要什麼禮物。”說完了抿了一下嘴脣,看了身邊的女友,“我們走了。”

自始至終,都不介紹一下彼此。

可可常常自嘲那幾年在美國死讀書,社交太少,完全不像別人能夠融入這個社會,她純粹是來資本主義鍍金的過客,所以如今她要代表社會主義在資本主義的土地上好好瀏覽。

幾天的工作形成十分地趕,結束以後,可可告假,沒有跟着團隊回國,而是應了幾個同學的邀請去了紐約,去之前,和家裡通了電話,父母對她亦是十分放心,只說讓她好好玩。

那天也是湊巧,艾媽媽去超市買東西出來,正碰上路過的馬藺,小年輕剛買了一部二手車,開得十分顯擺,看見艾媽媽,自覺主動地靠邊,從裡面打開車門:“艾媽,上車,我送您。”

一老一小在車上隨便聊着天,說起可可,馬藺問:“她什麼時候回國?”

“她說要玩幾天,去紐約看同學,早上還打電話來說準備回味一下當年第一次看到雙子樓的震撼,對了,還有同學請她去什麼世界之窗吃飯。”

馬藺失笑,覺得她有意思,在紐約呆了那麼多年,還要往那裡跑,真把資本主義當成半個故鄉了?!

馬藺那天晚上和張誠準備一個計劃書做到很晚,結束的時候伸着懶腰說:“走,去宵夜。”

那時候他們仍處在起步階段,閒錢不多,吃夜宵只能去那些小店,往往門面不算太大,衛生不算太好,唯一出彩的多半是菜的口味還過得去。

馬藺坐下來的時候看見電視開着,放的是絕對無聊出了眼淚還是眼淚除了我愛你就是我恨你的臺灣言情片,偏偏倚在桌邊上的兩個服務員還看得津津有味,愣沒聽見張馬兩人的招呼。

後來他喊:“老闆,還做不做生意?”

這纔有人從後面跑了出來,忙不迭的遞菜單,訓斥兩名服務員:“就知道看電視,客人來了也不招呼。”說着順手拿過調板換了頻道。

那一刻,馬藺在點菜,沒注意電視上面的畫面,倒是張誠在邊上說:“老天,這個消息真的假的?”

他擡起頭來,一臉茫然的看向電視,那老闆也對着電視發呆,喃喃在說:“美國還會有這樣的事情?”

張誠站起來,走過去拿過老闆手裡的調板把聲音調高,那主持人的聲音就傳了出來:“……一架從波士頓飛往紐約的美國航空公司的波音767飛機在起飛後遭挾持,撞到了紐約曼哈頓世界貿易中心北側大樓,飛機“撕開”了大樓,併發生爆炸……”

馬藺那時候好像聽不見了聲音,眼裡面只有小小的屏幕上的混亂的情景,因恐懼而四散飛奔的人羣,還有不斷重複的那幾個飛機撞擊的瞬間,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裡,連張誠推他都不曉得,幾乎連呼吸都已經忘記。

……

後來回過神的馬藺妄顧旁人看他的奇特目光,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只是衝出店去,上車,發動,駛走,一氣呵成,當時也根本沒聽見張誠在後面喊:“臭小子,你去幹嘛?哎,你等等我……”

汽車發出很長的“吱——”聲停在那所他熟悉的房子樓下,向上衝向上衝,敲門聲響得幾乎像是個劫匪,把應聲來開門的艾家父母嚇得幾乎不敢開門,看見是馬藺,嗔怪:“怎麼啦?慌慌張張的,快進來。”

他走進去,大步流星,開電視機,現在幾乎每個頻道都在轉播那個畫面了,然後一屋子的氣氛一下子陰沉下來,三個人都是連大氣也不敢出。

……

直到電話聲鈴鈴響起,艾媽媽接電話的時候已經是哭腔:“喂——”

不過很快的陰轉多雲到晴,臉頰上掛着眼淚但是眼角是笑容:“嚇死我們了,你沒事就好。”

……

你沒事就好,馬藺終於卸了心事像打了一場多麼殘酷的仗,渾身無力,軟軟地坐在地上,後來艾媽媽把電話交給他,說了句“她要同你說。”

我要同馬藺說——這話是可可說的,那一刻她在紐約的同學的家裡,不知道怎樣的感謝臨時改變的行程給自己帶來的幸運,本來,那間恐怖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她真的會在那幢大樓裡,去看一位爲州政府服務的朋友。

所以現在她仍然懷揣着惴惴的心,緊緊地捏着電話,半天道:“馬藺,是你嗎?”

“嗯……”

“謝謝你。”

“你沒事就好。”

“怎麼會這樣?!”她與電話這頭哭泣,聽見那頭傳來的穩定的呼吸,覺得世界就是這一根小小的線,然後猛然間想起來小時候與他一起學那句“佛祖拈花”,如今馬藺就是那朵佛祖手裡的花,她於他的緊張中窺見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