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南的能仁寺是一座小廟,修於前朝,能仁寺外是一片樹林,幽然靜謐,白天都沒什麼人煙,一到晚上更是連鬼都不路過。——這地方是不是有點眼熟?
沒錯,這裡便是上回方錚、胖子和長平三人大戰一羣混混的老地方。
方錚是個懶人,懶到連挑地方都不願多想,一說要整人,就這兒了,刑訊逼供,殺人滅口的風水寶地。
不知過了多久,吳公子幽幽醒轉過來,正迷迷糊糊時,突然感覺臉上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疼得他當場慘叫了起來。強烈的疼痛感使他不得不睜開眼,眼前模模糊糊立着幾道人影,卻看不清面目。最讓他驚恐的是,這兒好象不是金陵城,而是一片荒郊野外,若在這個地方被人殺了,他家老爹連他的屍首都找不着。
“你們是誰?意欲何爲?”吳公子驚駭道。
眼前數人分立兩側,都只是靜靜看着他,沒一個人說話。
方錚貓着腰躲在陰暗角落,正在思忖整人的損招兒,想來想去,他覺得應該先雜治一番再溝通比較好,這叫“殺威棒”,電視裡古代的公堂經常玩這一出。
於是向着鄭仗他們打了個手勢,鄭仗等會意,也不跟這吳公子羅嗦,衆人上前便是一頓毒打,而且專朝他臉上招呼。在吳公子哭爹喊孃的慘叫聲中,吳公子那尚稱英俊的臉很快便腫如豬頭。
見打得差不多了,方錚咳嗽了一聲,鄭仗等人立馬住了手。
吳公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臉上嘴上血水直淌,含含糊糊哀求道:“衆位好漢爺,在下是金陵吳家的公子,衆位好漢若是手頭不方便,一切好說,一切好說!需要多少儘管開口,只求各位莫傷了在下的性命……”
由巷子中的鎮定,到驚駭,再到現在的跪地求饒,吳公子的人性散發出“奪目”的光輝,方錚望着他,不禁有些同情。
吳公子並不可恥,換了方錚他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也許比他好不了多少。
“行了,別嚎了,當心把鬼招來。”方錚懶洋洋的開口了。周圍點起了兩支火把,火光下映出方錚那張自認爲英俊的臉,格外憊懶。
看清了“匪首”的面貌後,吳公子嚇得大驚失色。眼前的這位主兒,可是如假包換的仇家啊,今日之局,怕是凶多吉少。
方錚走到近前,就着火把的光亮打量了吳公子一眼,這一看嚇了一跳:“你是誰?”
回過頭來問鄭仗:“不是叫你們將吳公子請來嗎?這豬頭是誰?”
鄭仗忍着笑回道:“少爺,他就是吳公子,剛剛他自己承認了。”
方錚驚詫道:“不會吧?吳公子,許久不見,你竟然英俊了很多呀,臉也發福了,最近家裡伙食不錯吧?瞧,養得多好……”
吳公子早已嚇得手腳冰冷,哆哆嗦嗦道:“方……方少爺,怎麼是你?”
方錚冷笑道:“怎麼不是我?問得多新鮮吶,子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不,還沒到十年呢,我就來找你了。”
“子……還曰過這句?”吳公子顯然也不是什麼有文化的人,聞言迷茫的喃喃自語。
窒了窒,“……我說曰了,他就曰了,你不服?”方錚有點惱羞成怒,本打算以自己豐厚的學識狠狠在氣勢上壓倒他,沒想到卻被眼前的仇人質疑,大大的掉面子。方錚眼光狠狠一掃周圍,見鄭仗,小五等人紛紛兩眼望天,做無視狀,這才心虛的冷哼一聲。
“服,服,方少爺,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人在屋檐下,吳少爺特別的識時務。
方錚怒氣衝衝的臉突然一變,轉眼便換上一副人畜無害,綠色環保型笑臉,他笑眯眯的拍着吳公子的肩膀道:“吳少爺,您好呀。好些日子沒見着您了,最近忙吧?孟子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算啊,咱倆這不有上百年沒碰着面兒啦?”
“啊?孟子……”吳公子下意識想質疑這句話,擡頭看見方錚惡狠狠的眼神,急忙懸崖勒馬,硬生生止住了。
“吳公子,今兒請你到這來,一呢,是兄弟我萬分想念你,所以呢,把您給請到這兒來,咱們敘敘舊。”
吳公子一聽都快哭了,心中暗暗鄙視,有你這麼敘舊的嗎?太虛僞了!
方錚渾然不覺吳公子對他的鄙視,仍笑眯眯的道:“二嘛,兄弟我有些舊帳想跟你算算,親兄弟,明算帳嘛,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我敢說不嗎?吳公子哭喪着臉道:“方少爺,我錯了!瓊花樓的事我對不起你,方少爺您說怎樣就怎樣吧,只求方少爺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一條狗命。”
“上道!不愧是好兄弟,吳公子之深明大義,實乃我輩羣起而效仿之楷模呀,你們說是不是呀?”方錚喜滋滋的誇讚着,同時環顧左右,衆人應景,紛紛點頭附和。
方錚似乎有些羞澀的撓撓頭,接着道:“吳兄如此爽快,兄弟我倒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了。”
吳公子這頭嚇得快哭了,方大少爺卻仍在裝模作樣,滿足他個人的惡趣味。
吳公子只好耐着性子,陪着笑臉道:“方少爺您儘管開口,千萬別客氣。”
方錚斜睨着他,道:“吳公子盛情難卻,那我就不客氣了。吳公子有所不知,上次瓊花樓那事,兄弟我很受傷呀,在家裡養了一個多月,差點一口氣兒沒喘上來蹬腿了……”
方錚頓了頓,瞥了一眼吳公子,見他目光呆滯,表情頹喪。於是“沉痛”的嘆了口氣道:“本來呢,咱倆所爭者,無非就一窯姐兒罷了,只當是平日裡開了個小玩笑。就算吳公子把我推下樓,也沒什麼關係,爲了成全吳公子在美人面前表現英雄氣概,這口氣我忍就忍了。對了,吳公子現在已經抱得美人歸了吧?”
小五和衆護院在旁邊聽得面面相覷,咱們這位少爺到底想做什麼?怎麼說着說着還真有點敘舊的味道了,衆人辛苦半晌,把姓吳那小子擡到這荒郊野外,少爺該不會真的只是爲了敘敘舊吧?
鄭仗依舊是平板着臉,一臉酷酷的表情,對外界發生的任何事情置若未聞,只是望向方錚的眼神裡,不時閃過一絲笑意。
吳公子見方錚東拉西扯,就是不給句痛快話,心下着急更甚,可又不敢催他,聞言只好點點頭。
方錚一拍大腿道:“如此甚好,也不枉兄弟我躺在牀上吃苦受罪一個多月。吳公子現在情場得意,與桃紅姑娘雙宿雙飛,狼狽爲……呃,郎情妾意,兄弟我由衷的爲你感到高興啊。不過——”
吳公子聞言心中一顫,那話兒來了,扯了半天閒篇,這纔到了正題。
方錚仍笑眯眯的道:“不過嘛,兄弟我在牀上躺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全靠我老爹以各種稀世名貴藥材吊着命,吳公子你也知道,藥材,特別是稀世的名貴藥材,那都得花錢呀。如今年景不好,生意不好做,如今我是醒過來了,可家中積蓄卻耗掉了大半,唉,全家人吃飯連肉都捨不得吃了……”
鬧半天還是要錢呀。吳公子內心鄙視不已,你方傢什麼家底我還不知道,就算將你屋子堆滿了名貴藥材,對方家龐大的家產來說還不是九牛一毛。
一旁的小五和衆護院這時才恍然大悟,暗笑不止,少爺閒扯半天,敢情是想敲這小子一筆呀。少爺不愧是少爺,敲竹槓都敲得這麼斯文有禮。
方錚沒管衆人如何反應,自顧自接着道:“所以呢,今日將吳公子請來,就是想問問你最近手頭方不方便,這事兒還得請吳公子擔待一二,畢竟,你遂了心願,贏得了美人芳心,兄弟我可是要喝西北風了,吳公子向來仗義疏財,必不忍心見兄弟我傾家蕩產,你說對吧?”
吳公子聽得暗暗叫苦,要錢你就直說呀,繞來繞去連桃紅都扯上了,那騷貨不知過了幾道手,我犯得着去贏她的芳心麼?
想歸想,他不敢表示出任何不滿,小心翼翼的道:“方少爺客氣了,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想要多少儘管開口,我絕無二話。”
方錚兩眼一亮,情不自禁誇讚道:“吳公子果然通情達理,那我就不客氣了。這樣吧,瓊花樓那檔子事兒,你拿個五十萬兩銀子出來,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再也不提……”
衆人聽了嚇一跳,少爺可真捨得開口,五十萬兩啊!足夠十萬戶貧苦人家美美過上好幾個月了,如今華朝的國庫裡都不一定有這麼多銀子,吳家有錢歸有錢,但絕不可能拿出這麼多現銀,少爺這番獅子大張口,把姓吳的這小子嚇死了怎麼辦?
“什麼!?”吳公子果然不負衆望,聞言眼前一黑,一口氣提不上來,倒頭往地上栽去,幸虧鄭仗在旁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方錚望着吳公子,搖着頭,喃喃道:“古代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真差,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他朝鄭仗一努嘴,道:“弄醒他,等把帳算清楚了,這小子愛怎麼暈怎麼暈。”
鄭仗點點頭,反手一記重重的耳光扇在吳公子臉上,“啪”!清脆的聲響在靜謐的樹林裡傳出老遠。
吳公子慘叫一聲,醒過來了。
剛剛恢復神智,吳公子殺豬似的叫了起來:“沒錢!沒錢!你殺了我吧!我沒錢!”此刻他是真的後悔了。當時一時衝動,將方錚推下樓,吳老爺花錢將這事給壓了下來,本來他以爲沒事了,沒想到方錚竟然以這種方式找上了他,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爭一時之氣,忍一忍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麼?
世上沒有後悔藥賣,如今刀把子攥在他手上,吳公子除了唯唯點頭外,根本興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
方錚聽到吳公子哭嚎着沒錢,不禁噗嗤一聲樂了:“這傢伙,真是個棒槌性子,沒錢還叫那麼大聲,分明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嘛。”
方錚友善的拍了拍吳公子的肩,道:“吳公子,你這樣就不對了。我把你請過來的本意呢,是想雙方在一種和諧,理智,以及親切的氣氛下,進行友好的磋商。你現在這個樣子,恕兄弟我直言,很不友好啊,真是爲難。要不,您受累,就着這塊風水寶地長眠在此,我去找吳老爺談談?我估計他應該比你友好,再說,我認爲這兒風水挺好的,你看啊,此地依山傍水,聚風藏氣,王侯將相之福地呀,沒準下輩子吳兄能投個皇帝胎呢,怎麼樣?要不要試試?”說完他還衝着吳公子齜牙一笑。
方錚的話說得很客氣,彷彿挽留客人留宿一般熱情大方,可話裡的意思吳公子卻是聽得心驚膽顫,這傢伙拿不到錢就想要我的命啊,這鬼地方風水再好管什麼用,埋在土裡總不會比躺在牀上舒服吧?答應吧,天大的數都認了,只要能活着回去,就有翻盤的希望,死了,可就什麼都撈不着了。
思及至此,吳公子立馬改了口,抱着方錚的腿痛哭流涕:“我有!我有!你要多少有多少,只求你能饒了我一命……”
方錚一聽這小子鬆了口,笑得更開心了:“這就對了,你看,現在的氣氛多麼親切,多麼和諧,莊子曰:‘以和爲貴’,至理也。”方大少爺的引經據典實在是亂七八糟,偏偏他還洋洋得意於自己的文采。
方錚話風一轉,道:“不過……剛剛我話還沒說完呢,五十萬兩,是買藥材的費用,僅此還不夠哦,還有我的精神賠償費,嗯,便宜點,算二十萬兩吧,還有,你曾經到處放話說要我方家傾家蕩產,嗯,這話讓我很不高興,你再出二十萬兩讓我恢復高興的心情吧,還有,今晚勞動我這幾個兄弟累得夠戧將你擡到這兒來,你再出十萬兩勞務費表示表示,不能讓兄弟們白忙活,你說對吧?嗯,還有……”
方錚猶自滔滔不絕的算着帳,一旁的小五和衆護院聽得張大了嘴,舌頭伸得老長,少爺隨便一劃拉,這就一百萬兩了啊!真狠!比老爺賺錢狠多了!
其中一位護院在一邊悄悄嘀咕:“奶奶的!比咱們當年劫道還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