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孫恩急匆匆奔至寨前,透過寨牆向外看去,約三四百步遠的距離上分佈有零零落落的火光,藉着火光,可以看到臆想中劫營的會稽軍也就一兩百人,這令他生出了疑惑,這點人還不夠填牙縫的,再退一步說,既使有伏兵隱沒在暗處,但歷來劫營都是悄無聲息,哪有大張旗鼓的道理?自已不理會,他還能如何?
再一細看,孫恩更生不解,沒有一人攜帶攻城器具,甚至連弓弩都沒見着。
身周衆人也是心頭生疑,張猛忍不住道:“他孃的,大半夜的搞什麼花樣?將軍,莫非是來騷擾不讓我軍休息?哼!老掉牙的伎倆了,末將願領千人出寨剿殺!”
“這....”孫恩眉頭一皺,張猛的應對令他生出了不安,或許會稽軍玩的就是虛者實之,實者虛之那一套呢,說不定真有伏兵,算準了自已必會反其道而行之,只是,如果放任不理,過一陣子敲鑼打鼓又該如何是好?
還在猶豫間,一名親隨快步奔來,急聲道:“將軍,營寨南面發現了敵軍,約有百來人!”
這邊話音剛落,又一人大步跑來,跟着道:“將軍,營寨北面也有敵人,約有三五十人!”
“他孃的,定是來騷攏的!”孫恩的臉面布了了怒容,正要下令讓張猛領軍出寨,張猛卻驚呼道:“將軍,您快看,他們手上的拿的是什麼?”
閃爍的火光中,正對面的會稽軍其中一人掏出個上粗下細,約有兩尺來長的大傢伙,湊在嘴邊放聲喊道:“孫恩軍的弟兄們,幾個月前我與你們是同僚,後於餘姚城下被俘,當時本以爲就算不死,也要被罰服苦役,卻不料,會稽都尉衛將軍代表府君赦免了我等,不但所犯罪孽一筆勾銷,還分田分地,分屋子住,咱們現在,每三五天能吃到一次白米飯,每旬都有肉吃,這他孃的與縮在海島上啃魚乾不能比啊!甚至有的弟兄都討到了婆娘!
還有,前年衛將軍帶着一千弟兄出海練兵,回來時多了兩千多名女子,全許給了跟隨出海的將士,有的人甚至領到了兩個啊,連水手都分到了女人暖牀,去年三個月前衛將軍又帶着弟兄們出海,據說是去洗劫海外的蠻荒小國,一個國家再小,數萬人總是有吧,這得帶回多少女子與財貨啊!”
遠處傳來的聲音較爲沉悶,卻字字清晰,頓時,營寨中四處響起了嗡嗡聲,將士們的臉面紛紛現出了嚮往之色。
孫恩暗道不妙,他明白了,這是另一種形式的騷擾,比敲鑼打鼓還要狠,分明是動搖軍心!
“簡直是一派胡言!”孫恩急忙喚道:“張猛,速點起一千人馬出寨滅殺!”
“遵命!”張猛的應諾剛剛脫口,外面又喊道:“弟兄們,衛將軍臨走前說了,只要你們願降,可既往不究,而且不要求你們舉義擒下孫恩頭顱,只要人過來就可以了,機會難得,莫要錯失啊!
孫恩前年敗於劉牢之之手,去年被我家衛將軍以五千輕騎大破,折損半數人馬,誰都能看出,他已是日暮西山了,被朝庭擒殺只是早晚間事,大夥兒沒必要爲他陪葬啊!
再退一步說,你們就算陪着他死,也只能落個反賊的惡名,九泉之下有何臉面去見先祖?衛將軍說了,無論之前是何種身份,除了沾有謝將軍父子三人鮮血的惡賊,他都願意收留,如果能生擒,或是獻上他們的頭顱,必將重重有賞,甚至府君與謝夫人也會重酬....”
外面還在聲嘶力歇的喊着,寨內的氣氛卻詭異起來,無數雙目光偷偷瞥向了以張猛爲首的原謝氏家將,這令他們的脊背一陣陣的寒意直向上翻,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敢於造反的,都是亡命之徒,他們都不敢想象,如果某一天夜裡睡着了,會不會被人五花大綁送到王謝手裡?真那樣,只怕活剮了都是祖宗積德!
全軍上下有五萬人,張猛相信,至少有八成都存有這份心思!
“快去,還愣着作甚?”張猛竟忘了召集人手,腦門一陣陣冒着冷汗,孫恩已控制不住的厲聲催促。
“遵....遵命!”張猛牙關打着顫,勉強施了一禮,領着親隨匆匆而去。
營寨除了靠近上虞的那一面,三個方向都有人喊話,因此張猛兵分三路,他親領一千親軍從西門出擊。
剛剛出了門,又有喊話傳來:“弟兄們,咱們得閃人了,後面會找機會再與大家交流,都好好想想該何去何從吧!”
話音剛落,火把全被丟到了地上,上百人,轉眼間已是跑的無影無蹤!
看着那漆黑的空曠原野,張猛根本不敢追擊,只得悻悻回營。
回到孫恩身邊,所有人都默不作聲,氣氛沉悶之極,顯然,會稽軍玩的這一手令他們方寸大失。
孫恩的面色也是難看之極,好半天才恨恨道:“傳令,今夜嚴加戒備,派出斥候外出巡視,明日一早,發兵攻打!”
“遵命!”衆將有氣無力的拱了拱手,四散而去。
這一夜,雖然孫恩派有斥候,但斥候也小心翼翼,不敢跑太遠,他們也害怕中埋伏啊,因此寨外鼓動聲時遠時近,此起彼伏,儘管暫時沒人敢偷偷溜走向會稽軍投降,可孫恩與張猛等人都能覺察到,營中暗流涌動,一股令他們恐怖的氣息正在醞釀發酵!
第二天清晨,“咚咚咚~~”孫恩軍中戰鼓擂響,一隊隊軍士魚貫而出,只是,如果細細看去,每一隊都配有幾名盔甲鮮明的精銳士卒,警惕的掃視四周,很明顯,這是把親軍派下來做爲督戰隊。
約兩萬人的軍陣緩緩前進,最前是刀盾手,緊跟着的是弓箭手,再往後是一萬多手持長矛的普通士卒。
孫恩、張猛等人均是手心捏着把汗,兩寨相隔十里,目前行程已過了大半,按原計劃,還剩一里左右時,將全軍發起衝鋒,到時劇烈的喊殺聲會蓋住對面有可能的喊話,而寨內又有兩萬人整裝待發,如果能一鼓作氣攻破對方營寨,那麼,相信再沒人敢生出異心。
距離越來越近,對面寨門突然打開,十餘騎旋風般馳出,距軍陣最前端五百步左右勒馬止住,齊齊掏出個大傢伙,一聲發聲狂喊:“弟兄們,這正是大家棄暗投明投明的最好時機啊,快來吧,扔下武器趕快跑來吧,營寨裡已經煮上了熱騰騰的白米飯,都來吃啊,吃了之後,你們將開始新的人生,機會不容錯失啊!”
“上!都給老子上,衝過去破了他的營寨!”一名督戰的親軍氣急敗壞的厲聲呼喝,手裡的刀指向最近的數人,然而,他的刀尖卻隨着胳膊在輕微顫抖!
“弟兄們,咱們有兩萬人,難道還被他區區千來人嚇着?老子第一個投奔衛將軍!”也不知是誰爆出的怒吼,轉眼間,當鋃當鋃聲不絕於耳,孫恩軍的軍卒紛紛扔下武器,發足向前方的營寨狂奔。
寨裡立刻涌出大批刀盾手,這種時候極其危險,雖然被趁勢攻破營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兩萬人亂哄哄的一涌而來很容易引發混亂,必須要維持秩序。
“不許跑,不許跑,誰跑老子殺誰!啊!啊!”督戰隊急的連連砍殺了好幾個人,卻止不住洶涌的人潮!
“弟兄們,殺了這些狗崽子再去投誠也不爲遲!”還未拋下兵刃的軍士紛紛三五成羣圍殺起了督戰隊,督戰隊雖然都披着甲,可雙拳難敵四手,面對着四面八方捅來的長矛,架得了前面擋不住後面,在被刺殺了數十人之後,連忙向着後陣竄逃!
孫恩寨中,孫恩,張猛,包括親隨,還有些叛亂郡兵將領與死忠士族均是面如死灰,別人能降,他們不能降,他們都明白,自已是徹底完了,帶過來五萬大軍,僅一日夜間已軍心崩潰,剛剛在眼皮子底下,潰逃了兩萬,寨裡雖然還有三萬,卻沒人再敢提議出戰,出戰只是給會稽送去人手,而那三萬人也是個隱患,沒誰敢保證會不會倒戈一擊,要知道,一旦擒來自已這些人的頭顱,那可是奇功一件啊!
張猛轉頭看了看,或許是由於將士們真的存了這份心思,也或許是他自已太緊張,總之,他看每個人都不大對勁,彷彿隨時會衝殺過來一般。
張猛趕忙勸道:“將軍,事已至此,縱是三官帝君下凡也迴天無力啊,咱們快走罷,先回海島,再圖後計,實在不行,開了春往外海,尋一荒僻之處終此餘生,請將軍下令啊!”
孫恩卻是目光呆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又一名部將急勸道:“將軍,不能再耽擱了,一旦對面把那些天殺的狗才收編完畢,必會傾力來攻,如果寨內的將士再譁變,到時想走也走不了啊!”
孫恩晃了晃腦袋,迷迷糊糊的舉目張望,對方寨前亂哄哄一片,之前還是自已的軍士正爭先恐後的向內擠去,兩座營寨間的空地上,散落着無數的盾牌、矛、刀、劍與弓矢,還有零零落落的屍體。
這一刻,孫恩只覺得識海中空蕩蕩,無意識的揮了揮手:“走,就咱們這些人,立刻上船!”
親隨們連忙擠作一團,護着孫恩向營寨深處奔走,雖然是離開,但攜帶的女人與財貨捨不得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