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下雪了, 空中飄起浩浩蕩蕩的雪花,好像天上的神明將聖潔輝灑向人間,玄嗣同白蘇撐着一把傘, 慢慢的向最高的城牆走去。
聽買傘的老闆說, 再過幾刻鐘, 城裡就要齊放煙花, 於是兩人打算找一個好位置。
站在城牆上, 可將半個城池都看在眼裡,最繁華的幾條主街燦若星河,街市通明, 在城中人家也都點着燈火,在這座城中繪就一片璀璨的星海, 所有人都跑出屋子等待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日。
雪花飛舞, 鋪天蓋地, 將這片大地獻上一片晶瑩,瓦片上的雪白晶晶的, 在燈火的照耀下閃着溫潤的光。
忽然傳來一聲咻咻的尖響,白蘇還未反應過來,空中嘭——一聲,炸開萬千璀璨的銀線,這裡將歇, 片刻又起, 虛空中炸開數萬道燦爛而絢麗的金花, 將瓦片上的雪映成各種各樣的顏色, 整座城池亮如白晝。
城中傳來一陣陣叫好聲, 有人甚至還攀上了自家的屋頂,星海燦爛, 俗世快樂。
玄嗣的臉忽明忽暗,他緊緊抱着白蘇:“蘇蘇,我們成親吧。”
煙花炸開的聲音很大,城中的叫好聲此起彼伏,白蘇還是將玄嗣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在一片又一片的喝彩聲中,白蘇聽見自己說:“好。”
在凡間過了元宵節和生辰,白蘇回到流雲殿便沉沉睡下,第二天她是被玄嗣拉起來的。
白蘇睏意正濃,坐在軟軟的雲被中,睡眼稀鬆的聽玄嗣說話。
玄嗣手裡拿着一本摺子:“蘇蘇,益算星君推算出下月初八是好日子,還有的就是三個月之後了,你覺得怎麼樣?”
白蘇打着哈欠,又一次倒在牀上:“你決定就好,不用管我。”
玄嗣哭笑不得:“那就定在下月初八,如何?”
白蘇睏意濃郁,含糊不清道:“甚好,甚好。”
白蘇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她微一側頭,便看見桌子上放着兩盞燈籠,一盞是白蘇買的兔子燈籠,一盞是白蘇覺得好看的琉璃燈籠,玄嗣竟去弄了一隻一模一樣的。
白蘇心下一暖。
白蘇在吃飯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什麼事情,白蘇就是想不起來。
白蘇飯吃畢便在花圃下坐着看書,上次看到兩人生了誤會,差點就要斷絕關係,這次終於看到兩人解開誤會重修於好,這個故事是戲摺子裡慣用的套路,但是白蘇甚滿意。
等等,白蘇忽然想起來,她今早是不是答應玄嗣下月初八答應他成親?怪不得玄嗣今天一天沒來,難道是怕她反悔?
但是時間確實有些趕了,要不去和玄嗣商量商量另擇良日,但是她當時好像還說甚好來着,現在反悔是不是有點不給面子。
白蘇想了想,不就是成親嗎,她連雲海都敢蹦,成親怕什麼。
正思考間,玄嗣慢悠悠的走了進來。
不知怎的,白蘇覺得玄嗣今天很是得意。
玄嗣坐在白蘇對面,自顧倒了一杯茶:“九重天的婚禮很繁複,但是你不用擔心,一切都交給我,你只需要等着。”
白蘇將摺子翻到最後一頁,又是一個圓滿的故事:“好。”
“蘇蘇?”玄嗣試探問道。
“玄嗣,你把那盞兔子燈拿去。”白蘇忽然道。
玄嗣笑了,玄嗣在流雲殿坐了一會兒,與白蘇閒扯一會兒,便拿着那盞可愛風格的兔子燈回平陽殿了。
玄嗣平日裡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偶爾拿了一盞兔子燈,怎麼看怎麼違和。
但玄嗣小心將兔子燈拿着,生怕給碰壞了。
就在白蘇在流雲殿安心等着準備做玄嗣的新娘的時候,九重天忽然出了一件大事,妖帝之子,在天族做質子的石南死了。
石南的死如一顆石子,在素來平靜的九重天積起萬層浪,石南乃是壓制妖族異動的唯一手段,妖族近來壯大,在下界異動頻繁,就因石南在天族,一直不敢真的對九重天做出什麼,但是石南一死,妖族藉此發難,一場浩劫無法避免。
倒不是九重天懼怕妖族,九重天素來尚武,天將向來英勇,況且玄嗣的英名早在萬年前傳遍玄都,只是天君仁慈,不願看到兩族交戰,生靈塗炭,所以一直借石南壓制妖族,換得數萬年的兩族和平,下界安定。
但是此番石南一死,縱使天君也無法轉圜。
玄嗣是深夜來找白蘇的,彼時白蘇正在睡覺,玄嗣將她喚醒:“蘇蘇,下月初八我們怕是不能成親了。”
玄嗣只與白蘇草草說了幾句便趕去凌霄殿議事,白蘇心裡有些慌,急忙招來落葵詢問。
彼時石南之死尚被壓制,九重天還沒有幾個人知道,落葵也不清楚,玄嗣交代得甚是模糊,他一夜未歸,白蘇和落葵坐了一夜等玄嗣的消息。
第二天玄嗣也未回來,倒是石南的死已經傳遍了整個九重天。
白蘇想起那個被關在浮蓮池旁的邪魅少年,不過幾日,竟然死了?白蘇心裡升出一絲悵然。
天族要打仗了,久不作戰,衆仙惶惶,白蘇和落葵日日在殿門口等着玄嗣回來。
天君震怒,石南之死並非偶然,是有人藉機挑起兩族戰爭,天君下令徹查此事,找出幕後真兇,將這場戰事避免了也不一定。
這幾天玄嗣總是早出晚歸,或者徹夜不歸,偶爾匆匆陪白蘇吃了飯便出去了,忙起來就是一天。
白蘇深知她是天族太子,肩上挑着天族的重擔,所以儘量配合玄嗣,不讓他分心。
石南死後的第三天,聽說天君派了使臣去玄都說情,結果使臣被斬,鮮血淋漓的被送回來,妖族隱忍了數萬年,受天族壓制了數萬年,終於還是反了。
戰爭一觸即發。
石南死後的第四天,流雲殿裡的搖光木長得越來越好,白蘇閒來無事便將多餘的枝丫剪去。
很多事情白蘇不想問玄嗣,不想給他添煩惱,就派落葵出去打聽消息。
那天告假許久的羲和神君終於繼續當值,架着金烏緩緩的行在天空上,陽光很刺眼,白蘇不得不眯着眼看着落葵着急的跑進來。
“白蘇上仙,殺石南的兇手找到了。”落葵面色憂慮道。
搖光木有一株花枝長得很好,白蘇想將多餘的地方剪去:“是誰?”
落葵頓了頓:“是雲棲帝君。”
白蘇手一偏,那隻開得正豔的花枝被剪掉,墜在地上,細細的花瓣散了一地。
“上仙?”落葵急道。
“他在何處?”白蘇顫着聲音問。
“在誅仙台!”
白蘇的心慌得厲害,她手一滑剪子便掉在了地上。
“蘇蘇?”背後傳來玄嗣關切的聲音。
去誅仙台的路上,白蘇的心很慌,彷彿有什麼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白蘇將玄嗣的衣袖緊緊拉着,因爲太過用力將上好的雲錦料子捏出一道道褶皺,白蘇很沉默,直勾勾的看着飛速劃過的雲靄。
白蘇是有朋友的,至少白蘇認爲雲棲是她在九重天上唯一的朋友,當日在梧桐樹下見到他時,白蘇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們好像認識很久了。
雲朵一般高潔的男子,現在正在那個黑森森的誅仙台,白蘇很難過。
“你又在想你家那隻胖胖的重明鳥?”
飄落的梨花落在扇面上,雲棲將其揚起,梨花逆着風的方向,又重新回到空中,他古怪一笑:“白蘇,你看到的太多了?”
白蘇終於想起雲棲的弦外之音,萬年前的妖族大戰,有窮氏一族慘遭滅頂之災,而妖族投降之後,天君爲安撫其並沒有怪罪,有窮氏蒙此劫難,兇手卻因爲投降得到赦免,他不甘心,他愧對先祖亡靈,所以他一直在尋找機會,石南之死,雲棲謀劃了許久。
玄嗣說去抓雲棲帝君的時候,他正在姚止山和唯一的道童臨華坐在梨樹下對弈,天君怕其反抗,特地派遣天兵天將前去捉拿,但顧及雲棲帝君並沒有入內,而是派了兩個仙使進去。
“雲棲帝君,天君請你去九重天一敘。”小仙使顫顫巍巍道。
雲棲執起一顆黑子,穩穩的落在棋盤上,清脆而空靈的一聲響:“不急,等我這局弈完再去不遲。”
小仙使鞠了一躬:“天君之邀,望帝君不要爲難我等。”
雲棲修長的手指夾着黑子,輕鬆笑道:“天君若是怪罪,一併由我擔下。”
小仙使再也無法反駁,默默的立在一旁。
雲棲繼而對着發愣的臨華溫柔笑道:“臨華,愣着幹什麼?落子。”
一盤棋局弈完,仙使的腿都要站麻了。
雲棲站起來將衣服上的褶皺理平,對着一旁發愣的仙使道:“走吧。天君怕是要等急了。”
仙使急忙回過神來,一瘸一拐的跟在雲棲身後。
沒走出幾步,與雲棲一同對弈的小道童突然跑上前來,問:“帝君何時回來?”
雲棲轉過身來對着小道童燦爛一笑:“臨華,你將姚止上的梨樹護好,我很快回來。”
臨華彷彿得到了什麼承諾,向來沉默寡言的他忽然笑了:“那我等着帝君。”
出了姚止山,雲棲看着漫天的天兵天將,輕蔑一笑:“天君請我的陣仗未免太大了些。”
仙使連連低頭稱得罪。
穿過重重霧靄,眼前一處煞氣縱橫,黑雲密佈的就是誅仙台了,與往日不同,此時的誅仙台閃電密佈,不時將烏黑的雲照成一片蒼白的亮色,閃電撕拉拉的響,彷彿要將厚重的雲層撕碎。
遠遠的就看見誅仙台邊上站着兩個留着鬍鬚的司察二神,而誅仙台中央跪着正是許久未見的雲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