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關於思念, 我們都有很重要的藉口。

馬藺的父母恐怕是故意的,將兩臺理療儀搬來家裡,再同兒子說:“你讓我們兩個老骨頭怎麼搬到親家那裡去?!”

言下之意, 他有汽車, 這種出賣勞動力的工作, 舍他其誰?!

好吧, 送貨去, 到那處熟悉的地方去,好多個知道可可在家卻沒有藉口聯繫的日子,他的汽車喜歡上了這幢樓下的樹蔭。

所有的蛛絲馬跡都指正馬藺的父母和可可的父母是暗中串通的, 如若不然,他們怎麼會在樓下等他, 一看見汽車, 過來:“馬藺, 真不好意思,還要你送過來。”

艾爸爸是標準的上了年紀的知識分子, 推推眼鏡,拍拍雙手,眼見着沒力氣往樓上搬,馬藺一笑,脫下西裝, 親自動手。

……

一杯瓜片, 幾聲謝謝, 兩家本來早就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 如果不是孩子們的性子如此糾葛, 恐怕就真容爲一體了,也不必這般客氣。

“最近生意好不好?”

“恩。還好。”看見可可的媽媽在洗水果, “艾媽,不用了,我坐坐就走。”

說是坐坐就走,其實在這裡,看櫃子裡的她的香水,牆上她的照片,腳就沒了站起來的能量,和兩個老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直到天色漸暗,女主人站起來說:“馬藺,聽話,今天別走了,在這兒吃飯,你有多久沒嘗我做的菜了。”

他點頭,應允,不期然的有些期待,再仔細想,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晚飯時間,電視是一定打開的,總是看新聞,不會上網的大人只能憑着傳統的媒體被動等待,馬藺也往電視瞟一眼,聽主持人報主要內容沒有說出那四個字,才把頭轉過來,認認真真的吃飯。

後來,也不知道是佛祖、上帝還是真主聽清了他心裡的禱告,電話響起來,年近60的艾媽媽衝過去接,速度比得上劉易斯:“喂——,哎呀,可可,我就猜你今天會打電話來。”

馬藺也轉過頭來,望着那個電話目光灼熱但又不敢靠近,直到兩個老人叫喚:“馬藺,馬藺,來,可可跟你說。”

……

從來沒有什麼電話能讓他這樣心悸,興奮緊張和憂心忡忡:“可可——”

“你在我家?今天怎麼有興致?”

“嗯,給兩老送個理療儀來。”

“謝謝你了,我總不在家,虧你能像那麼周到。”

“嗯,那個,可可……”

“怎麼啦?”

“你爲什麼騙我?”

“你說什麼呢?”

“戒指,我知道了。”

“哦,當時想都過去了,犯不着讓你們擔心。”

“可我還是擔心,比以前更擔心……”

“馬藺……”

“……”

“呵,我——你放心,我沒事的。算了,不說了,幫我和爸媽說一聲。”

然後“喀塔”一聲掛斷,留下空洞的“嘟嘟”聲,馬藺捏着電話,努力猜測剛纔的可可是否想說些什麼,又最終噎回了心底。

差一點,就對他說“我很想你。”好在關鍵時刻吞了回去,這樣快的掛電話,是怕自己的舌頭不受大腦控制。

原來,就是遠在異國他鄉,還是會忍不住的思念。

坐下來,強迫自己,還有篇通訊要發,過些日子要去約旦河西岸,恐怕還得準備,應該很忙啊!確實也很忙,有時夢裡都是槍林彈雨的場景,可是這會兒握着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最後,白紙上留下幾行:

請允許我將冬天的第一朵雪花,放在懷中溫熱,融成一抹思念的輕煙。

一樣的空氣,一樣的呼吸。

請允許我將陰沉的天空下面最熱鬧的風景收藏在文件夾裡,哪天稍不如意,從頭看起。

某個轉角,某個背影。

請允許我將最喜歡的語句全都化作記憶,我輕輕地吟,你靜靜地聽。

等到不自覺地寫完,再看,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沒頭沒腦地記錄這些,莫不說距離冬天還遠,就是不遠怕也看不到雪,更何況,這塊土地上的風和心裡的風都不是一種空氣,怎麼可能一起呼吸?

深深地吸一口氣,有海水的味道,再呼吸,澀澀的。

是眼淚。

頭髮越來越長,可可懷念那個離家不遠的髮廊,曾經在那裡和馬藺不期而遇,他臂上掛着一個捲髮女孩的手,可可自然地打招呼:“弄頭髮?”

馬藺臉上帶着惶惑的訝異,忙不迭地拉開卷發的手,說:“可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去了蘇丹?”

“就這幾天,幹嗎?曬黑了不認識了?”

他小聲地嘀咕,她斜着眼睛看,努努嘴,問:“也不介紹一下?”

馬藺更加的惶恐,一幅恨不得把人家小卷毛推到火星去的模樣:“沒什麼,就是普通朋友。”

可可一下子就心情很好,可小姑娘的臉發綠,她終於大發善心:“你們慢慢玩,我做頭髮。”最後還對着小丫頭,“這個叔叔太過分了,等下敲詐他。”

那時候她也知道自己是要離他而去的,可是看着那隻挽在他胳膊上的手,就忍不住的捉弄,潛意識啊!到底是在乎的。

月底,馬藺的公司來幾個西班牙客戶,說是先考察,再考慮是否合作,所謂的考察小組一行三人,兩男一女,女人是在華的留學生,會半吊子中文,可憐全公司上下沒有懂西班牙語的人才,說英語又總有解釋的不夠詳盡的地方,急得兩個老總頭上冒汗。

後來,突然想起來,李娜,前幾天還在街上與她偶遇,彼此打個招呼,對方是一貫的時尚打扮,喊:“帥哥,天涯何處不相逢?”

馬藺着急地呼叫,李娜倒是很給面子的出現:“西班牙語啊!小case,我學的就是這個,我說帥哥啊,你要不把偉大的艾可可同志搞丟,那你就可以橫行地球了,還至於爲着小小的西班牙語這樣丟人現眼。”

馬藺點頭稱是,回過頭一想,不對啊!什麼叫把她搞丟?完全是那個女人不要自己非要往外跑好不好?

不過公事要緊,開公司總是爲了賺錢,賺錢的時候感情總可以暫時放在一邊。

後來才弄清楚是那篇莫非的報道起了作用,人家來華要走好幾個城市,看了報道,決定把這裡當成第一站。

馬藺總覺得似乎是要感謝可可的。

送走客商,理所當然地請李娜吃飯,張誠不懷好意地藉故離開,李娜對着張誠的背影叫:“張總,你這樣很不負責任的!”

等到張誠轉過身來問爲什麼,李娜又說:“已經不負責任就不要回頭了,我其實也期待能和帥哥單獨地共進午餐。”

馬藺覺得有意思,在一邊插科打諢:“李記者,這位張先生年方30,尚未婚配,沒有女友,值得考慮,雖然體態糟糕了一點,但實際非常強大。”

“難道是蟑螂?”她這麼不給面子,走出門的那個臉色大變。

“好吧,說說想吃什麼?”

“不如請我吃炭火烤肉,好像這裡新開了一家阿根廷餐廳。”

馬藺說好,他對吃本來就沒什麼太大意見,請客吃飯除了要謝謝李娜之外,多半也是想要打探消息。

李娜喝了口紅酒,嘴巴泯泯,不待馬藺開口就很自覺地抖落:“你不用這麼客氣了,艾姐本來和我這幾個月都是休息的,可現在她已經在水深火熱中努力奮鬥了,我也沒幾天能呆下去,下個星期就要飛南美了,想問什麼就問,別不好意思。”

去,這叫什麼話,馬藺想自己什麼時候不好意思了,又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話題上,但當真要問什麼,好像什麼都問不出口,只能呆坐着,手放在桌上有意無意地敲。

“好了,我知道爲什麼艾姐不要你了,完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叫你說話的時候又不會說,是我我也不要啊!”

馬藺笑笑:“一下子不知道要問什麼,好像有很多想知道的,但又覺得什麼都不重要。”

“那麼,我小小的透露你如何?艾可可記者喜歡馬蘭花,我原來不知道爲什麼,後來認識你,又剛好參加了什麼治理鹽鹼植物座談會,才曉得,原來你就是那個風吹雨打都不怕。”轉轉酒杯,“瞧,阿根廷的紅酒就是好,人離鄉賤,物離鄉貴,她還有個瑪瑙戒指,就是小孩子們玩的,5塊錢一枚的那種,用軟緞絲編成了掛墜放在採訪包裡,跟她這幾年飛了大半個地球,誰也不讓多看,我都不用猜,一定和你有關。好了,其實我也不知道什麼,關於女人,我就是女人,我也不知道下一秒我會想做什麼,而且也不知道爲什麼我要和你說這些,可是,帥哥,下次看見你的時候麻煩給個燦爛點的笑容好不好,你的公司挺有前途,不用整天這樣憂心忡忡地裝酷吧,還有,謝謝你的午餐,拜拜。”

說完起身離開,揮一揮衣袖,不留雲彩。

馬藺對着李娜的背影怔忡半天,先是沒消化她那一堆語速超過正常速度三倍的話,後來是想是不是記者都喜歡這樣自顧說完就離開,好像電視裡面的切換那樣:說完謝謝前方記者,畫面自動轉移。

不過有一點倒是體味出來了,在他時而相思時而墮落時而憤慨的日子,她沒有完全把他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