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喲!”芮安武還是那種帶着笑意的聲音, 只是降低了幾個音調,聽起來有些低沉的感覺,“星靈會帶着之前所有宿主的記憶, 所以我知道, 殿主呀…非常非常的重視你, 在乎你, 對於殿主來說, 意識或是記憶什麼的都不重要,只要還是這副靈魂,殿主要的, 只要靈魂還是他們所在意的那個孩子的靈魂,就足夠了。”
安煜聽着, 一種名爲憤怒的情緒迅速的蔓延開來。
“踐踏人格, 這就是他所謂的在乎?所謂的重視?所謂的…愛?”冷笑着, 安煜緩慢的收斂着自己的情緒,“如果這就是答案, 如果這就是那個名爲霧的殿主所謂的在乎,我想,我與他之間確實需要一個了斷。”
迴應他的,是芮安武低沉的笑聲,還有被雲層遮住月光後慢慢鋪開的黑暗, 芮安武壓低了的聲音說:“吶, 如果我的命能延續到你與殿主的了斷之後, 能不能回頭看看我?”
安煜一怔, 敏感的察覺到芮安武的言語裡帶着不安的因素, 反問:“你要做什麼?”
芮安武還是低低的笑着,說:“我們剛剛的對話, 殿主一直都聽着呢!”不等安煜有反應就放開了他,芮安武轉身行禮,看似低眉順目的樣子,“大人…”
夜幕籠罩中的黑暗蔓延着,黑袍的霧與白袍的霜緩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到行大禮的芮安武面前,霜抿着脣,一張精緻的臉上掛着一層寒霜,冷眼看着單膝着地的芮安武,低沉的氣勢壓的芮安武不住的顫抖起來。
霧拂袖,看似輕柔的動作實際上是狠狠的力道掃開了面前的芮安武,與神像如出一轍的面容上並沒有神像那聖潔的笑容,反而陰沉的幾乎狠厲。
“弗瑞彼得和塔布的結局果然還是不夠前車之鑑麼,瑞貝爾。”霧飽含危險的言辭讓他整個人都染上一層陰冷的感覺。
被狠狠的擊中,撞散了一小座假山之後,芮安武緩緩的從倒落的石堆裡站起,依舊是一臉無所畏懼的笑容,隨手抹掉脣角的血跡,他低低的笑:“大人,我想我並不喜歡瑞貝爾這個名字,相比於這個,我還是更喜歡芮安武這個名字。”或者小四,也不錯。他在心裡這麼說。
[你在試圖激怒我們,那並沒有好處,瑞貝爾。]霜揚手,攔下準備再次動手的霧,一指戳中從剛纔開始就被霧定在原地的安煜,他不忍心看到那孩子露出難過的神色。
安煜立刻跑到芮安武身邊,手指掐上“六芒七星”中心的銀妖石,灑下治療的光,安煜轉而怒目,他並不是想要護着這個芮安武,他只是氣不過霧和霜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
“怎麼,院長大人和占星師那原本應該一成不變的淡定,這麼輕易就被擊潰了麼?”有意無意的擋在芮安武身前,安煜帶着嘲諷開口,“就因爲有人動了你們的東西麼?師父大人。”
得到了二代完整的記憶,揭開了一切未知秘密的安煜,當然知道花都那位失蹤的院長大人是霧扮演的,而那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占星師大人,不就是霜麼!不就是當年那位初代因爲精神分裂到無法恢復的地步,不得不分裂了靈魂,原本就存在的那部分意識所佔據的一部分是霧,被分裂出來的意識所佔據的一份是霜。
[菲利浦…]霜微微皺着眉,好像有些憂傷的把目光投向安煜的臉。
“不~不~我可不是菲利浦,你們的菲利浦已經因爲你的拋棄而消散,現在唯一存在的,主導這個靈魂的,是我,芮安煜,明白麼?我親愛的占星師大人。”安煜很不合時機的想起了上輩子看過的一部叫做《化身博士》的小說,讓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很像海德先生,作爲傑克醫生人格分裂的產物,竟然霸佔了屬於傑克醫生的一切。
很荒唐的思維——安煜想。
霧輕輕勾起嘴角,描繪出一個美麗的笑容,瞬間出現在安煜眼前,一把扯過愣神了的安煜,一手勾住他的腰,另一手挑起他的下頜,霧笑着說:“這麼說來,你是非常堅定的要執行你之前所說的咯?”感覺到回過神的安煜在掙扎,霧看似細弱的手臂卻出乎意料的有力量,輕易的控制住了他的動作,輕笑,“你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
是,安煜發現了,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就在霧那張被二代深深的刻在靈魂裡的臉出現在眼前時,安煜就發現了,那種彷彿是來自靈魂中的悸動讓他難以自控,安煜知道,那是屬於二代的情緒,那是二代靈魂裡已經形成本能的情緒,那是二代對這張執念了千年的臉…深深的思念與眷戀。
“我知道…”沒了底氣,安煜脆弱的迴應着,“畢竟是他執着的守護了千年的感情,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爲自己可以控制的住,也沒有必要完全控制或是壓抑什麼,我答應過他,會讓你清清楚楚的體會到他的心…”沒有任何壓抑的淚水開了閘似的宣泄着體內那份屬於二代的深刻悲傷與絕望的感情,“但,只是他的而已,既然你在那個時候選擇放棄他,那麼如今就不要再妄想得到他的感情,我的選擇,不會是你!”
話音落,隨着細微的夜風散的遠遠的,被逐漸吹散的雲層中露出了淡淡的清冷月光,原本被黑暗籠罩其中的景物也都顯出形來。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霜帶着憂傷的目光一點一點的從安煜身上挪開,輕輕的嘆息,[也許我們的決定並不正確,至少,也不是錯誤的。]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霧放開了安煜,後退了一步,擡頭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當初的決定正確與否,都已無所謂,如若你的選擇並不是我們…我們會讓你重新墮入輪迴。”
[我們會讓你重新墮入輪迴。]
和音似的同時開口吐出這樣一句,讓安煜小小的吃驚了一下,早就想到的,違背了他們的意願,怕是會被重新打進輪迴之中,因爲這樣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一個養成遊戲的Game Over之後的重新開始,神魂不滅,所以這樣的遊戲他們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塑造出一個滿意的人偶,爲止。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在意,所謂的重視,所謂的…愛?”安煜同樣望向漆黑的夜空,但他望着的,是夜空中唯一明亮的那一輪明月,他笑,“踐踏人格,踐踏靈魂。你們,把他,把我,把我們的靈魂當做什麼?玩物?遊戲?還是隨意搓圓捏扁的麪糰?在捏出滿意的人偶之前,可以不斷的摧毀,踐踏,之後繼續揉捏,是麼?固然,你們站在金字塔的最頂端,你們可以藐視一切有思維的或是沒有思維的生命,我無力反抗,那麼請便,我能做的,僅僅是在自己的靈魂之中再次附加一個詛咒——此魂此魄,絕不愛你…”
話音未落,安煜只感覺到眼前閃過黑影,自己被狠狠的撞到,跌到,緊接着就看到伏在自己身上的芮安武,還有他背上從左肩處一直延伸到腰部右側的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不要錢似的從傷口涌出的鮮紅液體。
安煜忽然想,那時候他把匕首送入這個人的胸口,那灼熱的血液噴濺在自己手上臉上時,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
“輪迴啊…”芮安武咳了一聲,擡手抹掉脣角的血跡,還是他一貫的散漫笑容,“上次死的時候…都沒看到輪迴的路究竟是…用什麼材料鋪的地板呢!真遺憾…”
安煜很想說,芮安武你就是個傻子!天字第一號大傻子!
明知道這傢伙不喜歡你,爲什麼還傻乎乎的跑去代他受過…很疼的吧…
“是否現在,你還是要堅持你的決定,絕不遵從菲利浦的情感,絕不跟隨我們回去神殿。”霧居高臨下的,近乎於蔑視的說着,對於這樣的養成遊戲,在他還沒有玩膩之前,他當然不介意再繼續幾次,時間,是他最富有的東西。
安煜伸出手指輕輕的沾起芮安武背上的血,放入口中似乎在品嚐,然後再次擡頭望向天空,這次,也許是因爲霧終於被一種名爲情緒的東西影響,天空不只是純粹的黑,閃爍着類似於結界的反光效果,安煜笑了,難怪這麼半天巴瑟爾都沒有出現…
[我想,我明白了…]安靜了許久的霜忽然有了行動,一步一步緩慢的走到坐在地上抱着半昏迷的芮安武的安煜面前,彎下身一手按在芮安武的頭頂,[即然這樣,不妨給你一個機會,他對你的一切記憶,]緩緩的收攏手指,霜的手掌從芮安武的腦袋上扯出一隻帶着淡淡熒光的球狀物,無視於掌下人痛苦扭動的身體,用力一握,發出清脆的類似於玻璃破碎的聲音,霜輕聲說,[看着這些碎片,它們會散落到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如果你能夠全部找回它們,讓他記起你,我們就不再打亂你的命運,放你自由。]
霧一把攬過霜的腰身,笑,“這對於你,對於這個愛你的人,都是個非常不錯的提議,不是麼?”
那之後,巴瑟爾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被他稱作麻煩的芮九王的人,也沒有見過那對雙子兄弟,他知道雙子兄弟的弟弟是被霧和霜帶回神殿了,是月希爾告訴他的,但是他卻再也沒有見過,至於雙子兄弟的哥哥,他問起過,月希爾只是笑,卻什麼都沒有告訴過他。
以至於多年之後巴瑟爾再次見到自家寶貝徒弟沙爾的時候,非常驚訝的從沙爾口中得知,沙爾以他名下大陸第一地下勢力雪夜的強大滲透力與追蹤力,也只是隱隱的追到一點點關於芮九王的蹤跡而已。
多年之後,早已成年的沙爾說過,他知道他家九九和小四還活着,雖然他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但是隻要帶着他們送他的禮物,就會很安心。
靜靜的聽着沙爾如此說着的修,只是淡淡的笑,多年之後的修已經不是年輕時的面癱,他會笑,在沙爾心疼他因爲任務而疲勞的身體時隱忍的臉頰通紅時,他會偷笑。他也會惱火,在沙爾明明已經長大成年卻還裝作小孩子耍賴的樣子壓在他身上說什麼都不肯安生睡覺時,他會惱羞成怒。
沙爾想,他家九九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有專屬於他們自己的幸福,所以,就算他可能終其一生都再也見不到那兩個人,他還是相信,他們會幸福的,就像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