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棲一襲青衫, 被綁在一根玄黑的柱子上,也不知綁雲棲的繩子是用什麼做成的,竟在他身上勒出一道道血痕。雲棲眉頭緊鎖, 額上的青絲散落幾縷垂在蒼白的面上, 昔日神采奕奕的眼中多了幾分淡漠, 偏偏沒有恐懼。
昔日高高在上不染泥塵的雲棲帝君, 竟落得如此慘淡下場。
那兩仙見玄嗣白蘇二人前來, 急忙上前施禮,面上卻還是剛正不阿的嚴肅模樣。
“可否讓白蘇上仙同雲棲帝君說幾句話?”玄嗣道。
兩仙互看一眼,又回望垂着頭的雲棲:“天帝賜雲棲帝君三道散魂鞭, 距離行刑還有三刻鐘,希望白蘇上仙不要誤了時辰。”
所謂散魂鞭, 一道剝仙骨, 二道散仙力, 三道神魂具碎化爲齏粉,四荒之內便在找不出此人。
白蘇點頭上前。
“我沒想到來這裡的會是你。”
白蘇還未走近, 雲棲忽然擡起頭來,似笑非笑的看着白蘇,眸中多了幾分涼意。
白蘇頓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
“昔日我雲棲好友無數,天上地下何人不識我, 一朝落魄, 來這裡看我的沒想到是你。”雲棲苦笑道。
“雲棲, 你不該這樣做?”白蘇終於道。
雲棲盯着白蘇看了一看, 搖搖頭道:“你還沒恢復記憶, 若是記起來了,今日就不會到這裡來。”默了片刻, 雲棲的眼神帶着幾分淡漠和疏離:“所幸,你還不記得,今日的誅仙台還有人願意來看我。”
白蘇疑惑:“雲棲,我不懂你的意思。”
雲棲驀然一笑,白蘇彷彿又看到了梧桐樹下談笑風生的年輕帝君。
“也罷,我昔日算計過你,今日且還給你吧,你神魂長好還需幾千年的漫長時光,我讓你迅速恢復仙力,如何?”雲棲道。
一旁的玄嗣喊道:“雲棲帝君?”
雲棲並不管他,兀自將通身仙力散出,他周身圍成一圈又圈的潔白霧靄,那就是雲棲的數萬年神力,片刻,仙力受到牽引悉數貫入白蘇體內。
白蘇還未反應過來,體內忽然多了一股強勁的氣息,在她體內橫衝直撞,幾個呼吸之間,那股氣息帶來的不適感消失殆盡,白蘇除了有些疲憊再無其他感覺。
雲棲失了神力,縛仙鎖的疼痛陣陣泛來,雲棲疼得臉色煞白,他終於慘然一笑:“白蘇,我不欠你。”
白蘇向來愚鈍,實在不懂雲棲的話是什麼意思,她怔怔的看着雲棲:“雲棲?”
雲棲將目光投向翻滾的漠漠黑雲中。
其中一仙上前道:“時辰已近,我等即刻行刑,望玄嗣殿下與白蘇上仙迴避。”
話音剛落,朔朔黑雲中突然傳來一個幼稚男聲:“誰敢傷我帝君。”
黑雲開始劇烈的攪動,像一鍋煮沸的鐵水,一個白衣少年提着一把猩紅的劍落在雲棲面前,少年眉目尚幼,不過十三四的年紀,神情卻異樣嚴峻冷漠,將赤霄劍橫在身前,周身仙氣震盪:“這四荒內無人能傷我帝君!”
白蘇一直以爲臨華膽小,連與陌生人說話臉都要紅上半天,今日卻拿出了沖天的豪氣,硬闖誅仙台,與整個天族作對。
司察二仙也不是吃素的,雙雙祭出法器:“黃毛小兒好大的口氣,天族的威嚴也是你這區區散仙能褻瀆的?”
臨華表現出從未有過的冷靜與沉着:“臨華自知僻陋,但你們休敢傷我帝君!”
司察二仙猛得上前,掠起一道疾風,臨華手持赤霄劍,劍氣縱橫,與兩仙撕鬥在一起,渾濁的煞氣被凌厲的劍氣割成碎片,臨華在兩仙中快速移動,帶起腥風陣陣。
臨華終究年幼,不一會兒就傷了數處,退到雲棲面前。
雲棲臉上終於露出了驚慌:“臨華,我讓你看着姚止山,不是讓你來這裡胡鬧?”
臨華白衫盡染,他用衣袖抹掉嘴角的血跡,笑道:“自帝君將臨華帶上姚止山的那一刻,臨華就發誓要用此生護帝君周全,誰要想傷害帝君,就從臨華的屍身上踏過去。”
雲棲心中微震,昔日他與姚止山下搭救臨華時,想的是事成之後姚止山先人靈位和遍山梨花無人看管,收留臨華,也只是希望他以後能時不時回姚止上打掃,並不曾想臨華心中有如此壯志。
雲棲面色沉了沉:“臨華,回姚止山好好呆着。”
一向乖順的臨華道:“不!帝君不在我留在姚止山還有何意義?帝君沒錯,是天帝的錯,是他枉顧有窮氏亡魂,是他寬順有窮氏的罪人,帝君替有窮氏報仇沒有錯,妖族早該爲他們萬年前的行爲付出代價,天帝的族人沒有被屠滅,他怎知帝君的感受?帝君,你大可抽身而走何必來誅仙台伏罪?”
“荒謬,天帝乃四荒之主統領世間萬物怎會出錯?謀害質子,引得妖族與天族作戰,破壞天族的萬年太平,有窮氏雲棲罪無可赦!”其中一仙說道。
臨華眸中寒意凜凜,他將赤霄劍重新舉起:“好一個罪無可赦,今日我便要看這九重天的神仙有多厲害。”
劍氣震震,比先前凜冽無數,周遭煞氣受臨華指引在誅仙台上方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然後抽出一股悉數流進赤霄劍身中,猩紅色的血氣蓬勃而出,誅仙台殘留的昔日仙魂碎片都被赤霄劍繳納,化作一股強悍的煞氣。
司察二仙面上終於出現了懼色:“玄嗣殿下還要看到幾時?”
玄嗣緩緩祭出鈞天劍,鈞天劍橫在他身前,劍身周圍繞着淺淺的白色仙氣,看似微弱,滿天的煞氣卻不能撼動分毫。
白蘇一手搭上玄嗣的手臂:“莫要傷他。”
玄嗣點頭。
玄嗣緩步上前:“天將片刻就到,到時候你連同雲棲帝君同樣難逃一死,臨華,莫在做無畏的掙扎,雲棲之罪不能赦免,姚止山還需要人守着。”
臨華雙目微紅:“若是沒有帝君,我手中姚止山還有什麼意思?輸,我便追隨帝君而去。”
“你必輸!”雲棲痛苦道:“臨華,你必輸,姚止山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我死便死了,我要你活着永遠守着姚止山,以後若是有人要來佔我姚止山,格殺勿論。”
臨華流下幾滴眼淚:“帝君——”
雲棲面色蒼白,神情忽然變得溫柔無比:“臨華,聽話,替我守着姚止山,便是守着我。”
臨華淚流滿面,滿天煞氣也終於散去。
天帝和衆天將趕到時,臨華已經變成了那個木訥的小仙童,他靜靜的立在雲棲身邊,聽雲棲說姚止山細碎的瑣事。
“大殿需得常常打掃,殿裡的燭火是人魚燈,但你還是得仔細檢查,不能讓一盞熄滅,還有梨樹,後山的梨樹比較少,你找時間多移幾株過去,剛移栽的梨樹要多澆水,若是你覺得無趣便多養些鳥,還能幫着吃害蟲。”
臨華仔細的聽雲棲說的每一個字,就像是平時雲棲外出交代的瑣事一般,他聽得認真而細緻,即便是雲棲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話,他眼眶泛紅,極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因爲他知道這次雲棲說一個字少一個字。
雲棲每每外出的時候都要說這麼一段話,以至於雲棲後來剛開口,臨華便敏銳的知道雲棲帝君又要外出了。
“臨華啊,大殿裡面得經常掃——”
“帝君又要走了嗎?”
雲棲慨然一笑:“我很快回來。”
每次雲棲都是這般說,但是每次少則幾月多則幾年纔回,雲棲大概是時間觀念與旁人不同,所以每次都說很快回來。
“臨華等着帝君。”
每次雲棲外出時臨華都會將這句話說上一遍。
白蘇被玄嗣讓人送回了流雲殿。
白蘇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好像有一個東西一直堵在喉嚨,不上不下,心裡也堵得慌,白蘇沒有進殿,而是站在門口與等玄嗣回來。
到了日暮時分玄嗣才慢慢回來,見白蘇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前,急忙上前道:“蘇蘇,你一直在這裡等着嗎?”
白蘇拉着玄嗣的衣袖問:“怎麼樣了?”
“臨華被遣回姚止山,永世不得踏出姚止山半步。”
“那雲棲呢?”
玄嗣頓了片刻:“蘇蘇,這世上沒有云棲了。”
白蘇有片刻的呆滯,堵在喉嚨上的東西忽然直直落下,颳得胸口刺痛無比,白蘇慢慢的轉身腳下卻突然踩空險些摔下去。
玄嗣急忙將落到一半的白蘇撈起來。
白蘇撐着玄嗣有力的臂膀站起來:“我沒事,沒事,只是腳有些麻。”
“你莫是在想你家那隻胖胖的重明鳥”
“蘇蘇,這世上沒有云棲了。”
白蘇覺得心口被人重重刺了一劍,尖銳的疼痛迅速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