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躊躇猶豫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的踏上玄嗣架起的潔白的雲朵。
暮色開始四合,空中飛起幾隻亮晶晶的螢火蟲。
與往常一樣,玄嗣仍是站在前頭,夜風習習而來,攜起他幾縷青絲,衣訣飄飛,宛若謫仙,白蘇轉念一想,他本就是謫仙。
想起那兩個仙娥的譏笑,白蘇怒意又起:“你來幹什麼?”
“我來接你回去。”玄嗣淡淡道。
白蘇索性在雲朵上盤腿坐下,有些惱的看着玄嗣一動不動的背影:“若是沒有你,雲棲帝君自會送我回去,不用勞煩太子殿下親自前來接我這個什麼都不會的上仙。”
玄嗣嘆了口氣:“蘇蘇,你總是氣我。”
玄嗣好像總是在嘆氣,白蘇被他這句話堵的不明所以,正在思考該怎麼回答她,一兩隻淡黃色的螢火蟲飛到她面前,在她面色劃出幾道好看的弧線。
“蘇蘇,等你神魂上的裂隙長好仙力自然就回來了。昭聖大帝說你渡劫或許沒有失敗——”玄嗣轉頭看向白蘇時,她正聚精會神的盯着在她面忽上忽下的螢火蟲,忽然,她猛地用手去抓,小心翼翼的打開來看,卻發現手心裡什麼都沒有,白蘇頗有些失望。
玄嗣嘴角勾出一絲笑意,袖子下的手掌微動,一股極淡的仙氣流出,眨眼之間,空中竟然聚集起了漫天的螢火蟲,尾部閃着淡黃色的光,像數盞小小的燈籠。
白蘇睜大了眼,她急忙站起身,因爲起得急了差點摔倒,玄嗣急忙上前將她拉穩。
白蘇指着滿天遍野的螢火蟲道:“九重天果然是好地方,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螢火蟲!”
玄嗣手下又動,滿天的螢火蟲便圍着他們舞動,在暮色中劃出數千道明亮的銀線。
白蘇到底孩子心性,將生氣都拋在了腦後,拉着玄嗣的袖子急道:“你看那一隻是最亮的,比旁邊的亮幾倍。”
玄嗣笑着點頭,伸出一修長的食指,一股淺白的仙氣從他指尖流出,那隻最亮的螢火蟲好像受到牽引似的,搖搖晃晃的飛到白蘇面前。
見此,白蘇急忙小心翼翼的伸出手,那隻螢火蟲很胖,所以尾部要比別的亮些,那隻蟲子搖搖欲墜的落在白蘇手中。
手心傳來酥麻的癢,白蘇咯咯笑道:“玄嗣,你看這隻蟲子好胖。”
玄嗣十分贊同的點頭:“果然很胖。”
白蘇笑看了他一眼,十分小心的將蟲子捧在手心,正色道:“你若是再吃就飛不起來了,以後還是少吃一點吧。”
玄嗣眸中微動,彷彿看到昔日亭亭玉立的少女手臂上停着一隻胖胖的重明鳥,少女摸着重明鳥身上的羽毛說:你若是再吃就飛不起來了,以後還是少吃一點吧。
那隻蟲子撲閃了幾下翅膀,似乎不是很贊同白蘇的話,頭也不回的搖晃晃飛走了。
那天玄嗣雲架得很慢,很多螢火蟲一路跟着他們到了流雲宮。
許多年後白蘇想起那晚的情景,她沒注意那晚的月色如何,也不記得路上緩緩流逝的風景,只記得那天的螢火蟲很亮,像數盞明晃晃的小燈籠掛在暮色中,那天的玄嗣很好看,臉上的笑意很溫柔,直到很多年後,白蘇才知道那晚的時光有多麼難得,那晚的夜色多麼讓人沉醉。
翌日,白蘇還在夢中,落葵在急切切敲她的門,若是平日就算是玄嗣來了落葵也不叫醒她,今日是怎麼了?
白蘇揉着稀鬆睡眼,聽落葵慢慢道來。
“門口有一個清秀仙童,揹着幾株樹苗手裡還拿着幾枝開得好的梨花,說是雲棲帝君的人。”落葵道。
白蘇睡意漸漸消了,急忙讓落葵把人請進來,自己則快速梳洗。
白蘇梳洗完畢後,臨華已經在院中站着了,仍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衣角還有些泥土,他揹着一個十分精緻的小揹簍,揹簍裡放着幾株剛挖的梨樹苗,他懷裡抱着幾隻綴滿梨花的梨枝。
落葵和一干仙娥站在他身邊,捏着他衣角,似乎要將他請進廳中。
臨華拉着被落葵捏住的衣角,又不敢太用力怕傷了落葵,只能僵持着,憋紅了一張臉,到有幾分逼良爲娼模樣,只是這個良,是性子十分容易害羞的臨華。
白蘇忍俊不禁,雲棲肯定自己難得來,姚止山左右無人便遣了臨華來送東西,看着臨華這副模樣,當真是難爲他了。
白蘇遣退落葵和一干仙娥。
臨華急忙抱着一捧梨花施禮:“白蘇上仙,帝君叫我來送他答應的樹苗,還有他讓我折了幾隻梨花來,這上面施了仙法,一年半載之內不會枯萎。”
白蘇接過那幾枝被臨華保護得很好的梨枝,清香怡人,白蘇抱着那幾枝梨花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到。”
臨華臉上稍稍褪下的紅又慢慢浮現了。
“難得來流雲殿一次,你沒吃早飯的吧,留下吃個早飯,我殿裡的廚子炒菜很好吃,玄嗣神君都很喜歡吃呢。”白蘇又道。
臨華低着頭回絕:“不行,我,我回姚止山有事。”
白蘇繼續道:“我且問你,你回去有什麼事兒?”
臨華顯然是不經常撒謊的人,他想了半天才囁囁嚅嚅道:“昨天種的那幾株梨樹需要澆水,雲棲帝君不在山上,我要回去給他們澆水。”
白蘇慨然一笑:“我以爲是什麼事,姚止山是仙山,那幾株小樹苗沒澆水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你難得來流雲殿,我定要好好招待你,臨華,你會連這個面子都不給我把?”
心性單純的臨華急忙擺手:“白蘇上仙,臨華決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只是——”臨華有些急,越急越說不出話來。
“那就留下吃飯。”白蘇道。
不容臨華拒絕。
滿桌珍饈片刻就到,臨華自幼修仙,早已練得辟穀之術,姚止山沒有其他人,雲棲帝君又不常在山上,吃飯這件事,臨華差點就要忘了。
再次拿起筷子,臨華有些手生,但到底骨子裡都流着用筷子的血脈,不一會兒便熟練了,看着滿桌珍饈,臨華忽然想起在姚止山上的日子。
數萬年來如一日,他起初修仙時,雲棲是常陪着他的,那時的姚止山還不算太冷清,但是後來,雲棲只是將一些修仙的書籍拿給他讓他參悟,而他自己常常消失很久很久。
雲棲見他性子沉悶,曾帶他去過九重天,也去過各帝君的府邸,但臨華已經養成了一個人獨處的性子,再見到其他外人,他便十分的不自在,後來他不願意陪雲棲出去了。
一個人呆在寂寞的姚止山上,等雲棲偶爾回山上會同他說說外面的世界,但更多時候,雲棲帝君並不願意說話,他喜歡坐在那株梨樹下發呆,露出臨華從未見過的神色,而他就站在很遠的地方看着他,就算是這樣他也是滿足的,因爲姚止山,總不是隻有他一個人。
臨華的飯吃得時斷時續,吃着吃着就發起呆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白蘇怕他害羞,吃了一會兒就將落葵一等都帶了出來。
白蘇並不是單純想留他吃飯這麼簡單,她十分歡喜這個容易紅臉的小仙童,不知爲何,她總覺得臨華眼中是帶着淡淡憂傷的。
白蘇既然歡喜他,就決定送他一樣東西,白蘇在腦海裡將流雲殿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翻了個遍兒,也沒找到個合適的東西。
白蘇忽然想起小時候兄長哭着鬧着讓父親給他買一把劍,那時候兄長年紀小,父親便讓人刻了一把木劍給他,兄長寶貝得緊,還在她那裡拿了一個殷紅的墜子系在劍柄上,每天掛在腰上很是神氣,走路都帶風。
白蘇料想,他們這些男孩子應該都喜歡舞刀弄棒。
白蘇想着她總不能拿一把木劍給臨華吧,左思右想,白蘇覺得還是去找玄嗣賣個人情,讓他送一把好劍給她。
想起昨天的光景,玄嗣應該不生氣了吧?但是今天這個時辰還沒來,也許還在氣着。
爲了能給臨華一個像樣的東西,白蘇大義凜然的去了玄嗣的平陽殿。
玄嗣正在書房翻閱的堆成小山的奏摺,白蘇突然出現,他有些驚訝。
白蘇站在他書案前,扭扭捏捏道:“我今天來是想求你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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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嗣將目光從繁複的奏摺移到白蘇身上:“有什麼事直說無妨。”
白蘇將措好的詞在心裡默了一遍兒:“我昨天不是去了姚止山嗎?山上那個仙童我甚是歡喜,他今日給我送樹苗來了,我尋思着就想送他個東西,流雲殿裡什麼也沒有,我猜想男孩子應該都喜歡舞刀弄棒,就想着來你這裡討一把好劍送給他,”末了,白蘇又加一句:“就當我欠你的。”
片刻,玄嗣喚進來一個仙侍:“帶白蘇上仙去取赤霄劍。”
沒想到這麼容易,白蘇也難得措這麼久的詞了。
回到流雲殿時,臨華已經吃好了,但是白蘇沒回來他不敢走,就被落葵安排在院子裡喝茶。
一見到白蘇,他急忙站起來跑到白蘇面前:“白蘇上仙,我真的要回去了。”他十分恭敬的拜了拜:“上仙告辭”
“等等,你把劍你拿去,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白蘇示意,抱着劍的仙侍便把劍盒遞給臨華。
臨華受寵若驚的擺擺手:“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讓,多謝上仙好意,我真的不能要。”
白蘇只能拿出殺手鐗,她佯裝怒道:“又不給我面子?”
臨華有些害怕,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白蘇將劍盒扔在他懷中:“不過一把破劍,我送於你砍柴的,你拿着便是了,回去吧,替我謝謝雲棲的樹苗。”
臨華只能抱了劍盒連連道謝。
那是白蘇沒想到,她口中送於臨華砍柴的赤霄劍是玄嗣一萬歲時曾用過的佩劍,更沒想到,日後的臨華竟用它做了一件震驚九重天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