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摸之下,容安倒吸一口冷氣,攀爬的動作停了,騰出右手仔細摸了摸左肩的傷痕。那地方果然變了形狀,原本被翼鬼爪子弄出來的凹凸不平的傷痕全部消退,變爲橢圓的形狀,順着紋路撫摸一下,很是尖銳,扎得容安手指痛。
他在這個狹小的通道里艱難地聳起肩膀,偏着頭仔細觀察那邊。容安只能看到左肩上幾道顏色稍微深一點的痕跡,其他的看不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在這裡待得時間太久而長出了綠色的類似王蛇的綠色鱗片。容安心裡忐忑,想着自己每天都有清洗身體啊,這大概不是皮膚病。如果真的是蛇類用於保護皮膚的鱗片,對這麼弱小的自己百利而無一害。可容安心裡過不去那個坎兒,總覺得他現在還是個正常人,是有朝一日要回去的,暫時接受不了自己像重有葉那樣,身體冰涼,全身鎧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容安心裡想着‘不想長出鱗片’,手指撫摸到的地方就溫熱了許多,他連忙多摸了幾下,然後驚喜地發現肩膀上的鱗片慢慢消失了,連那些看上去猙獰可怕的傷口也早就癒合了,手指所觸之地盡是光滑的觸感,那是屬於脆弱的人類的皮膚。
容安竟然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想到了什麼,摸了摸自己的手肘,才發現手肘那邊也長出堅硬的鱗片,順服的貼在皮膚上,防止手肘受到傷害。想來膝蓋那邊應該也差不多,大概也能縮回去。想到這裡,容安不再猶豫,很快又向前爬。這次動作又順利了許多,雖然沒有重有葉在前面帶路,順着那熟悉的味道,容安還是能很輕易地辨認到底應該往哪邊走。
可實際上容安只能爬到死衚衕,每次都是聞到了一股最熟悉的味道,然後猛地撞到山壁上,他還不死心地用手捶了捶,力道如同蚍蜉撼樹,連回音都敲不出來。
“這裡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容安爬得不耐煩了,乾脆躺到了地上,盯着眼前黑漆漆的石塊,一動不動地呆着。容安嘆了口氣,想,難道重有葉從蛇窟裡走出去了,而這裡是他最後待過的地方,所以氣味最濃烈嗎?
這倒是很有可能。但關鍵是,容安不知道怎麼走出蛇窟。你會留意外面的空氣是什麼味道嗎?容安不會,他不知道洞口的空氣與這邊相比是什麼樣的,只覺得沒有味道,頂多是清新,可炎鼬臥着的水池空氣也很清新。
這樣就陷入了兩難的局面,容安怔怔地看着石洞的頂端,過了一會兒,着魔一般用手摸了摸粗糙堅硬的石壁。那上面似乎有人用刀刻出了什麼痕跡,線路彎曲,看上去像是一條蛇。
那蛇無比龐大,上牙有兩顆尖利的毒牙,旁邊畫着幾個形狀奇怪的三角,仔細一看勉強能辨認出那是凸出的山包。那蛇竟然畫得比羣山還高、還大,畫中蟒蛇正仰天咆哮,對着空中烈日發出怒吼,一種山崩地裂的撼動震得畫外的容安也忍不住皺眉,黑暗中容安無法把石壁上的劃痕都看清楚,於是他撐手支起身子,臉幾乎要貼到上面。
在他湊近的一瞬間,他發現那股熟悉的味道越來越明顯了。容安感覺這畫很可能是重有葉用自己的指甲刻出來的。潮溼的蛇窟,容安一呼吸都似乎能吐出一口溼氣,視線有些模糊,他盯着那仿若稚兒畫出的簡筆畫,手指仔細撫摸上面粗糙不均的線條,半晌呼吸突然一窒。
有一個強悍的聲音驟然在他心中響起:
——悍蟒!悍蟒!
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霸道凌厲,氣勢逼人
容安的手彷彿觸電一般,猛地從那壁畫上縮回來,還沒來得及回味心中聽到的那兩個詞,身下的地面突然開始劇烈的抖動。
什麼東西?容安猛然一驚,用力撐着身體,攥着身體上方的岩石借力翻了個身,緊張地看着身下那片地。只見那地方陣陣發顫,石塊不安地劇烈抖動,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底下鑽出來。容安心道不妙,一用力想要站起來,趕快從這邊逃走。可地面越抖越厲害,只聽得‘嘎吱’,‘嘎吱’,下面的地面像是被人用力掰碎,然後‘轟’一聲,容安腳下所有的支撐物都集體往兩邊挪動。幸好他早有準備,艱難的掛在狹小的通道右邊的石道上。
這樣掛着非常耗費體力,容安要死死抓住石塊,兩條腿分別撐着有點棱角的地方,只一會兒就氣喘吁吁、額頭流汗了。這時他看到挪開的石板下是一汪盈盈碧水,容安呼吸急促,暗自慶幸:幸好沒掉下去——我不會游泳啊。
前面是死衚衕,沒有地方可以前進,要想從這邊蹭出去就要倒着往外爬。除了他手腳握着的石塊,通道里光溜溜的,可想而知可行性有多低了。不過容安瘦,手長腿長,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由於害怕體力流失殆盡,容安緩緩挪着身體,一滴汗順着臉頰流到水裡。
潮溼溫熱的空氣凝固了,容安不知爲何竟然不敢動彈,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由於空間狹小,那裸/露的水面幾乎就貼着容安的鼻子,漸漸的,平靜的水面上悄悄涌出幾個小的漩渦,兩秒過後,漩渦相互吞併,呼聲大震,聯合成爲一個與容安身體差不多大小的漩渦。
容安心裡一沉,更不敢猶豫,危險中人類總能爆發出不可想象的能力,他徒手摳住光滑的石壁,勉強穩住身體,惴惴地自言自語:“別……”他聲音幾不可聞,帶着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祈求與慌張。
不過幸運的事情怎麼會讓容安趕上呢?他拼命想往外爬,水裡的漩渦卻越來越大,容安只感覺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死死拽住他的身體,轉眼間他就被拽下去好幾公分,身上的衣服全都溼了。
容安喊了一聲,兩手用力,就在快要退出去的同時,蛇窟裡突然一陣搖晃,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一下容安的後背。他本來就是強弩之末,保持身體尚且不容易,被這一推,‘啊——’地慘叫,直接被拍到了水裡。
水是溫熱的,由於恐懼,容安睜大眼睛,池水涌進眼睛裡,酸澀難忍。他是被突然推下去的,進水池之前沒有喘氣,驚恐之下氧氣消耗更多,幾乎要窒息。容安趕忙向上遊,可伸手摸到的卻不是冰涼的空氣,而是粗糙的石板。
原來推他的並不是手,而是從他身後撤走的石板,此刻正牢牢地堵住出口,把容安封閉起來。他下意識地想要吸氣,而且確實吸進去一口,不過氣管裡並沒有往日嗆水的那種疼痛感,反而覺得十分輕鬆,好像一吐氣就能排出去。
容安愣了,他先伸手推了推石板,發現手觸之物重若千鈞,沒有着力點肯定推不起來。然後他就平靜下來,緩緩吐了些氣。黑暗中水泡的聲音很明顯,而溫順地別在他氣管裡的水也被排出去了。容安驚喜的發現,自己竟然能在水中呼吸!
自從容安摔下懸崖,這些天他的視力、嗅覺、體力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現在還有了這種正常人沒有的能力,他把這歸結於強者大陸神奇的磁場。當然,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和平時不一樣,讓容安不由自主地爲自己以後到底能不能回到容家村,能不能回到以前的世界,深感擔憂。
但是此刻的容安根本來不及想這些有的沒的,他驚喜的摸了摸高挺的鼻樑,爲自己這項能力而歡呼雀躍。
既然上方無路,容安只好轉頭向下。他水性不好,幾次嘗試都沉不下去,最後很無奈的放鬆身體,任由其自生自滅。諷刺的是,每次容安努力做一些事,總是不會得到滿意的迴應,可一旦他完全放棄,就總能得到好的答案。比如現在,容安輕飄飄地向下沉去,周圍的場景變換的很慢,水流靜靜劃過他的臉頰,整個世界全都安靜了。
這樣不知道飄了多久,大概能有五六個小時,已經達到很深的深度了,容安也沒因爲耳朵受到壓力而感到疼痛。容安一擡手,看到自己的手指被泡得發白發皺,就知道現在過去很長時間,不過他很小就學會了忍受寂寞,也不覺得多難熬。漸漸的,前方出現了一絲亮光。這對長時間處於黑暗中的容安是無比的安慰,他用力向前一劃水,只覺得周身壓力突然一清,眼前光線大作,他是手先伸出去的,然後是腿,一股冰冷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四周的壓力驟然增大,容安身體一歪,重重摔到了地上。
眼前的光線對於這麼長時間不見光的人來說實在是太亮,容安趴在地上睜不開眼睛,只能摸索着旁邊,那是一根一根的野草,被他壓斷了莖,散發着好聞的味道。在他摔到的同時,有一雙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問:“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了?
容安不知道怎麼回答,卻聽懂了那人說地話,很快就想到,自己是來到了王蛇部落聚集的地方。
怪不得他在山洞裡爬了那麼久,沒看到重有葉也沒看到其他蛇類呢。竟然是遷居到了這裡。容安緊緊捂住眼睛,暫時沒有說話,想了想只含糊地說:
“我要找重有葉。”
在他說話的同時,另一個冰冷淡漠、異常熟悉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在抱怨,但語氣又無比懷念:“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爲你已經找到你自己的大陸。”
容安一邊捂着眼睛一邊擡頭,露出無奈的表情,說:“我在雷霆差點被電死。”
“……”重有葉個子矮小,微微彎腰就和容安坐在地上差不多高,他重重拍了拍容安的肩膀,說,“你還活着,真好。”
“是,”容安好不容易睜開眼睛,不停流眼淚,可卻能模糊看到重有葉的身影,就說,“對了,你知道這裡有一位名叫梅吟的女孩嗎?”
重有葉轉過頭問了問別人,答案似乎是沒有。
容安補充着說:“就是王蛇部落邊境的看守者。我和她一起被抓住了,關在一起。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容安的視力恢復的差不多,就看到重有葉臉上的表情猛然一沉。他雖然是幼童的外表,可實際上性格沉穩,喜怒不形於色,很少有變化表情的時刻。容安微微皺眉,正想說什麼,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的、這邊怎麼了?”
原來重有葉的腰側兩邊,有兩條不平坦的暗紅傷疤,看上去竟然是被人把鱗片生生撕扯下去。容安扭過頭一看,大驚失色,那傷痕蔓延到重有葉的整個後背,讓他後面看上去沒有一塊好肉。
再擡頭看看其他的王蛇部落居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傷口,其中幾個尤爲嚴重,已經化身爲原型,七寸那邊幾乎被整個刺穿。容安嗅覺不知靈敏了多少,可到了這邊卻全然沒有聞到一絲一毫的血腥味、蛇類聚集弄出的腥臭味兒,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聽到重有葉淡無波瀾的聲音:
“如果是被抓去,存活的機率幾乎沒有。就算逃出來,也不可能趕回來。容安,你是怎麼回來的?”
容安簡短的向重有葉介紹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在得知自己已經失蹤一個多月時,他一陣無語,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最後說道是炎鼬把他馱回來,纔有幸能逃出囚牢。
重有葉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說:“大黑……不,它叫炎鼬。竟然又去找你,爲什麼?它對策嚴都不會這樣……”
容安沉默着,想起自己的母親,心裡就感覺像被人揪了一把,鈍鈍得疼。
重有葉說:“你走的那些天,炎鼬每天都出去找你。”
容安一時間沒做出反應,就看着重有葉,讓他繼續說。
“你知道我們部落爲何要一直在炎鼬住所附近安居嗎?因爲王蛇部落大多成員是蛇類,不能保持體溫。可是不能遵循本性冬眠,否則有族滅的危險,到了冬天很難熬。炎鼬之所以被稱爲炎鼬,是因爲它們能揮發出驚人的熱量,而且往往是在冬季最爲明顯。也是因爲這個原因,炎鼬與悍蟒天性/交好,各取所需,王蛇部落能延續到今天,也是受到了悍蟒的庇佑。”
重有葉淡淡地瞥了容安一眼,道:“但是現在炎鼬每天都出去找你,很少有時間呆在蛇窟。我們只能入潛到炎鼬的洞穴深處,靠近‘烈果炎陽’,以防傷者體溫過低而失去生命。”
“這……”容安很是尷尬,“抱歉,我並不知道。”
重有葉說:“我沒怪你,我只是陳述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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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什麼炎陽?”
“是炎鼬用腹中精火蘊養的果實,萬年纔可成熟,威懾力極大,非悍蟒不得食用。而且可以吸收空氣中的空氣,使得炎鼬保持潔淨、洞穴無味。”
容安點點頭。怪不得一進來沒聞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總覺得炎陽果真是好東西,尤其是對現在的他來說——他的嗅覺太靈敏了。
“既然炎陽果這麼好,爲什麼不一開始就搬到這裡?”
“因爲炎陽果危害很大,尋常人瞥一眼就會雙目失明、渾身焚裂而死。即使是王蛇部落的人也會胸悶咳血,重傷受挫,十年不能恢復。”
容安點點頭,把‘想見識見識炎陽果’的說法給吞了下去,奇怪道:“這裡是炎鼬的巢穴?那大傢伙不是住在上面的蛇窟裡嗎?”
“這裡就是蛇窟,蛇窟的底層。”重有葉道,“整個蛇窟實際上是建設在水上的,你看到的池水、第一次見到炎鼬的地方,就是炎鼬從這裡出去的唯一通道。它到冬天纔會游上去,有時候心情好也會。”
容安想着炎鼬嬌憨的模樣,真沒想到它竟然如此厲害。這樣的功效,想必是王蛇部落不可多得的寶物。可這樣的靈獸,怎麼會無緣無故與自己親近。難道是因爲……他身上煞氣很重?
“不過平時待在炎鼬身邊是不會感覺到熱的。你也感覺到了吧?炎鼬很會調節體溫,它身上的溫度都與王蛇持平。只有當冬天來臨,纔會升高溫度。”
容安點點頭,皺着眉,低頭擰了擰衣服上的水,對重有葉說:“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弄得?”
重有葉站得累了,像個老朋友一樣坐在他身邊,頓了頓,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然後他緩緩開口,給容安講了他最近幾天經歷的事情。
原來容安走後第二天,重有葉就覺得不對勁,出去找他。那時剛下完雨,容安的氣味無法保留,重有葉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可一想到容安大概從雷霆穿回自己的大陸,他就由衷的爲這個一面之緣的朋友感到高興。因爲容安身上有讓他心安的味道、佩服的堅韌、悍人的魄力,這樣的男人很容易能博得別人的喜歡。
但是不久后王蛇部落的平靜就被打破了。先是幾隻囂張至極的翼鬼頻頻來邊界搗亂,抓走不少看守邊境的守護者。盛怒之下策嚴親自迎敵,重傷兩隻翼鬼,可翼鬼部落生性冷漠,時不時還會發生殘殺夥伴的行爲,他們最推崇‘強者生存,弱者淘汰’的理念,認爲技不如人就該死,毫無悲憫傷感之心。蛇類冷血,不會有心痛的感覺,卻會因爲領地被攻而怒火沖天。
翼鬼是王蛇的天敵,見面往往要拼個你死我活,除了像策嚴這樣鐵塔一般的強悍男子,大多數是翼鬼取勝。生猛好食的翼鬼會當場吞食,因爲畢竟吃到肚子裡纔是自己的。萬一在運輸過程中被其他鳥獸啃食一口,有怪癖的翼鬼是絕對不會再食用的。
可是最近翼鬼部落行動古怪,經常重傷王蛇卻不吞食,反而會將活着的王蛇抓走,當做俘虜。
“比如你,”重有葉淡淡地說了,“還有梅吟,都被抓走了。我們在想爲什麼他們會做這樣多此一舉的行爲,一直都沒想出來。”
容安沉吟一刻,猶豫着說:“會不會他們是在圈養獵物,留到食物短缺的時候再吃?”
重有葉一愣,隨即認真思考,搖搖頭:“我想問問,翼鬼會養獵物嗎?”
“……不。”容安立刻明白。如果要圈養獵物,肯定是儘量把他們養肥。可翼鬼對待囚牢裡的獵物,就像是看鬥蛐蛐的小孩一樣在旁邊圍觀,根本是不在乎他們死活。
重有葉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後背,上面的傷口開始癒合結痂,很癢。他剋制着輕輕摸,不撓,半晌道:“後來才知道。他們不吃獵物,是有其他的原因的。一位能聽懂翼鬼說話的大司與被策嚴重傷的翼鬼溝通,才知道是翼鬼部落的首領要求他們把其他部落的俘虜帶回去的。這是因爲,翼鬼首領殺害太多奴隸,受到了殘酷的懲罰,即使是融合了破天獸魂的絕世強者,也還是無法忍受。後來他們想到了一個彌補的辦法,那就是——讓首領娶一位身爲奴隸,地位低下的人。”
容安很是尷尬,因爲他聽懂了。被抓走的俘虜是要給首領的‘後宮’,可他一個大男人竟然也被抓了去,實在是讓人羞愧得無法說出口。本來他還有其他的問題要問,一聽到這裡,只能沉默不語。
重有葉看出他的尷尬,安慰道:“他們是挑好看的抓走,與性別無關。不過你實在是太弱了,如果是策嚴,肯定不會……”
容安有點不高興,垂下眼簾,表示不想和重有葉爭論這個問題。
“你見到翼鬼部落的‘破天’了嗎?”重有葉饒有興趣地問,“聽說很可怕。真的假的?”
容安搖搖頭,示意沒見到。他想了想,問:“什麼是大司?爲什麼他能聽懂翼鬼說話?”這些天他一直待在翼鬼部落的囚牢裡,覺得翼鬼說話很像鳥鳴,音調古怪,複雜難懂,與他平時說話完全不一樣,就有些好奇。
重有葉剛要開口,與此同時容安突然感到後背一涼,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和危險感從後襲來,讓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面色慘白。而後身後傳來一陣歡呼雀躍、迫不及待的吼聲。
‘吼啊——’
那聲音讓容安覺得非常熟悉,只一瞬間就反應過來,那是炎鼬的吼聲。
“這傢伙,”容安鬆了口氣,把剛纔心裡的感覺拋到一邊,嘴角忍不住上揚,“知道你們在這裡,也不帶着我。讓我白爬那麼長時間。”
重有葉回頭盯着後面,過了一會兒古怪地看着容安,道:“炎鼬下潛速度太快。不能帶着你。”
容安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後背被濺起的水花浸溼,一股巨大的水浪拍到容安頭上,讓他和重有葉都忍不住低下頭。隨後一條手腕粗的尾巴就*地纏在容安的腰上,把他從地上拽起來。
容安轉過頭就看到渾身是水的炎鼬。它的毛被打溼壓下,顯得眼睛格外圓、亮、大,眼中的雀躍藏都藏不住,‘吼吼‘兩聲,跳上來,一把叼起容安後頸的衣服。但那邊已經沒有衣服了,他伸手一擋,沒讓它咬住,很狼狽地躲開,說:
“別鬧。”
重有葉近距離地看着炎鼬,眼神平靜,但是明顯對炎鼬如此親近容安而驚訝,隨即反應過來,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塵,說:“容安,你在這裡待着。”
“嗯?”容安看他起身,就上前一步。隨後發現不僅僅是重有葉,那些受了傷但是還神志清晰的人都紛紛站起來,有的傷口還在滴血。容安問,“你去哪兒?”
重有葉表情凝重。很奇怪的是,明明他看起來比容安矮小那麼多,卻總能露出這樣沉重、成熟的表情,他很輕地嘆了口氣,道:“——翼鬼又來了。”
“……”
“炎鼬與悍蟒在上古時期就與翼鬼爲敵,能清楚地預知他們的行動。”重有葉擔憂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背,說,“它來這裡是通知我們,快點上去。你就待在這裡吧,翼鬼不懂水性,這邊很安全。”
容安一愣,突然想起自己剛剛感受到那一瞬間的恐懼,有些奇怪的挑挑眉,說:“我和你一起去。”
重有葉雖然很想不表露的那麼輕蔑,可還是微微抿了抿脣,說:“別去了。去也是送死,不如留下性命,回到你原來的地方。”
容安頓了頓,從口袋裡掏出幾顆鮮紅的辣椒,遞給重有葉,道:“……這個給你。”
原本被曬得沒有水分的辣椒,在容安潛入水下時,已經又被泡漲了。不過他嚐嚐,還是辣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就蹲下來用石頭磨碎,說:“我看翼鬼化成原形時會用喙部攻擊別人。你可以把這個撒到他們眼睛裡,目標夠大,基本沒問題。”
重有葉看了好半天,問:“這是什麼?”
“辣椒。”
“辣椒是什麼?”
問得容安無話可說,只能答道:“是一種武器。弄到眼睛裡很痛,你不要用碰過辣椒的手揉眼睛。”
重有葉接下,把它放到手心裡緊緊攥着。過了一會兒又看到容安掏出一塊淡黃色的硬塊,重有葉打量一下,瞳孔驟然縮緊:“……這是?”
“這是榮耀之果,不過裡面的液體沒有了。”容安說,“但是多少還有一點點用吧。這個給你。”
他本來有一個南瓜大小的器皿,可帶在身上很沉,逃走的時候又急,就只摳下來這麼小一塊。
重有葉珍而重之地捧在手裡,問:“真的給我?”
“嗯。”
“……”
重有葉似乎愣了一會兒,頓了頓,聽到周圍有人下水的聲音。王蛇部落的戰士大多化爲原型,變成蛇身,非常輕巧地遁入水中。重有葉緊緊握住右手,說:“謝謝,我走了。”
“好,”容安說,“小心些。我還想問你……除了雷霆,還有沒有其他讓我回去的方式?”
重有葉搖搖頭道:“你走不進雷霆?”
“嗯,我差點被電死。”
重有葉心說當然是這樣,不過這話沒說出來,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隨後沉默着,說:“抱歉,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容安嘆了口氣,坐到炎鼬身邊,垂下眼簾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情緒。
蛇類是很擅長躲藏和僞裝的生物。空間看起來不大,但也許藏着無數條蛇,有時候一塊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石頭,都能棲息着十多條蛇。容安剛進來這裡,只覺得空氣清新,以爲這裡的獸人不多。後來沉迷於與重有葉敘舊,更沒關注周圍的獸人,等他們全巢出動才覺得驚訝,原來這裡藏了這麼多條蛇。只見一團一團蛇如同墨水一樣倒入水池裡,無數條蛇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身上都帶着不少傷痕。其實不光是容安,連重有葉出去都是送死,看着王蛇部落一個一個那麼急着去送死,那種勇氣不得不令人佩服。
領地、生存的空間、資源,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並不重要到要讓人去送死。真正讓他們無所畏懼的,是身爲強者大陸居民必備的勇氣,是王蛇部落世世代代蜷曲在這塊地方的傳承,是作爲土地主人所感受到的榮耀,是對每個不停輪迴的晝夜與廣袤天地的感恩。
容安靜靜地坐在炎鼬身邊,時不時摸摸它粗黑的鬍鬚,壓低聲音問:你去不去?
炎鼬並不回答他,當容安揪它鬍子時它就用尾巴抽容安的腦袋,兩人這樣無聊了一會兒,除去傷員,洞穴裡就只有一個獸人沒走了。
容安看到有人往自己這邊走,就擡起頭看了看。沒想到是認識的人,就是容安看着像是鐵塔一般高大的男子,被稱爲‘王蛇部落最強獸人’的策嚴。
策嚴平靜地看着容安,眼神淡淡的,和重有葉有些像。過了一會兒他走過來,緩緩靠近炎鼬,似乎想摸摸它。
可一向(對容安)溫順的炎鼬此刻卻咧開嘴,露出森森白牙,鼻子都皺起來了,口中發出恐嚇的聲音。而且後腿一縮,躲開策嚴。
“……”策嚴的手頓在半空中,過了一會兒訕訕地縮回來,冷淡地對容安說,“它從來不讓別人碰它的。我看你這樣,以爲……”
容安一愣,下意識地揉了揉炎鼬的腳爪,發現它沒有一絲反應。
策嚴看着容安,問:“你是哪個部落的?”
容安沉默了一下,避開話題,回答道:“——我是容安。”
策嚴眯起眼睛看着容安,衝他點了點頭,隨後深深看了看炎鼬,眼神複雜難懂,最後以人型跳到水裡。容安一直認爲王蛇性格冷漠,不會有什麼多餘的情感顯露,可剛剛策嚴的眼神讓容安一愣。他幾乎以爲回到了容家村,因爲那眼神,容安曾經在母親的眼中看過。
那年大哥考上高中,他是村子裡第一位考出去的高材生,母親又欣喜又難過,那時就是這樣看着他——欣喜兒子的才能,難過他日後一個人遠離家鄉。這眼神中的涵義,是容安日後纔想到的,那時的他愣愣地旁觀,是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兒。
策嚴的眼神和母親一樣複雜,容安也和那時一樣,讀不懂他眼底的情緒。直到日後發生的那些事情,才讓容安真正明白,這位高大的硬漢,爲何會在看炎鼬時飽含深情。
相比於策嚴的重視,炎鼬顯然不把這位‘最強的王蛇’當一回事。它懶散地上下磨蹭容安,狡黠地睜開一隻眼睛,等策嚴的氣息完全消失,洞穴裡只剩下那些傷到無力迴天、失去意識的傷者,炎鼬才‘蹭’的一下站起來,雀躍着把容安往別處頂。
炎鼬的腦袋抵着容安的後背,強迫他向前走。身後的生物體型巨大,力量驚人,隨便一用力就可以把容安給撞飛出去,事實上它也曾經撞飛容安好幾次。可隨着事件的推移,炎鼬已經越來越會掌控自己的力道,用額頭依賴的抵在容安背後,溫順地閉上眼睛。
容安被它推得連連向前,一直走了半個多小時。炎鼬的洞穴與上方蛇窟一般巨大,原本應該是漆黑無比的水底幽洞,卻不知爲何亮如白晝。容安走得心驚,幾次回頭對炎鼬說:“停下吧,離得太遠了。”
那傢伙都不聽,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滿眼的期待與信任,盯久了還會突然伸出舌頭舔容安一臉。
無奈之下只得繼續前行。其實容安內心柔軟善良,早年那樣的經歷都沒讓他性格扭曲、心理變態,可見他心志堅定,性格堅韌。
越走光線越暗,最後轉過一個轉角,容安發現這裡的光有些變化。光線變得不那麼穩定,反而一暗一亮,光影斑駁,如同村長家門口壞了的電燈。
容安一猶豫,又回頭看了看炎鼬。這次炎鼬直接走到容安身邊,跟他一起前行。那光線越發幽暗,到某一處竟然變得完全黑暗。與之相對應的是,地下越來越亮,深厚的土層被某個東西照得通亮泛紅,亮暗之間,仿若人的心臟,緩緩跳動。
容安深深地被土層下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一直盯着那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輕聲呼喚着他。這次容安再沒有讓炎鼬帶着,自己就往跳動最明顯的土層走去,然後緩緩蹲下。他發現土層下有什麼東西在流動,好像是活動的岩漿,如同血液一般齊齊往一個地方流去,而中心的地方,就是讓光影明滅的‘心臟’。
炎鼬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然後也蹲坐在容安身邊,尾巴不停地晃來晃去。一副期待不已的模樣。
容安轉過頭看着炎鼬,見它眼裡都是歡呼雀躍,遲疑着問:
“我要把它挖出來?”
炎鼬沒有反應,只是又重重噴了一口氣,然後伸出舌頭‘吧嗒’‘吧嗒’舔容安的臉。容安一側身躲過去,沒弄得滿臉口水,頓了頓,果真開始用手挖土。
在他修長的手指觸碰到土層的一瞬間,不知爲何,容安突然覺得心裡很焦躁,恨不得把整隻手深深插/到地底,把那如同跳動着的心臟的東西直接拽出來。他凝視着那邊,一種來自遠古的呼喚與貪婪讓容安心跳加速,聲若擂鼓。
他像是飢渴難耐的旅人一樣拼命用手挖地,祈求得到水源一般。手指前端的指甲裂開流血,然後馬上覆原,指腹長出一層薄薄的鱗片,炎鼬睜大眼睛看着容安,並不阻止也不幫忙,只有當容安挖得坑太深、幾乎要自己掉到地下時,纔會用尾巴將他拽上來。
很長一段時間容安沒有任何想法,他只能聽到自己喘氣的聲音。當他的手指真正觸碰到地下的‘心臟’時,他又開始發愣,手上柔軟的觸覺讓容安疑惑不解,並且出於一些莫名的原因,他的手指有些痙攣,不知道如何是好。
於是容安轉過頭看炎鼬,只見它歡快地幾乎飛起來,在容安回頭的同時用力舔了舔他的臉,容安右半邊的臉頰上全是炎鼬的口水。
“……!”容安狼狽的偏過頭,有心想說兩句,最後還是沉默地閉上嘴。雖然不想承認,但實際上,他確實被炎鼬這個幼稚但親暱的動作安撫了。
容安深吸一口氣,兩手探到‘心臟’下方,緩緩挪動,想把它捧上來。隨着他的動作,那東西果然開始上升。不過只擡高了幾釐米,就被一個東西阻擋住,像是西瓜上的瓜蔓,緊緊拽着果子不讓人採下。
容安頓了頓,然後用力拽,‘心臟’的光芒驟然增強,時暗時明,一股莫名的力量用力牽扯着,讓容安覺得憤怒。他奇怪地渴望着手上的東西,皺着眉用全身的力量,猛地向後一拉。
那東西卻還是沒被拉上來,因爲瓜蔓像是橡皮糖一般被拉得變形。容安喘了口氣,發現手上的東西果然如同心臟一般,有規律的緩緩跳動。炎鼬對着容安手上的東西用力吹氣,兩腮鼓起如同松鼠。它可以一口氣喝掉大半池子中的水,肺活量驚人,容安手上的土漸漸退去,一顆顏色詭異的果實就裸/露出來。
容安根本沒時間去看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指,他愣愣地盯着手裡的東西,那溫潤溼滑的感覺,像是捧住了一條幼小的生命。
手中的果實顏色奇怪。外層是透明的膠狀物體,裡面是一團拳頭大小、顏色鮮紅的物質。不停跳動的就是裡面的東西。那東西形狀如同三朵跳躍的火焰,正貪婪地吞噬着周圍透明的液體。
“這不會是……”容安喉嚨做出吞嚥的動作,後面的話沒說出來。
——烈果炎陽?
爲什麼呢……
因爲蛇的弱點是不能保持體溫啊,而且臭臭的好討厭╮(╯▽╰)╭
現在就完全沒問題啦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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