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可爲北伐主將?”
金鑾殿上,胖子這句話問出來,所有大臣都沉默了。
北伐,多麼遙遠的字眼兒,華朝開國百餘年,何曾主動北上征伐過草原?年年被突厥人劫掠,年年被打敗,軍隊一退再退,再堅固的城池,也擋不住突厥人的鐵蹄,突厥人如同圍獵一般,將華朝的百姓當作牲畜,毫不憐憫的搶走,或屠殺,邊境的城池曾留下多少無辜百姓的斑斑血跡,多少父母妻兒子女離散死別,華朝綿長的邊境線,一寸河山一寸血,百年來外族的不斷入侵,令這個民族變得愈加苦難深重。
終於有朝一日,華朝也能挺起胸膛,抽出了久不出鞘的利劍,主動迎上了侵略者冰冷的刀鋒,胖子的這個決定,令滿朝文武感到了心情激盪。以前不論大臣們出於何種考慮,或支持或反對與突厥開戰,可今日胖子聖旨一下,滿朝文武皆無人再出班反對胖子的決定。
華朝受辱太久了,久得大家彷彿已麻木了這種被欺凌的日子,既然皇上做了這個決定,大臣們又怎會再反對?
可是,當胖子詢問何人可爲北伐主將之後,衆臣皆老老實實閉上了嘴,沒一個人出聲了。
這是一場勝負不可測的戰爭,每個人都知道其間的兇險,突厥雖然內亂了兩年,實力已大不如以前,但是老虎終究是老虎,哪怕它受了傷,它的鬥志仍然高昂,不會容許一隻兔子去欺負它,這場戰爭打贏了或許加官晉爵,永載史冊,可打輸了呢?誰來承擔輸了的後果?誰敢貿然領兵?
金殿內,所有文臣的目光都投向了右側站班的武將們。
武將們紛紛咬牙切齒,面色漲得通紅,拳頭緊緊握住,又鬆開,幾欲出班請纓領兵,可想了想,終究還是忍住沒動。
這場戰爭對華朝來說太重要了,他們不敢冒這個險,個人的生死榮辱倒在其次,若在自己的指揮下輸掉了這場戰爭,華朝境內將無兵可用,突厥的鐵騎便能輕易的長驅直入,輕鬆佔領整個天下,武將們願意爲國捐軀,可他們承擔不起千古罪人的罵名,他們輸不起。
金殿內鴉雀無聲,只有殿門柱子處傳來依稀的呼嚕聲,——方大少爺仍在沉睡,他甚至連朝堂上在討論什麼都不知道。
所有大臣都側目望着他,羨慕得眼睛都紅了,瞧瞧人家這氣度,泰山壓頂了,還這麼沒心沒肺的呼呼大睡,這得多大本事呀。
胖子無奈的嘆了口氣,環視羣臣,沉聲道:“各位愛卿可有合適的人選?”
羣臣左右望了望,仍是無人開口。
魏承德咳了咳,他是兵部尚書,此時此刻,他必須要出班說話了。
“皇上,老臣認爲,知兵之將者,腹有韜略者,勇武過人者,皆可拜上將軍,老臣思之良久,以爲龍武軍大將馮仇刀或可勝任北伐主將……”
馮仇刀也站在朝班中,今日朝會異常重要,身爲功勳卓著的武將,本在幽州練兵的他和韓大石被連夜召回了京城,特意參加這次朝會。
聽到魏承德推舉,馮仇刀面色猶豫了一下,終於出班抱拳道:“皇上,末將爲武將,身負保國忠君之任,然今次舉傾國之兵於一役,末將勝任一軍之將,卻無法勝任三軍之帥,魏大人實在高擡末將了,兵者,危也,如此重任,末將不敢擔當,請皇上定奪。”
衆臣原本都看好馮仇刀出任主將,畢竟他乃將門之後,自小跟隨父親與突厥人交戰多年,而且其本身也領兵突襲過草原,又幾次參與平定叛亂,爲國家立過不少功勞,今日連他都推辭不敢做這三軍主帥,還有誰能做?
衆臣面面相覷,紛紛露出失望的神情,包括龍椅上的胖子也失望的輕輕嘆了口氣。
“國家危難之時,難道滿朝文武,竟沒有一個能統領三軍的帥才麼?”胖子頹然的看着衆臣,悠悠道。
衆臣聞言,皆面帶慚色,不自覺的垂下頭去。
金鑾殿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寂靜中,方錚的呼嚕聲尤爲突出,在百餘人的金殿上回蕩,傳揚……
衆人的目光漸漸的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後慢慢展露出明悟的笑意,由不滿,到思索,再到輕笑,幾乎只有短短的一瞬……
目光壓力令方錚在睡夢中不由一個激靈,忽然驚醒了。
睜着惺忪的雙眼左右看了看,方錚嚇了一跳。
“你們……幹嘛這樣看着我?”方錚下意識雙手抱胸,驚恐道:“……你們的目光很不純潔啊,……我招你們惹你們了?”
魏承德眼含笑意打量了方錚幾眼,然後轉過身,面向胖子躬身奏道:“皇上,老臣以爲,方國公足以擔當此重任……”
方錚滿頭霧水,接着一喜:“什麼重任?抄家嗎?抄誰的家?”
說完方錚笑眯眯的朝周圍的大臣一個個瞄過去,眼中冒起兩團幽幽的綠光。
方錚身旁的大臣們被他盯得頭皮一麻,紛紛自覺的朝後面退了幾步。
胖子滿頭黑線道:“方……愛卿,不是抄家,魏大人推舉你爲北伐主將,你意下如何?”
方錚一楞,接着像是背後被人踹了一腳般,猛地跳了起來,臉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無比,盯着魏承德半晌,結結巴巴道:“北……北伐……主……那個什麼……”
“北伐主將,很威風的哦……”胖子笑眯眯的接道。
“威風……”方錚喃喃重複了一句,接着猛的一激靈,“威風個……咳咳,要我做北伐主將?皇上,你們沒搞錯吧?我是文官呀!”
魏承德呵呵笑道:“方大人,報國不分文武,文官照樣可以投筆從戎,再說,我朝數次內亂,皆是方大人居中調度大軍平叛,表現甚佳,爲國立過不少大功,這些功績可都是記錄在案的呀,以你以前百戰百勝的戰績來說,完全有能力統帥三軍,直擊默啜金帳,滿朝上下,誰還比你更合適做主將?”
方錚悲憤的使勁瞪着魏承德,死老頭!老子得罪你了?多大仇呀,犯得着讓老子去前線送死嗎?
“不去!我不去!我要告老還鄉!”
金殿上,方錚終於不顧儀態的大聲嚷起來了。
支持朝廷對突厥用兵是一回事,可讓自己去帶兵打仗又是另外一回事,方錚怎麼也沒想到,這件事的重心忽然一下子轉移到他頭上,這可真真實實要命呀!
“不……不去!我堅決不去!朝中這麼多武將,個個比我勇猛百倍,幹嘛一定要我這個弱不禁風的人去當主將?馮仇刀呢?他就是很好的主將人選嘛……”方錚嚇得臉色蒼白,腿肚子發軟,老子得罪誰了呀?這麼害我。
馮仇刀無辜的攤手,道:“方大人,末將剛纔已說過了,末將之能,不足以統帥三軍,……不過末將倒是全力贊成方大人任統帥,若能在大人麾下做一前鋒,末將心願足矣!”
這時滿堂文武大臣竟一齊跪拜下去,口中喝道:“臣等贊成方大人出任北伐主將——”
“你……你們……”方錚氣得渾身直顫,指着衆大臣說不出話來,他第一次體會到人心是多麼的險惡,這就是當權臣的下場啊!方錚腸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當初便該堅決向胖子辭官,不就沒自己什麼事兒了麼。
方錚渾身抖了幾下,氣得胸中血氣逆涌,想在金殿上當着衆人的面噴出幾口鮮血,然後趁勢裝病,遠離這是非,可惜胸中那股逆涌的鮮血……該死的!怎麼也噴不出來!
噴不出來沒關係,方錚靈機一動,接着雙手捂住心臟,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萬般掙扎的站在金殿中,然後身軀仿似很不甘心的搖晃了幾下,像個英勇的戰士一般,緩緩的,壯烈的倒了下去,躺在冰涼的金磚地板上,倆腿還彷彿如臨死掙扎般,不時痙攣抽搐幾下,模樣很是淒涼。
羣臣被方錚的這一出苦肉計驚呆了,大夥兒還沒反應過來,魏承德已走上前去,腳尖輕輕踢了踢方錚的腿,呵呵笑道:“方大人,這回你可演得太假了,老夫都看不過眼,裝暈就好好裝暈,你爲何把倆腿岔得這麼開?這種姿勢……實在是,嗯,太不雅了,方大人,把腿合攏一下如何?”
“嗖!”
方錚躺在地上,緊閉着眼,卻從善如流的飛快將腿合了起來。
羣臣見狀哈哈大笑,魏承德搖頭笑道:“方大人,又過了,既然已被識破,何苦再裝下去?”
方錚實在忍不住從地上爬起來,跳腳怒道:“我哪裡裝了?我明明是真暈了!合攏也不行,不合攏也不行,你們還講不講理?要我怎麼暈你們才相信?”
這時坐在龍椅上的胖子笑眯眯的朝他擠了擠眼,然後胖子收了笑臉,沉聲道:“好了好了,別鬧了,既然方愛卿已是衆望所歸,朕決定,便由方愛卿出任北伐主將,三日後西郊京營點將開拔!”
還不等方錚大聲反對,羣臣一齊跪拜喝道:“吾皇英明——”
胖子笑眯眯的看着目瞪口呆的方錚,笑道:“方愛卿,你可要好好表現,爲國打個大大的勝仗哦……”
方錚聞言兩腿一軟,臉上一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