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這些天睡得並不好,漫漫長夜總是醒着,到了白天落葵來叫時,白蘇卻又昏昏沉沉的睡着。
這幾天半夢半醒,精神不濟,白蘇飯也沒正經吃過幾回,但是上仙之身就算餓個百八十年的應該也不會有大礙。
白蘇臉色越來越差,腦袋像灌了鉛似的,整日在榻上躺着,偶爾被落葵扶到院中小坐,但精氣神總是養不好。
按理說白蘇是上仙,尋常的小病小災走錯道兒也找不到她門上,白蘇這般光景,卻像極了尋常的凡人生了重病。
白蘇這幾日生病,落葵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但是白蘇身份尷尬,本就因渡劫失敗之事淪爲天街笑柄,若是再將此事傳出去,白蘇的名字又該被閒散的神仙唸叨好幾天了。
現在能救白蘇的只有玄嗣神君,落葵悄悄去找玄嗣,但是玄嗣都避而不見,落葵在平陽殿蹲守了好幾天,連玄嗣的面都沒見上。
是日,白蘇覺得精神好些了,便在花圃中小坐。
落葵從外面走來,神色有些慌張,見白蘇在院中坐着急忙將慌張神色斂去,換上一副笑臉:“上仙今天精神倒是好。”
白蘇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你去哪兒了?一大早不見你人。”
見白蘇笑了,落葵更覺心酸,眼中忽然飈出幾滴淚花,她急忙用袖子拭去:“我去外面逛了逛,上仙想吃什麼?”
白蘇臉上笑意隱去,她垂着頭盯着腳尖:“落葵,你從來不會撒謊。”
白蘇的臉本就很白,因這幾天精神不好的緣故愈發蒼白如紙,彷彿風一吹就破了,她瘦了,手踝處的骨頭高高翹起,遠不如初來時明豔。
落葵是白蘇最親近之人,深知白蘇處境心酸,她雖是青帝之女,但青帝早已隱世多年,就連白蘇也是五百年前帶着一紙婚書突然冒出來的,這天上的有頭有臉的神君神女都有強大的靠山,暮晴身後是強大的力牧氏,所以就算她被打得神魂碎裂也還能活過來,甚至還嫁給了衆人夢寐以求的玄嗣神君。
但白蘇沒有,在這盤根錯節唯地位權勢的九重天上沒有絲毫的靠山,她唯一有的就是天帝的憐憫和玄嗣神君的忽冷忽熱,現在甚至連仙力都失去了,成爲了一個普通的凡人,連凡人的病痛都躲不過。
五百年前渡劫失敗,衆人以爲青帝是出世相救,卻沒想到青帝巋然不動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管,衆仙唏噓,青帝當真心狠,連親生女兒都不聞不問。
五百年後白蘇在衆仙鄙夷的目光中醒來,入住流雲殿,將前塵往事忘盡,在這熱鬧的九重天上,她從不同旁的神仙一樣搬弄是非,天上的神仙素重等級,對於她們這些下人從不正眼相看,白蘇對她們卻甚是厚待,就連是情敵的暮晴娘娘也只是敬而遠之,從不主動招惹。
白蘇上仙,平時看着笑意盈盈,實則在這熱鬧的九重天上生活得十分寂寞。
落葵只能看到白蘇臉的一小部分,她的皮膚像是溫潤的白玉,沒有任何的瑕疵:“上仙——”
“落葵,你別去找玄嗣了,我大概是要走了。”白蘇望着那幾株搖光木道。
“上仙要去哪裡?去找青帝嗎?”落葵問道。
白蘇笑着搖搖頭:“我不認識什麼青帝,我大概要回相府了,這幾天的感覺和在相府時一模一樣,彷彿被人扼住了喉嚨,又或許我只是要離開九重天了,我也許永遠都回不去了。”
落葵臉上淚水如珠子般落下:“落葵不懂。”
白蘇笑着擦掉落葵臉上的淚水:“哭什麼,落葵,我想睡覺了,扶我進去睡吧。”
落葵抹掉淚水扶起白蘇:“好。”
轉眼白蘇便被落葵扶到榻上躺下,她呆呆望着嵌着夜明珠的天花板,忽然想起虞山的宛童,那個穿綠衣好看的男子,不知現在在做些什麼,她又想起那日穿白衣的玄嗣,面色冷峻的端立着,那時白蘇便想,他一定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上仙想吃些什麼,落葵去準備,上仙醒來便可以吃了。”落葵仔細的將被角掖好,溫柔的問道。
白蘇想了一會兒,道:“我想吃八寶鴨。”
落葵微微一笑:“上仙睡吧,醒來就可以吃到八寶鴨了。”
白蘇闔上眼簾,不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
落葵立在白蘇榻前看了好一會兒,方纔慢慢退出去。
庭院寂寂,那幾株搖光木枝葉長得愈發繁茂了。
一日如梭,到了夜幕時分,白蘇還未醒來,她平日貪睡但從未睡過這麼久,落葵察覺到了不對,便嘗試着將白蘇叫醒。
她起初是輕輕的搖了搖白蘇,沒有動靜,她又喊了幾遍,仍是沒有動靜,落葵慌了,在白蘇身上施了一道喚醒的仙法,白蘇還是沒有動靜。
想起白蘇說過的話,落葵心一沉墜入無邊黑暗。
我大概是要離開九重天了。
眼下唯一能救白蘇的,就只有玄嗣了,落葵不在耽誤,忙去平陽殿找玄嗣。
還未進去落葵被門口兩個凶神惡煞的仙侍攔住:“站住,何人敢闖平陽殿。”
“我是白蘇上仙的侍女,有急事找玄嗣神君,還望你們通報一聲。”落葵急道。
“這麼晚了,玄嗣神君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明天再來吧。”其中一個仙侍道。
白蘇等不得:“是很重要的急事,白蘇上仙等不得,還望你們通報一聲,白蘇上仙會記得你們的。”
兩個仙侍油鹽不進,就是不讓落葵進去。
落葵心一橫:“那就莫怪我了。”
落葵施了個仙法,徑直闖了進去。
那兩個仙侍沒想到落葵有這麼大膽子,竟敢擅闖平陽殿,追在落葵身後道:“好大膽的仙娥,不怕上誅仙台嗎?”
落葵當然怕,但當務之急是找到玄嗣神君,她徑直朝玄嗣的寢殿跑去。
玄嗣正站在寢殿前,望着倉皇而來的落葵道:“何事喧譁?”
落葵跪倒在玄嗣面,哭道:“神君,您救救白蘇上仙吧,白蘇上仙要死了。”
“白蘇上仙出什麼事了?”玄嗣背後傳來一個慵懶的女聲,落葵一驚,擡頭望去,穿着鬆垮寢衣的暮晴推門出來,一副睡眼稀鬆的模樣,即便是這樣仍保持着過人之姿。
落葵心中像被什麼重重敲了一下,素聞暮晴娘娘與玄嗣神君感情好,但她從未親眼見過,她心裡忽然很難過,忽然覺得整日笑哈哈的白蘇上仙很可憐。
落葵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玄嗣神君,就算是你不喜歡白蘇上仙,但是白蘇上仙是你的未來的正妃,落葵懇請你救救白蘇上仙。”
玄嗣眉皺得很深,落葵從未見過他這般寒蟄的目光,眨眼間,玄嗣就去了流雲殿。
那兩個仙侍追上來,見着暮晴娘娘在此,玄嗣神君發了這麼大火,急忙跪倒在暮晴面前:“暮晴娘娘?”
落葵也不管他們,跟着玄嗣跑回了流雲殿。
落葵到臨雲殿時,玄嗣已經抱着白蘇站在門口了。
“神君,上仙不會有事吧?”落葵問道。
玄嗣目光幽寒,眸子裡彷彿要滲出冰來:“我要帶她離開一段時間。”
落葵會意:“神君放心去,這裡我來處理。”
玄嗣點頭,立時架雲離開。
白蘇的頭很痛,心口也有陣陣痛意泛來,周圍很冷,她努力朝僅存的一點暖意移去,她全身又熱了起來,她抱着的東西很熱,很不舒服,白蘇放開她抱着的東西,想隔他遠一點,但是她被那塊熱熱的東西緊緊包圍着,她怎麼也掙扎不掉。
周圍有水聲,有蟲聲,還有一個人在叫她:“蘇蘇,你睜開眼看看我,蘇蘇,別睡了,蘇蘇,你睡得夠久了不能再睡了。蘇蘇——”
白蘇猛得睜開眼,看見滿天閃耀的星子,在晶藍色的天空中綴起一片閃耀的海洋,緊接着她又看見一個男人的下頜,那個男人長得真好看,下頜線條優美流暢,穿一件霜白的衣袍,美得和天上的神仙一樣。
男人低頭看她,眸子裡裝的全是亮晶晶的星子:“蘇蘇。”
白蘇想摸他的臉,卻發現手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提不起任何力氣。
突然,一股閃電般的疼痛從心口傳來,瞬息傳遍全身,白蘇疼得弓起背,用力的掐着抱着她的男子,尖尖的指甲輕易劃破男人的手臂,白蘇聞到了血腥味。
“蘇蘇,你怎麼了?”玄嗣關切問道。
白蘇一手捂着心口:“我心口疼。”
玄嗣一滯,眸中一片晦色:“蘇蘇,我對不住你。”
又是一陣催人心智的疼痛,白蘇疼得全身痙攣,額上冷汗直冒。
玄嗣將白蘇的手拿開,一手探進白蘇溼透的衣裳中,輕輕捂在她心口的傷疤處,以仙力緩解舊傷的疼痛。
溫涼的氣息彌散開,疼痛緩解了不少,但是感覺到心中捂着一張大手,白蘇的臉登時紅透,她馬上去推玄嗣的手。
玄嗣的手被推開了一點,然後又馬上重重捂在白蘇的心口上:“別動,你會疼。”
白蘇渾身顫慄了一下,想去推又推不動,腦袋越來越沉,意識越來越模糊,終於沉沉睡下。
在意識完全湮滅前,白蘇感覺到脣上多了個冰冰涼涼的東西,玄嗣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蘇蘇,不要離開我”
白蘇意識越來越模糊,實在管不了玄嗣的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