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的影子營地。
這裡大軍把守,戒備森嚴,營地以杉木柵欄爲戒,分內外兩重,除了一隊隊來回巡弋的龍武軍士兵外,還有遍佈四周的明哨暗哨,以及令人防不勝防的機關陷阱。缺乏安全感的方錚將此地視爲自己最堅固的堡壘,用來保護自己和家人,順便也乾點兒見不得光的事。
太子兵敗已過了一天,京城的城門也打開了,京城府尹的安民告示貼遍了全城,多少起到了一點安撫民心的作用,城內又開始漸漸繁華喧鬧,商鋪接連開業,百姓們也恢復了以往的平靜生活,爲家人,爲自己奔波生計。
長平站在影子營地的轅門外,呆呆的注視着不遠處喧囂的京城,目光中滿是焦急和期待。來往巡弋的士兵們見到她,紛紛恭恭敬敬的執戈爲禮,眼神充滿敬畏。
戰事已結束,聽溫森稟報,父皇和夫君聯手佈置之下,此次太子謀反失敗,城內已漸漸恢復了平靜,可是……那個該死的混帳東西爲何還不來接她們回城?
“姐姐,外面風大,回房吧。”嫣然輕輕在長平身後道。
長平執拗的搖頭,銀牙咬得噶嘣噶嘣響:“那個該死的混蛋,打輸打贏也沒傳個信兒來,害咱們這一家子傻傻在這見鬼的營地裡乾等,老孃見了他,絕不輕饒!”
嫣然輕笑道:“城內大亂初定,夫君乃朝廷重臣,肯定政務繁忙,姐姐莫要心急,靜心再等幾日便是,回房吧,你這幾日身子不舒服,小心又受了風寒。”
說起不舒服,長平臉色開始發青,強忍着壓下胸中翻騰的惡感,平復了一陣後,撇嘴道:“他算什麼朝廷重臣?我就沒見過他正兒八經的辦過什麼政務,一天到晚東遊西晃,盡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父皇居然能一直忍着沒打他屁股,實在寬宏大度之極……”
嫣然噗嗤一笑,想想又覺不該,不由嗔道:“姐姐,哪有你這樣說咱們夫君的?”
長平笑道:“咱們這一家子人裡面,也就你偏着那混蛋說話,難怪夫君那麼喜歡你,好幾次他半夜偷偷摸摸從我牀上溜走,然後跑進你的廂房,摸上你的牀,快天亮了那混蛋又偷偷摸摸溜回來,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哼!以爲我不知道麼?”
嫣然俏臉頓時大紅,羞聲道:“你……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說你睡得跟……跟什麼似的……嘻嘻。”
長平一楞,旋即勃然大怒:“那混蛋說我睡得跟豬似的,是嗎?”
嫣然掩着小嘴,眼睛笑成兩彎新月,目光躲閃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長平怒道:“老孃若見了他,非把他第三條腿給折了!”
“第三條腿是什麼?”嫣然疑惑道。
長平大大咧咧道:“就是男人身上有,但咱們女人沒有的東西,那混蛋告訴我的。”
嫣然聰慧的眼珠轉了轉,接着馬上便明白了,羞紅着俏臉啐了一聲:“……果然是個混蛋!”
長平高興的笑道:“看吧,咱們有了共鳴……”
二女嬉鬧一陣,然後目光幽幽投向京城,同時嘆了口氣。
“時局動盪,朝堂兇險,戰事接二連三,嫣然,咱們的夫君難道就這麼一直跟着隨波逐流嗎?”
嫣然俏臉泛起了輕愁:“是啊,每次他離開我們,我都爲他揪着心,怕他受累,怕他受傷,更怕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種感覺,如同自己的心掉進了沸騰的油鍋,反覆的煎熬,我……很難受。”
說着,嫣然眼眶泛紅,很快便落下淚來。
長平摟住嫣然瘦弱的肩膀,嘆息道:“我和你的感覺一樣,不管他做了多大的官兒,我都不稀罕,只盼他少做些危險的事,完整囫圇的站在咱們面前,我就謝天謝地了……咱們的夫君本來就不是個膽大的人,可情勢卻逼得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入死,我擔心得都快發瘋了。但願這次平叛之後,天下安寧,從此再沒有波折……”
二女互視一眼,幽幽嘆息。沒有波折,可能嗎?古往今來,哪朝哪代過得平平靜靜?天下風雲無時無刻都在翻滾涌動,欲抽身於漩渦般的朝堂,談何容易?
“姐姐,快看!馬車,咱們方家的馬車!”嫣然忽然眼睛一亮,注視着遠處一輛雙馬雙轅的馬車,興奮的叫道。
“呀!真是咱們方家的馬車!”長平目注遠方,也開始興奮起來。
“這該死的混蛋,終於想到來接咱們了嗎?”長平面帶笑容,雪白的貝齒卻露出冷森的寒光。
方錚坐在馬車裡,顛簸的山路已將他晃得頭昏腦脹,整個人就像怒潮中的一葉扁舟,隨着馬車的顛動上下起伏。
“要……要修路……一定要修路!”方錚咬牙切齒下了決定。
車行到轅門,方錚一下馬車,便看到長平和嫣然正俏目含淚,微笑望着他。
一陣暖意霎時溢滿胸腔,方錚靜靜站在馬車旁,臉上露出了溫馨的笑容。
做個負責任的男人,與家人長相廝守,患難與共,儘自己的能力,爲她們撐起一片恬然寧靜的天空,這纔是他真正願意做的。什麼功名富貴,什麼高官厚祿,這些加起來,也抵不過家人們一句暖暖的問候,一個關心的眼神。
這麼簡單的道理,可惜很多人都不懂,到老了才明白過來,自己一輩子都幹了些什麼?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等明白了,可也已經晚了,該走的走了,失去的也永遠失去了。
幸好方錚活過兩輩子,而且這輩子活得太過驚險刺激,正因爲如此,他才更渴望與家人至愛平淡寧靜的生活,這世上要揹負的責任太多,可真正屬於一個男人該揹負的,只有家人和嬌妻,至於其他的,見鬼去吧!老子沒空!
緩緩伸出雙手,方錚眨眼笑了笑:“怎麼一點也不熱情,楞着幹嘛?快來抱抱你們的老公啊!”
長平和嫣然對視一眼,抿嘴一笑,接着二女朝方錚奔過來,方錚眼含溫情,看着二女飛奔的嬌姿,不由眉開眼笑。老子找的老婆一個個如花似玉,春蘭秋菊,各擅勝場,這份泡妞的本事簡直比我的逃命功夫更高明。
誰知長平跑到一半忽然停住,呆呆望着方錚,然後臉色開始發白,緊接着又開始變青,端的變幻莫測,方錚正莫名其妙間,長平卻扭頭就跑,神色如同見了鬼一般。
方錚兩眼發直,伸出的雙手僵硬在半空,不明所以的看了嫣然一眼,然後俊臉一黑,拔腿便朝長平追去,邊追邊喊:“喂,你站住!你什麼意思?我的模樣長得很猙獰嗎?你幹嘛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這樣很傷人自尊你知不知道?哇!你居然還吐,太過分了……”
……
一家老小在影子營地相見,自有一番歡敘,正當方錚吩咐下人收拾行李,準備動身回京城時,溫森搓手陪着笑將方錚拉到一邊。
“什麼事?快說,我趕時間呢。”方錚嘴裡咬着半塊饅頭,不耐煩的含含糊糊道。早上到現在,他一口飯都沒吃,馬不停蹄的趕來接家人回京,誰說當官的天天山珍海味?這不,清廉如水的方大人正乾巴巴的啃着白麪饅頭呢。
“大人,屬下照您的吩咐,新募了五百名身家清白,資質不錯的年輕人,壯大咱們的影子隊伍,這個……屬下斗膽,您是不是露個面兒,訓幾句話,讓大家都熟悉一下咱們的頂頭上司是何等的器宇軒昂,英俊挺拔……”
方錚被拍得兩眼一亮:“嗯,不錯,有道理,老溫你很會辦事嘛……”
溫森急忙哈腰讚頌:“主要是大人太過英明神武,屬下肯定不敢太差勁,不然丟了大人的面子,屬下就萬死莫贖了……”
“走,去看看那些新兵蛋子。”
營地正中間的校場上,五百名新招入的影子成員正在訓練,摸爬滾打,喊聲震天,校場上空漫天黃塵,籠罩着騰挪滾躲的新學員們。
殺手哥哥負着手,手裡還捏着一根粗粗的竹片,正一個個的指導,誰的動作不規範,“啪”的一下,竹片便狠狠落在他的頭上,打得新學員們齜牙咧嘴,抹着眼淚還不敢頂嘴,殺手哥哥光憑眼神就能殺人。
“哎呀,太殘忍了,好好說不行嗎?非得要揍人?咱們以後得立個規矩,不準搞體罰啊……”方錚對新學員頗爲同情。
溫森陪着笑爲殺手哥哥開脫:“大人,有些人太笨,不打不開竅呀,我佛慈悲,不照樣也有當頭棒喝嗎?佛祖敲一棒子能夠醍醐灌頂,這位殺手兄敲一棒子,開開竅總不難吧。”
“胡說!”方錚對這種不科學的說法嗤之以鼻:“人家土匪還經常敲人悶棍呢,他們都是活菩薩?”
見溫森訕笑不語,方錚恨恨咬了口饅頭,瞪了他一眼:“以後要多學習文化知識,別老說這種沒水平的話,你好歹也是影子的二把手,鬧出笑話連我都跟着你丟人。”
溫森急忙答應,然後諂笑道:“大人……要不,讓他們集合,您訓幾句話,讓大家都敬仰一下您出類拔萃,神勇威武,震古爍今,面若冠玉的奕奕風采?”
“哇,老溫,最近學習很努力啊,馬屁的辭藻明顯華麗了許多啊……”方錚眉開眼笑。
“實話,都是大實話,是屬下的心裡話……”
校場上,新學員目光或敬或畏的望着點將臺上的頂頭上司方大人,對這位方大人的傳奇經歷,他們可謂知之甚詳,一個年不滿二十歲的商賈子弟,出人意料的爲朝廷立下這麼多功勞,而且深受帝寵,官高權重,在民間更是聲名赫赫,能在這樣充滿英雄和傳奇色彩的人領導下,新學員紛紛覺得臉上光彩無比。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這位大人怎麼笑得賊兮兮的?一點也不莊重,絲毫看不出半分朝中重臣的模樣,反而像個經常在市井扒人錢袋的小蟊賊……
“大人,人都到齊了,請大人訓話。”溫森討好的笑了笑,然後乖巧的站在一邊,突顯出方錚一把手的威嚴。
看着面前五百名面露敬意和崇拜的新學員,方錚開心的笑了,影子是直屬他掌握的特務機構,這個機構等於是他最大的本錢,現在有新血充入,本錢貌似又豐厚了不少,怎能不開心?
“先別訓話,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本官要給他們演示一下,何謂真正合格的影子!”
溫森一楞,忙道:“大人要如何演示?”
方錚傲然一哼,忽然一隻手高高舉起,朝着校場的五百名新學員豪邁大喝道:“我要打十個!”
“譁!”新學員頓時譁然,望向方錚的目光更加崇拜。不愧是單槍匹馬殺出城求援救駕的功臣,瞧人家這氣派!
溫森卻大驚失色,冷汗直冒,這位頂頭上司有幾斤幾兩,身爲親信下屬,他怎會不知?今日大人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主動找人比試,而且一次打十個,太勇猛了吧?
“大人,三思啊!子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還曰……”
“曰個屁啊!這裡是軍營,不是書院,你丫曰來曰去,考狀元呢?”方錚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粗魯的抓過溫森的衣襟,湊在他耳邊咬牙低聲道:“平時拍馬屁的機靈勁兒哪去了?你就不會在咱們老兄弟裡面挑十個人出來跟我打嗎?擺擺樣子,顯露一下本官神勇威猛的一面給那些新兵蛋子看看不就得了,還用我教你?”
溫森恍然,原來方大人想在新學員面前顯擺一下本事,好讓新人對他更加崇拜,嗯,大人的想法能理解,只是做法太過無恥了……
“屬下了解!”溫森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猥瑣笑容。
“記住啊,別真打傷我了,不然老子天涯海角追殺!”方錚惡狠狠的補充道。
半柱香時辰後,十個影子老屬下圍着方錚,貌似殺氣騰騰的擺出了攻擊姿勢。
當着五百新學員的面,方錚冷冷一哼,忽然又舉起了手,似炫耀又似強調的再次大喝道:“我要打十個!”
“譁!”新學員一齊發出崇拜的驚歎,就像五百隻小母雞望着他們中間唯一一隻瘸腿鶴,方大人很有虛榮感,覺得身子有點兒飄……
在衆人敬佩的眼神下,方錚慢吞吞的轉過身子,將手中啃剩下的半塊饅頭用非常慢的動作,擱在了點將臺上,還用無限愛憐的目光看了饅頭一眼,然後緩緩走到校場中間的包圍圈裡。
“我要打十……”
“大人,大家都知道您要打十個了,咱們還是快動手吧……”一名影子屬下萬分無奈的道。
“咳……好,開始吧。”
緊接着,十位包圍他的屬下忽然收起攻擊姿勢,身子站得筆直,動作統一的向他九十度鞠躬。
方錚嚇了一跳:“這種禮節就免了吧?咱們施自己的禮節不行嗎?”
十名屬下默不作聲,眼神冰冷的注視着方錚,周身散發出凌厲的殺氣,他們面容冷硬,表情猙獰,攻擊姿勢擺出,渾身的骨節肌肉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就跟油鍋裡爆豆子似的。
學員們被他們的氣勢嚇到了,紛紛爲方大人捏了把冷汗,瞧這十人的架勢,分明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方大人看起來文文弱弱的,能打得過他們嗎?
轉念一想,他們又釋然。方大人爲朝廷立過這麼多功勞,手上怎麼可能沒一點真本事?所謂人不可貌相,興許方大人隨便一出手,這十人全都得趴地上……
果然,校場正中,方錚剛擺出一個攻擊的姿勢,只見圍着他的十名屬下動作一致的往後踉蹌一步,然後齊聲慘叫,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全都倒飛出去,如同被一股無影無形的內功震開,更離譜的是,居然個個面色蒼白,冷汗直冒,捂着胸口如同承受着什麼劇烈的痛苦,甚至還有人躺在地上開始渾身直抽抽……
圍觀的衆人頓時傻眼,下巴集體掉落地上,瞪着眼不敢置信的望着方錚,心中震撼無比……
這,難道便是傳說中的“御氣傷人”?
方錚雙手僵持在半空,臉色難看的瞪着躺在地上翻滾呻吟的屬下,覺得有點下不了臺,於是嘆息道:“這麼多人在看着,我拜託你們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兒戲?”
衆屬下停止呻吟,躺在地上互視一眼,發現大家都跟自己一樣在裝佯,不由有些吃驚,異口同聲問道:“怎麼你也倒下了?”
“……”
“大人好身手!”圍觀學員滿臉崇拜,興奮的鼓起掌來。
方錚臉色更黑了……
衆屬下忙不迭站起身,沒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十人面色間頗有幾分尷尬,紛紛愧疚的向方錚笑了笑。
“認真一點,投入一點,行嗎?”方錚覺得今日的比試實在是個錯誤,帶着爹孃老婆直接回家不就得了,幹嘛非得湊這熱鬧?弄得現在不上不下,進退兩難,打個架跟耍猴戲似的,方錚現在很不爽,很想扁人。
“出招吧!”方錚不耐煩的大喝,他只想趕緊結束這場以他爲主角的猴戲,然後回京城一家團聚。
衆屬下互視,然後很有默契的點頭,他們終於明白大人的意思了,既然要讓大人出盡風頭,就不能讓他勝得太過輕易,否則就顯示不出大人神勇威猛的一面。
“大人,看招!”一記直搗黃龍,狠狠朝方錚面門擊來。
方錚傲然冷笑:“來得好……”
話音未落。
“砰!”
“大人!您沒事吧?”
“大人,屬下萬死!”
“大人,您流鼻血了……”
校場上所有人目瞪口呆望着方大人的鼻血長流不息,溫森站在點將臺上嚇得兩腿一軟,面色煞白,無力的扶着額頭呻吟一聲。
“剛纔那一拳誰打的?”緩過勁的方錚,鼻孔堵着一小塊粗布,冷冷發問。
衆屬下毫無義氣的往旁邊一閃,只剩下一名屬下站在正中,驚恐的望着方錚,瑟瑟發抖。
“鏘!”
方錚立馬翻臉,抽出身旁屬下隨身的佩刀,手一抖,挽出一個漂亮的刀花,然後沒頭沒腦向那名肇事者砍去。
肇事者顯然也不甘心就這樣糊里糊塗被方錚給剁了,頓時“哇”的一聲大叫,扭頭逃命。
“混帳烏龜王八蛋,別跑!竟敢毆打上司,你知道要關多久禁閉嗎?”
“大人,饒命啊!您剛纔不是還誇我那一拳來得好嗎?”屬下邊跑邊求饒,委屈得直抹眼淚。
“放屁!老子是說‘來得好快’,話還沒說完就捱了你的打,你說你該不該死?”
“大人,屬下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想得美,還下次!老子命令你站住!乖乖站着讓我砍兩刀……嗬!還跑?看飛刀!”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