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晨悠悠的醒轉,頭還是有些痛,而且身上還有些虛弱無力,她呻吟了一聲,猛然聽到身邊有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小妹醒了?來,喝口藥吧!”
一個粗瓷大碗,裡面是還冒着熱氣的一碗藥湯送到她的嘴邊。
鄒晨嫌棄的推開大碗,嘴裡含糊不清的地說:“給我一片感冒藥,頭痛……”
她身邊的人沒有聽清,問了一句:“小妹頭痛?那把藥喝了就不痛了啊。聽話啊,乖!”
這時又有一個人進了屋子,挨着鄒晨坐下,摸了摸她的臉,柔聲道:“妮兒不燒了,阿彌陀佛,這李醫士真是神醫啊。”
“妮兒?”鄒晨一激靈,怎麼又聽到這個詞了?
她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溫柔的中年婦女正低着頭撫着她的髮鬢。這不是她昏迷前看到的那個女人?
鄒晨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當她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頭已經痛的不那麼厲害了,身上也有了一些力氣。她睜開眼,環顧四周,這是一間非常低矮的茅草屋,目測連兩米的高度都不到。牆是用泥砌成的,而她身下,則是用一些草編成的席,草蓆下面鋪着厚厚的一層稻草。身上蓋着一牀薄薄的被子,被子上面補了很多補丁,幾乎看不出來本來是什麼顏色。
她掀開被子,發現自己所謂的牀,原來竟是用土壘成的土牀,土牀下面有一個小小的木杌,上面擺放着一雙小小的草鞋。
她抽抽臉,草鞋?這個不是二萬五的時候過草地穿的嗎?又四處看看,沒有看到其他的鞋子,就吃力的把這雙鞋套到自己腳上,還真的挺合適。
站了起來,哎喲了一聲,這草鞋可真紮腳啊。在屋子裡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什麼爛布頭可以包着腳的,只好穿着草鞋打開門走了出去。
九月和煦的陽光溫暖地透過她的手指照射在她的臉上,她微微眯起眼,眼前一片發黑,扶着門框站了有幾秒才恢復視線。
映入眼瞼的是一張含笑的雙眼,那個她昏迷前見到的女人正在鍘豬草,看到她出了門立刻停下手裡的活計,關切地走到她的身邊,伸出手輕輕扶着她。
“妮兒,你咋出來了?”那婦人柔聲道,“快回去躺着,你頭還沒有好呢,仔細傷了腦子。”
鄒晨吃驚的睜大眼,看着面前這個婦人。心裡一陣發寒,自己到底怎麼了?就是做夢也不能做那麼長……
那婦人看到鄒晨的表情,疑惑的問道:“妮兒?你咋地啦?”
鄒晨無意識的搖搖頭,便看到那婦人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阿彌陀佛,前幾天可把娘嚇壞了,要是我的妮兒……”說着,眼圈一紅馬上便要落淚。
“娘?”鄒晨低低的自語,沒想到那婦人雖然在哭,耳朵卻是極好,“噯,噯,妮兒,娘沒事,沒事,就是高興的!”扯起袖角按了按眼睛。
這時,院門處傳來幾個人的聲音,一箇中年男子扛着農具帶領着二個小子大踏步的走進了院子。
那二個小子一看到鄒晨站在院子裡,歡呼一聲跑到鄒晨的前面,爭搶着和鄒晨說話
個子高的仗着身體的優勢,一把捂住個子低的嘴,快速的說道:“小妹你可醒了,前幾天我給小妹喂藥,你還說頭痛呢。”
另一個氣喘吁吁的扒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小妹,我昨天也給你喂藥了,你現在頭還痛嗎?”
鄒晨一時被倆個小傢伙給嚇住了,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
那中年男子看到孩子們在說話,憨憨的笑了笑,把鋤頭放進屋子裡,然後接過了妻子的活計,鍘起豬草來,一邊鍘還一邊回過頭偷偷看女兒的臉,顯見得是極爲高興。
倆個小傢伙圍着鄒晨,嘴裡一刻不停的在和鄒晨說話,鄒晨被他們唸叨的頭暈腦漲不知所措,然而心裡不知怎麼的,卻涌起一股暖暖的感覺。
個子高的拍拍胸脯眼睛閃亮閃亮的:“小妹,明天四哥就給你掏個鳥窩,你上次不是說想要養個鳥嗎,咱明天就讓你養上!”
個子低的白了他一眼:“四哥,那窩鳥還是我發現的,要送,也是我送,輪不上你!”
四哥一看弟弟拆他的臺,揚起小拳頭怒道:“老五,你找打啊?”
弟弟一看四哥生氣了,也不害怕,伸個頭就往拳頭下湊,一邊湊一邊還給鄒晨做鬼臉。
‘撲哧’,鄒晨被他們倆個給逗笑了。
倆兄弟一看鄒晨笑了,‘嗷’的一聲怪叫然後拍起巴掌來:“爹、娘,小妹笑嘍,小妹笑嘍!”
倆個正在鍘豬草的人回過頭看着三個兒女的笑容,相互對視一眼,會心的一笑……
這時,從南邊正院傳來了一陣不合時宜的聲音:“三娘子,這都是啥時候了,你還不去做吃食,是不是要把我們一家老小給餓死啊?”
一個老婦人站在南邊的院子中,隔着低矮的院牆在高聲叫罵。
黃麗娘一看婆婆在催她做吃食,低下頭嘴脣動了幾動,那婆婆又揚聲罵了兩句,黃麗娘聽不下去了快步走出院門往南邊的正院去了。
那婆婆看到兒媳婦還算聽話,眼珠子轉了幾轉,又指着正在鍘草的兒子罵道:“老三你個棒槌,你就捧着你家這個攪家精吧,一天到晚的不知道幹活,鍘個豬草還用得着你?”
那男子捱了母親的罵,也不擡頭,手裡只是鍘個不停。
那婆婆看兒子不回話,悻悻的又罵了幾句看了看鄒晨,嫌惡的瞪了她一眼,“呸,賠錢貨!”
然後扭身去伙房,一會叫罵聲又從伙房裡傳來。“爺們下地幹活累了一天了,你也不知道讓爺們歇息一下,敗家娘們,鍘個豬草就累着你了?……”
院子裡一對小兄弟憤憤的站起身,看着正院裡的伙房方向,小手捏成了拳頭。
這時正院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省省心吧!天天吵,天天吵,累不累?”
聽了這個聲音,婆婆纔算停了嘴,不一會,伙房升起了炊煙……
天快擦黑的時候,正院院外走進來幾個人。
一個聲音歡快的呼喝:“爺,奶,我和大哥回來了。……”
馬氏正在伙房裡指揮黃麗娘做吃食,一會嫌她放的鹽多了,一會嫌她放的油多了,一會又嫌她做的太淡了沒法子下嚥。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哎’了一聲,臉上象盛開了一朵菊花。快步走到院子裡,看着倆個孫兒,樂開了花:“哎喲,大郎三郎回來了?有沒有累着?快來,快來讓奶奶看看累着沒。”
後面跟着一個婦人,那婦人滿臉笑意手裡拎着一個包裹,交到馬氏手裡:“婆婆,這是我娘讓我帶給婆婆的!”
馬氏一看大媳婦帶來了一包裹的東西,臉上更是笑開了花,連聲說“好、好、好”伸手接過了包裹。
“娘,飯好了沒有?我們趕了十幾里路,都餓壞了!”大兒子往伙房看了一眼,聞了聞味道,露出一絲不滿的表情。“做的什麼?不會又是糠菜吧?”
馬氏瞪了大兒子一眼,“有得吃就不錯了,咋地,你還想吃白麪餅?”
這時黃麗娘從伙房走了出來,低聲道:“婆婆,飯食好了,您看現在擺上去嗎?”
馬氏陰沉着臉哼了一聲,算是做了回答。黃麗娘轉身回了伙房,不一會端着一大盆糠菜端到了堂屋裡。
擺好了飯食,黃麗娘又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叫了幾個孩子和丈夫去正院用飯,她抱着一個一歲的嬰兒走在後面。
鄒晨進了堂屋一看,屋子裡人還不少,坐在上首的一對老年夫婦應該是爺奶旁邊坐着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左面的一張案几上坐着二箇中年男女,應該是大伯,有二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坐在他們身邊。右面的一張案几空着,而鄒晨的一家人,則是在右面第二張案几後面坐下。
鄒晨不明所以,一步也不敢多走,只是隨着自己的二個哥哥坐在一起。
馬氏看着鄒晨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從鼻子哼了一聲,眼裡露出厭惡的神情。
而大伯看到鄒晨則是臉色唰的一白,手裡的筷子彷彿沒有拿穩掉在了案幾之上。他身邊的大伯母,一顆心只在兩個兒子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
坐在上首的老爺子,看到大伯的模樣,咳嗽了一下,然後開口道:“分食吧。”
馬氏端着那個菜盆,先給老頭子案几上分了滿滿一盆糠菜,然後又給大兒子也分了滿滿一盆。走到老三的案几上,用勺子在盆子裡晃了兩下分得比大兒子要少一些,又給倒了一勺子湯水。然後把菜盆又給端回了上首,隨手放在自己身後。
拿出幾個胡餅,一人給分了一個。又拿出三個雞蛋,給老爺子一個,大孫子和三孫子一人一個,鄒晨這一桌竟然一個雞蛋也不給分。她擡起頭看了看父母,看到他們卻是一副習以爲常的表情,不由得嘆了口氣。鄒晨的二個哥哥,緊緊盯着上首的那三個雞蛋不約而同的嚥了一口唾沫。
分完了食,老爺子拿起筷子說了聲:“吃吧!”其他的幾個人纔敢拿起筷子,一時間,屋子裡響起呼啦啦的進食聲。
鄒晨看着前面那盆糠菜直皺眉頭,這是什麼菜?
一大盆看不出來本來形狀的菜葉,有黃的,有綠的,還有幾棵已經蔫黑了在湯裡痛苦的彎成幾道,菜湯裡還有許多碎糠,一看便叫人沒有食慾。
拿起分的餅,看了更是沒有一點胃口,黑黑的,聞起來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
黃麗娘看女兒看着糠菜和餅卻不吃,以爲女兒頭痛還沒有好透,便舀起一小勺子菜湯倒在女兒面前的小碗中,又把她手裡的餅給掰了一半,都給撕成小小的碎塊泡進了菜湯中,然後遞給女兒,輕聲道:“吃吧!”
馬氏一看鄒晨不吃飯,啪的一下把筷子扔到案几上,揚聲罵道:“遭天譴的,放着糧食不吃,你還想吃啥?瞧你作的,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啥東西,還真當自己是嬌嬌女?你有那個命沒有啊?”
鄒晨一聽馬氏在罵她,擡起頭怒目而視。馬氏看到孫女瞪自己,氣的直接站起來,走到鄒晨面前,劈臉就是一巴掌:“小娼婦,你那驢眼是瞪誰呢?啊?跟你娘一個德性,下作的貨色……”
鄒晨本來頭暈就沒有好,被這突然的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耳朵裡又聽那個所謂的‘奶奶’嘴裡不停的在罵自己,心裡一股火氣上升,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馬氏看到孫女暈倒了,不僅沒有着急,反而罵的更大聲了:“快瞧瞧,快瞧瞧,都學會裝暈了啊。小娼婦,喪門星,賠錢貨……”
老爺子本來坐在上首正吃飯,看馬氏罵人也沒有當成一回事,要是她哪天不罵人那才叫奇怪了。看到孫女暈了過去,只是擡了下頭又接着吃,可是吃了幾筷子終究是心裡有愧,勸解道:“好了,老婆子,你少說幾句吧,孩子不是還沒好嗎?”
黃麗娘看到女兒暈過去,急的不知道怎麼辦纔好,抱着女兒,迭聲呼喊女兒“妮兒、妮兒,醒醒,醒醒?”搖晃了半天,妮兒也沒有醒來。
這時馬氏纔開始着急,偷眼看了一眼老爺子,大聲道:“快抱走,抱走,別死我這裡了,真是晦氣!……”
對面的大伯象是沒有看到任何事情一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大娘把自己面前的糠菜推到兩個兒子面前低聲在勸兒子多吃幾口菜,而二個兒子則是一副嫌棄的表情大聲嚷着我要吃雞蛋,我要吃雞蛋。
而鄒晨的父親,只是一臉焦急的模樣,搓着個手,一臉乞求的看着坐在上首的老爺子。
老爺子揮揮手:“抱走吧,抱走吧。”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去請李醫士過來看看,別真的有什麼好歹!”
“噯!噯!”鄒晨父親忙不迭的點下頭,小心的從妻子手裡把女兒接過來,抱回自己院子了,黃麗娘忙抱起小兒子跟在後面。
倆個兄弟一看父母抱着弟弟妹妹走了,和老爺子打個招呼捧起面前案几上的菜盆和湯碗就走。
馬氏在後面一迭聲的大罵:“作死的,這是來催命啊。我怎麼生了這麼個兒子啊?啊,看病不得要銀錢啊?我哪有這麼多錢給他禍害啊……一個丫頭,看什麼醫士啊?”
他們都進了北院很久了,馬婆婆還站在院子裡不停的罵着。
鄒晨父親將女兒放到了牀上,就立刻轉身出院去找李醫士去了。李醫士原本不想來,耐不住鄒晨父親低三下四的乞求,終於答應來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