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還帶了兒子寶哥來。
那樣精緻的小人兒,誰看了都稀罕。
大太太當時就送了一塊端硯:“……聽說已經啓蒙了,可不能再賞金啊玉啊的小玩意了!”
“也就是跟着我隨便認幾個字。”魏氏謙虛地道,“離做學問還遠着呢!”
“那也比我們家的悅影強啊!”這個時候,誰都是奉客人貶自家的孩子,“我們家悅影只怕是書的倒豎都不知道。”
魏氏掩嘴而笑,喜鵲已牽了悅影進來。
行了禮,魏氏賞了悅影和子揚各一個桃木的手串:“是張天師加過持的。”說着,擡起寶哥的手,“我們家寶哥也有一個。”
“讓姐姐費心了。”沈穆清笑着代孩子道了謝,留了魏氏在大太太屋裡說話,魏氏就讓媽媽抱着寶哥去給沈箴行禮。沈穆清想起沈箴的猜測,心裡總覺得怪怪的,可人家不明說,你總不能自以爲是吧!儘管這樣,她和魏氏說起話來不由多了幾個心眼。
大家的話題從老人的保養說到了京都的名醫,從京都的名醫說到了各府的辛秘,但說話的主題始終在大太太的手裡,魏氏從旁符合,態度很是殷勤。
不一會,寶哥回來了,魏氏就笑着摸了摸兒子的頭:“去和妹妹玩吧!”
魏氏的這話不爲錯——三歲的小孩子,一齊玩,也是正常。
可聽在沈穆清的耳中,就有了幾份戒備。
她吩咐英紛:“別讓悅影帶着寶哥亂跑,小心出汗。”
英紛應聲,帶着寶哥和服侍寶哥的那些媽媽丫鬟去了悅影處。
魏氏見了,笑容就燦爛起來,和大太太說話也有了精神,妙語連珠,逗得大太太不時呵呵地笑。
沈穆清見兩人說的高興,笑着說了一聲“我去廚房看看”,就抽身出了屋子。
去廚房看了看,宴客的菜餚有條不紊地準備着,又去酒水房裡讓丫鬟拿了一瓶比較適合女子喝的鬱金香酒,沈穆清回到了大太太處。
紅色的落地柱旁,一個小小的人影踮着腳朝裡張望,幾個小丫鬟如泥塑般地遠遠站在臺階前的大槐樹前。
看見沈穆清,有小丫鬟急步上前,被沈穆清搖頭制止。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小人的身後,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透過竹簾的縫隙,正好可以看見魏氏的身影。
“寶哥!”沈穆清輕聲地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想進去和娘一起?”
寶哥回頭望着沈穆清,沒有像在魏氏面前那樣彬彬有禮地給她請安,而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沈穆清摸了摸寶哥的頭:“要是和妹妹不好玩,到我屋裡去睡個覺好不好?”
寶哥還是搖頭。
“要不,和我一起進去?”
寶哥沉思片刻,低聲道:“娘會不高興的!”
沈穆清怔忡。
寶哥垂了眼瞼:“娘不喜歡寶哥纏着她。她讓我和悅影妹妹玩。”
沈穆清眉頭微蹙,心裡很不高興。
我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了,要你像施捨似地應付……連帶着,她煩起寶哥來。
“我帶你進去找你母親。”她拉了寶哥的手,“你母親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生你氣的。”她說着,正好看見大太太說了什麼話,逗着魏氏哈哈大笑。
不同於應酬式的矜持笑容,而是高興的開懷大笑。
沈穆清拉着寶哥的手一緊。
她低頭,就看見寶哥的嘴抿得緊緊的。
“怎麼了?”沈穆清笑道,“是不是怕你母親說你。放心吧,有嬸嬸在呢!”
“嬸嬸!”寶哥擡頭望着沈穆清,大大的眼睛清澈透明,“我娘,會不會死?”
沈穆清怔住。
寶哥望着她的眼神就有了一點哀求:“我娘不會死的。是嗎?嬸嬸。”
好像在求她一個保證。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
這個孩子站在外面偷偷地望着他的母親,是怕他離開,母親突然死了。
可他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樣重的心思?
或者,是有心人誤導過他?
念頭閃過,寶哥低下頭:“她們都說,我娘快死了,我也會成爲沒孃的孩子。等我爹娶了後孃,就會把我趕出門去。”
怒氣從沈穆清的心裡呼拉拉地燒到了臉上。
怎麼能對孩子說這些!
“不會。”沈穆清蹲下身子,眼睛平視着寶哥,“你是你爹的嫡長子,沒有誰能取代你的地位。你母親也不會死。只要你還需要她一天,她就不會死。”
寶哥的眼睛驟然迸閃出如夏日還要明亮的光芒:“嬸嬸,您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沈穆清保證,“要不然,你母親到了嬸嬸這裡怎麼會笑得這麼開心呢?”
寶哥歪着小腦袋想了想,露出一個比*光還要明媚的笑容:“嬸嬸,那我和妹妹去玩了。”
“好!”沈穆清愛憐地摸了摸寶哥的頭,招手叫了他身邊服侍的人送他去了悅影處。
這畢竟是戴家的家事……可這也是件讓每個做母親都覺得心痛的事……
沈穆清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找了一個機會和魏氏說寶哥的事:“……他現在年紀還小,不懂事,最怕有人存心誤導。你還是查查他身邊的人吧!”
魏氏笑道:“妹妹沒把我當外人,我也就和妹妹直說了吧。這話只怕是我堂妹說給寶哥聽的。”
沈穆清看她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驚訝之餘又覺得自己有點多事。
人家畢竟出身門閥,說不定,自己和她相比,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魏氏在大家族裡長大,很敏感的一個人,沈穆清的低落她自然看在眼裡。拉了沈穆清的手,她嘆道:“妹妹,你是不知道。自從我病後,孃家就常有人來商量我,讓我從堂姊妹裡挑一個讓相公收房。”說着,她的目光有些許清冷,“我知道,他們這是怕我死了,戴家會和魏家關係疏遠……卻沒有人想想我的心情。成親快四年,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還不到四天……”她哽咽着側過頭去。
沈穆清很想安慰安慰她,可怕她把話題轉到聯姻上去。就笑着站了起來:“來這裡做客,就是想開開心心地玩玩,這些傷心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去喊丫鬟擺飯。”說完,也不等魏氏說話,就走了出去。
接下來,她一直沒有單獨和魏氏在一起,而魏氏呢,神情有些恍惚,既沒有提什麼聯姻的事,也沒有再說起娘婆兩家的事,吃了飯,帶着寶哥就告辭了,並沒有說出什麼“寶哥和悅影有緣分”之類的暗示性的語言。
沈穆清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禁爲這母子倆擔心。
過了幾天,是中秋節,魏氏差人送了月餅和瓜果來,沈穆清派明霞去還了禮,又給閔先生府上、曾菊府上、王清府上、袁瑜府上和石進府上送上了月餅和瓜果去。
等泰哥過滿月,魏氏不僅隨了禮,還帶了寶哥來吃酒。
寶哥和悅影又被安排在一起。
沈穆清偷偷去看兩人。只見悅影在後花園裡摘花玩,寶哥則坐在太湖石上托腮望着悅影,目光卻很茫然,顯然不是在看悅影,而是在想心思。
從那以後,魏氏隔三岔五的就帶寶哥過來串門,沈穆清就問悅影:“和寶哥哥在一起好玩嗎?”
悅影嘟了嘴:“他像個姑娘家,動不動還掉眼淚。我不喜歡和他一起玩。”
沈穆清很是吃驚,問喜鵲:“怎麼回事?”
喜鵲忙道:“奴婢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好好地坐在那裡,就哭起來!”
揹着人掉眼淚……寶哥這孩子,也太早慧了些!
沈穆清嘆一口氣,道:“以後我們不和寶哥玩了!”
她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變得和寶哥一樣多愁善感——雖然這多愁善感是有原因的,可沈穆清也不喜歡。
“娘!”悅影也沒有把寶哥放在心上,“我們什麼時候搬家?搬了家,大舍舅舅還會去看我們嗎?外公能不能和我們一起搬到新房子裡去?”
安靜內向的大舍很喜歡悅影,常常會帶她到後花園裡用草做小玩意給她玩。
“大舍舅舅當然能來看悅影!”沈穆清保證道,“外公也可以去我們那裡住。”
悅影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帶了喜鵲去後花園:“我要練會拳!”
沈穆清望着她如大人般鄭重其事的表情,忍不住掩嘴而笑。
到了八月二十日,拉了三十幾車東西,沈穆清帶着大太太和兩個孩子並丫鬟婆子一起,搬去了南薰坊的“四知院”。
“四知院”這個名字是沈箴題的,取自《後漢書.楊震傳》裡的“天知,神知,我知,子知”,希望蕭家能以清白傳家,蕭颯能做個頂天立地的君子。
蕭颯能不能成爲君子沈穆清不知道,但望着沈箴那龍飛鳳舞般的幾個狂草,她知道父親這幾年筆力又有所精進,不禁爲老人家感到高興。
按照蕭颯的意思,搬家沒有辦喬遷喜宴,只請了和他們比較親近的閔夫人、曾夫人等人來家裡認了個門。
請了家神,祭了祖先,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地玩了一天,臨城蕭家的一房就算正式在南薰坊安家落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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