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公,你……很冷麼?”
宋哲遞來一件裘皮大衣,王立順手接過。
披在身上,雖然暖和了許多,全身還是哆嗦不止。
這,不是因爲小冰河期的秋風蕭瑟!
而是因爲,對面那支流賊的陣勢,太特麼嚇人了!
王立見過千軍萬馬,見過兇悍的八旗兵!
但是……
去年在西平堡的時候,或者半年前的京師之圍,以及不久前的長城破虜堡,自己是在城牆上!
據險而守,又有鐵甲護身,沒什麼好怕的!
這一次,情況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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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
王立趕到葭州,爬上小峰西望的時候,時間是正午。
對面的流賊隊伍自西向東而來,沿着黃河南下行軍十餘里,然後折返往西。
可能是因爲東岸騎兵的震懾,這流賊纔沒敢東渡。
但,這支隊伍從正午行軍至傍晚,始終沒看到它的“尾巴”!
據沿岸的騎兵所說,他們早上就在行軍!
也就是說,這支隊伍行了十幾個小時,始終沒有出現“尾巴”!
這陣勢,少說也有十幾萬人!
眼看天色將黑,曹變蛟實在忍不住了:“廠公,如果現在殺過去,必能得勝!”
“廠公,請下令吧!”曹鼎蛟也在躍躍欲試,磨拳擦掌:
“咱們訓練了好幾個月,是時候真刀真槍幹一仗了!”
“呃……不必了!”王立搖搖頭,儘量掩飾着心頭恐懼:“他們都是大明的百姓,實在活不下去了,這才鋌而走險!
正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
既然他們沒有殺過來,咱們也不必趕盡殺絕!
而且……河牀雖然乾涸,但全是鬆散的泥沙!
戰馬踩在上面,很容易陷下去!
所以,咱們沒必要冒險!”
王立拒絕殺過去,理由非常充分!
曹鼎蛟和曹變蛟很想殺賊立功,卻不再相勸。
見狀,王立暗自鬆了口氣!
對面的陣勢,實在太恐怖了!
真的有十幾萬人!
幾百比一的敵我比例,這仗還怎麼打?
就算對方不還手,排着隊讓自己砍腦袋,也能把自己累死!
自己的隊伍全身鐵甲,行動本就不便!
連續揮刀砍幾百個腦袋,不累死纔怪!
若是賊兵團結一心,拼死一戰,他們就算用死人堆來壓,也能把自己壓死!
花了幾十萬兩銀子,好不容易組建的重騎兵,不能被壓沒了!
所以,這個險,真的不敢冒!
就這樣,整整一天,敵我雙方就這麼隔河相望,互不侵犯。
等到天黑,王立生怕對方趁夜摸過來,決定連夜返回大同。
“曹變蛟、曹鼎蛟!”
“廠公,有何吩咐?”
“密切監視黃河兩岸!
如果賊兵不過來,你們也不要過去!
當然,賊兵若來,務必將其全殲!”
“喏!”
二人面露喜色,恭敬地拱手行禮。
王立正要離去,卻注意到二人的肚子!
回頭看看宋哲的肚子,回憶起袁崇煥、滿桂和洪承疇的肚子,
再憶起陳王廷和朱可貞的肚子,憶起歷史書上的各個“武將”插畫,發現個有趣的現象:
不論文進士還是武進士,凡是上了三十歲年紀,只要是做了將軍的,都挺着一個“將軍肚”!
就如曹變蛟和曹鼎蛟,兩人不到三十歲,仍然有了“將軍肚”!
他們的腰圍,就算沒有三尺二三,也有二尺八九!
武藝高強的宋哲、陳王廷和朱可貞,卻是一副精壯幹練的體型!
王立忍不住猜想,若是滿桂和陳王廷“單挑”,滿桂必敗!
但,如果雙方各領一隊人馬,在野外各自紮營對峙,再各自餓個三五天,滿桂必勝!
因爲,滿桂的肚子,實在太大了!
他肚子裡儲存的脂肪,估計有幾十斤之多!
一劍刺進去,恐怕都傷不到內臟!
全被厚厚的脂肪給“緩衝”了!
一記重拳擊在小腹,估計也沒什麼大礙,也被脂肪層給“緩衝”了!
這樣的大肚子,就算餓個三五天,估計也不會影響戰鬥力!
陳王廷的肚裡沒多少脂肪,如果餓個三五天,恐怕會頭昏眼花,四肢無力了!
當然,這只是猜想。
要不,抽個時間,讓宋哲與曹變蛟互毆,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
……
在黃河的西岸,洪承疇與曹文詔仍在大殺四方,殺得流賊雞飛狗跳。
在黃河的東岸,因爲有騎兵的巡邏,流賊始終不敢進入山西,開始往南潰逃。
洪承疇升任延綏巡撫的消息傳來,王立驚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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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真是時來運轉了!
按照大明的慣例,進士出身的洪承疇,在朝中沒有人脈,官至“參政”已經是頂天了!
沒想到,延綏巡撫被流賊嚇死了!
朝中百官,沒人敢到延綏做巡撫!
想來也是,連“三邊總督”都沒人敢做,又何況一個“巡撫”呢?
於是,在延綏大殺四方的洪承疇,順理成章接過了“延綏巡撫”之位,並得到朝廷撥發的一萬兩軍餉!
收到請柬,王立幾經思索,還是西渡黃河去了趟榆林。
畢竟,兄長升了官,做弟弟的不去賀喜,實在說不過去!
再說了,由於洪承疇與曹文詔的大殺特殺,延綏一帶少有流賊活動。
所以,有兩千“鐵甲錦衣衛”護駕,王立自然不怕!
得知王立前來,洪承疇出城五里,早早地在城外迎候。
一見面,洪承疇就熱情地迎上來,緊握着王立的手:“弟弟啊,如果你再不過來,我就要去大同接你啦!”
“兄長出城來迎,小弟真是受寵若驚啊!兄長,請!”
二人勾肩搭背,滿面春風,寒暄多時,這才各騎戰馬,緩緩往城裡走去。
王立的心頭,又在罵娘!
這傢伙,沒過兩個月,竟然發達了!
但是,他招募了一支三萬人的“洪兵”,卻絕口不提“還兵”之事!
我就說嘛,借了兵,就沒聽說會還的!
咦?
前面那些百姓……是怎麼回事?
我去!好像是流賊!
黑壓壓的一大片,估計有兩三萬人!
但是,流賊怎會在城外?
王立心頭一緊,趕緊勒停戰馬:“兄長,前面那是……”
“弟弟勿憂,那是賊首王左桂的兵馬!
我既已升任巡撫,就該向楊總督學習,安撫一方,不再濫殺嘛!”
王立半信半疑,洪承疇繼續說道:“得知我有意招撫,賊首王左桂率衆來降,正在迎咱們入城呢!”
“哦,原來如此!”
注意到曹文詔的騎兵在巡邏,流賊也沒有武器,王立稍稍放了心。
但,轉念一想。
不對啊!
洪承疇知道自己要來,也知道準確的時間,他出城來迎,似乎沒什麼問題。
但,賊首王左桂率衆來降,恰好也在今日?
這也太巧了吧!
呵!
這傢伙,玩的是“狐假虎威”吧!
曹文詔的重騎兵就殺得流賊雞飛狗跳,現在又來了兩千!
試問,誰敢不怕?
誰敢不降?
罷了!
既然是兄弟,讓他借個威也沒什麼!
看來,這個兄長還是聽勸的嘛!
學會了“不戰而屈人之兵”!
就是嘛!
流賊都是百姓,活不下去才鋌而走險!
陝西數十萬的流賊,你殺得完麼?
特別是殺降,真的會遭人詬病!
所以說嘛,只有招撫和賑災,纔是平息民變的最好辦法!
你看那王左桂,多真誠啊!
引着十幾個部下鞍前馬後,哪裡像流賊嘛!
對嘛,就該這樣!
就該對他們以禮相待!
你看,你請他們入殿,再送上酒菜,賊首們全都跟你稱兄道弟了!
當然,只是招撫,解決不了本質問題!
還需要強力的賑災!
否則,必會再反!
“兄長,你招撫了這支流賊,可否想過如何安置?”
面對王立的疑問,洪承疇笑而不語。
正在飲宴的十幾個賊首,全都直直盯着洪承疇,臉上全是期待。
“大家放心!本巡撫說話算話: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投降,絕不追究你們的造反之事!
朝廷賑災的銀子和糧食,很快就到!
你等領了錢糧之後,都要向山西的百姓學習!
種紅薯、種土豆、種玉米!
只要勤勞肯幹,絕不會餓肚子!”
聽聞又要發遣散費,賊首們激動得面紅耳赤,說了好些感激的話,狼吞虎嚥大吃起來。
但是……
我去!
王立還沒回過神,一羣甲士突然衝了進來!
賊首們還沒回過神,腦袋全都搬了家!
有的人,手上還抓着雞腿!
有的人,嘴裡還叼着豬蹄!
我靠!
這狗日的洪承疇,仍然在殺降!
太特麼殘暴了!
真的是慘不忍睹!
唉!
你就算要殺人,好歹讓人家把飯吃完嘛!
好歹,讓人家做個飽死鬼嘛!
“哼!”
洪承疇冷笑一聲,扭扭脖子:“弟弟啊,我並非不聽你的勸,而是流賊太多了!
如果像你那麼安撫賑災,沒個百來萬的銀子,實難辦到啊!
所以,我只能見一個殺一個!
把賊首全部殺光!
直到沒有了領頭的,再多的流賊也會潰散!
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去城上看看!
只要十幾個腦袋扔下去,城外的三萬多流賊,必會自行散去!
再沒人敢造反!”
洪承疇的話,王立深信不疑!
通過一年多的山西賑災,他對平息民變有了更多的感悟。
流賊,都是些鋌而走險的百姓,幾乎沒讀過書,更沒什麼信仰!
只要能吃飽飯,只要沒人鼓動,他們不會造反!
那些賊首,要麼能識文斷字,要麼做過邊軍,都是“見過世面”的傢伙!
殺掉了賊首,流賊確實會潰散!
但是,這只是暫時的!
因爲,沒有解決本質問題:百姓們仍然吃不飽飯!
在這種情況下,殺了一個“賊首1.0”又如何?
用不了多久,就會有“賊首2.0”、“賊首3.0”!
生生不息,源源不斷!
誰能殺得完?
但是,要讓百姓吃飽飯,必須強力賑災!
要賑災,就需要巨量的銀子和糧食!
不論洪承疇、朱由檢還是戶部,都拿不出銀子!
也拿不出糧食!
賑災,又從何談起?
當然,想讓我拿出銀子,基本是不可能的!
我提着腦袋撈點錢,我容易麼?
憑什麼讓我拿出來?
比我富的朝臣一大把,他們爲何不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