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拉屍人
“如何?她肚子裡的孩子可有恙兒?”老太太見診脈的大夫松開了手便急着問。
“小出血,情況不大好。”
“你父子兩輩都在我府上供職,你們都是一個毛病,但凡說是不大好,那就是極爲不好。你給我說實話,這孩子能不能保住吧。對了,我手裡還有一盒蔘茸保胎丸,這可是好東西,若是都給她用上,可有效果?”
“敢問老太太手裡的是民間藥堂仿製的,還是宮廷裡賞賜下的?”
“那還用問,自然是正正經經的宮廷御藥房出來的東西,這還是上次你們志大爺的媳婦生長子,因她懷相不好,我怕我的嫡曾孫夭折,特意去宮裡求的皇后娘娘賞賜下的,統共三盒,給志兒媳婦用去一盒,懷德媳婦用去一盒,現還剩下最後一盒。”
“有用,太有用了。”他起身笑道:“有了這蔘茸保胎丸,我再給配上幾副藥劑,讓這位姨奶奶臥牀靜養三兩個月,但凡不發生意外,基本上便能保住。”
“你和你老子一個樣兒,說出來的話油滑油滑的,讓人逮不着一點把柄,得虧了你們有真本事,若是濫竽充數的,我早把你們用粗棍子打將出去了。”老太太心頭一鬆,就有心情說笑了,“罷了,內帷裡容不下你久留,你且走吧,回頭你煮好了藥湯,我讓我房裡的黃鸝去取。”
“是,老太太看過病人便也早些去睡吧,外頭天還黑着。”說罷,他打了個哈欠,躬身作揖,便後退着走了出去。
“喜兒,你快去拿熱帕子給她把臉擦擦。”老太太實在不忍直視她臉上星星點點佈滿的血跡,真是嚇人得緊。
“來了。”喜兒細心的試了試手帕的溫度,這才往嬌娘臉上放,邊擦邊同情道:“這玉姨奶奶到底經歷了什麼,怎把自己弄成這般嚇人的模樣,奴婢只是看着都滲得慌。老太太您是沒見玉姨奶奶脫下來的那一身衣裳,我恍惚看着怎麼連、連肉沫子都粘在上頭。”
“你快別說了。我這心還噗通噗通的直跳呢。”老太太沉吟半響,拿紅木獸頭柺杖一戳地面,冷着臉道:“這事兒不算完,我明兒個就讓老大去京兆府問問,這究竟是哪裡來的強盜,也忒的大膽,竟敢在天子腳下胡作非爲!”
喜兒給嬌娘擦乾淨了臉,又把被子給她掖好,盯着看了好一會兒便笑着道:“老太太,怨不得大爺喜歡,這玉姨奶奶長的真是好呢。”
“我瞅瞅。”
喜兒連忙起身來扶,繼續笑道:“您看看,這肌膚嫩的都能掐出水來似得,再看看這黛眉朱脣,不用描畫塗抹便鮮亮極了。”
“太豔了些。”老太太蹙眉道。
“大爺喜歡便罷了。”喜兒接口道。
“是啊,只要她能伺候好我的花兒,安守本分,我也不管她長的什麼樣兒。”老太太打了個哈欠,“爲她竟是折騰了我半夜,不行了,撐不住了,我先去睡會兒。喜兒,你知道那盒子蔘茸保胎丸在何處放着,去取來喂她吃了,再把湯藥給她灌下去,照看好她,花兒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給照看着,可不能把他的兒子給弄沒了。”
“奴婢記着了。”喜兒應聲點頭。
耳朵裡盡是那一老一少雜雜碎碎的說話聲,牀上,嬌娘迷迷糊糊睜開眼便看見了一老一小的背影,她這是在哪兒?
落霞呢?素衣呢? wωω▪ tt kan▪ ¢○
鳳移花你快回來,快回來……
眼睛慢慢閉上,她又陷入了沉睡,恍惚中似有人掰開了她的嘴,一口苦澀的東西被塞了進來,好難吃,她不想吃,可那個女聲說吃了才能保住孩子,我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的,我吃,吃……
破曉清晨,早膳之後,嬌娘睡的後罩房裡又陸陸續續來了幾波人,說了些無關緊要的關心話,又都搖搖曳曳的走了。
牀上的嬌娘卻開始發高燒,渾身沒有一絲熱乎氣。
喜兒來喂藥時發現了異狀連忙去找老太太,老太太暗呼一聲不妙,趕緊打發人去請扁素,即原本爲嬌娘診脈的大夫。
這人來看了看,把了把脈就一臉凝重的對老太太道,是驚着了,她腹中還有胎兒卻不能用藥,若是用了怕是那孩子便要不保,只能她自己扛過來。
“這是個沒福氣的丫頭。”老太太嘆了口氣,“聽天由命吧。”
“她一直喊冷,老太太,奴婢再去抱一牀被子給她蓋上吧。”
“你去吧。”
星夜趕路,鳳移花終於在初四的午後潛回了長安,直奔賢德坊而去,迎接他的不是那個他彷佛期待了一生的家,卻是一片冰冷的斷壁殘垣,枯架灰燼。
不見嬌顏,不聞歡笑,更嗅不到那淡淡的始終縈繞在他心頭的香甜。
黃昏,落了雪,漸漸的給那一地黑灰濛上了一層白,像是發黴腐爛長出來的菌毛。
滿身風塵,左臉上還有一片彷佛在細碎的石子上擦出來的血痕,他手握長刀慢慢走了進去,腳上似乎綴上了巨石,每走一步都像能發出沉重的哐啷聲。
“大爺。”銀寶追上去,面容凝重,張張嘴試圖勸說些什麼,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關俊彥掃視了這一片廢墟,實話實說道:“房子燒成這樣,裡面的人怕是不能生還了。”
“嘿,關七爺你別亂說,閉嘴。”金寶氣哼哼的衝他揮舞拳頭。
“呃……我說的是實話。”關俊彥無辜的道,猛然想起這裡面住的可是鳳移花的心頭愛,他尷尬的臉色漲紅,口吃道:“花大哥,對、對不起啊。”
可前面的人什麼也聽不見,踏着滿地灰,直奔雪梅院的位置,那裡,兩株老梅樹已被燒的黑不溜秋,青木成炭,縱是神仙降臨也不能使得老樹復甦。
他的心頓時冷了,他最怕的事情發生了,梅樹死了,那她呢?還在嗎?
他自小熟讀大經中經小經,最是不屑怪力亂神,他甚至曾對她說的話產生懷疑,一度以爲那不過是她爭寵的手段,可事到臨頭,他纔不得不承認,他早已打從心裡認定,玉嬌娘不是原本的玉嬌娘。
他從不問她的出處,原來是害怕她的世界他絲毫不懂,更害怕,她一朝離去,他連去尋找的路都沒有。
他,還是什麼都握不住,留不住,什麼也改變不了。
既如此,他忍辱負重,處心積慮的去謀前程去報仇還有何意思?
倒還不如拼卻一條命,把那些他恨的人都殺個乾淨!
“事情既然已無法挽回,咱們還是儘快離開長安去瘋人島爲好,鳳兄以爲如何?”另外一個人道。
“藍魁,你有點人性好不好。”關俊彥給他使眼色,你沒看見花大哥纔剛失去心愛的女子嗎。
“我只是提醒你們一句,抗旨是死罪。這裡太髒了,到處是灰,我去外面等你們。”他低頭瞅了瞅粘在鞋上的髒污,轉身便走。
“大爺,您說說話吧,您別嚇奴啊。”銀寶越看越覺得自家大爺的神色不對,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
大爺太能忍了,心裡的情緒越是激烈碰撞,他面上越是風平浪靜,到得發作之時,誰個也阻止不了。
鳳移花悶不吭聲,一雙眼珠黑不見底,他驀地握緊長刀,轉身便走。
銀寶暗叫一聲不好,伸手去攔,大喊一聲,“大爺!”
“滾!”他揮刀迫開銀寶,眼風冷冷掃着他。
“大爺,您要殺誰,奴替您殺去!”金寶擋在鳳移花身前,發狠道。
他也愛姜府,看着這裡一朝化爲灰燼,他心裡難受的要命,想想自己,再想想大爺,他什麼都明白了。
“大爺,奴去替你殺了那隻狗!”
“金寶!”銀寶狠狠瞪他。
“好!”鳳移花點頭,主僕兩個雄赳赳走出這片灰燼,就要直奔威國公府。
銀寶氣的臉色青黑,跟在後面道:“大爺,您想想侯府裡的姜姨奶奶吧,您若是出了事,姜姨奶奶只怕要哭死了。您對得起生母嗎?”
關俊彥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忙也來勸阻,“花大哥,不可魯莽,即使要殺他,也不能打草驚蛇啊。”
鳳移花眯了眯眼睛,揮開衆人,快走幾步就攔住了一輛平板馬車。
正當銀寶關俊彥以爲鳳移花真的失去理智時,就看見他驀地掀開了蓋住馬車的白布,車內放置的是一具具燒黑的乾屍。
鳳移花臥刀的手有些發抖,聲音卻還是冷靜的,“這車上的屍體可都是從那片廢墟里撿出來的?”
“是呀。我說,你這人誰啊,攔着我的路想做甚?這裡面有你的親戚不成?我看你穿的這樣寒酸,也不像是和青陽侯府那樣的豪門有關係的人呢。”
屍體被燒成這般,實在不能辨認,鳳移花又問:“滿府裡死了多少人,可有生還?生還的去了何處?”
“自然是青陽侯府,聽說這裡是青陽侯府的某位少爺還是老爺的,養外室的地方,不過一場大火,這裡頭住着的那個女人似乎被接回府裡去了,因禍得福呦。”這拉屍的老頭搖了搖頭,嗨了一聲,不耐煩道:“我說,你這位郎君,你沒事就別擋我的路了,趁着天沒黑,我要把這些拉到城外的義莊裡去的。”
“接回府裡去了?”鳳移花低喃。
銀寶頓時喜的裂開嘴笑,忙道:“大爺,您瞧,如夫人沒事,咱還是別衝動了吧。已忍到現在了,實在不能功虧一簣。”否則連他這做奴僕的也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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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移花的神色卻不見改變,依舊沉鬱着,但還是把刀歸了鞘,翻身上馬道:“俊彥,你帶着藍魁先找個地方落腳,我今夜不能走。”
“何時出發?”藍魁深怕鳳移花後悔死的,緊逼着詢問。
“何時出發,我自會通知你們。你把心放進肚子裡,大丈夫一諾千金,更別說我是領了皇命的。駕——”
猛一揮馬鞭就衝了出去。
銀寶金寶趕緊追上去,策馬狂奔。4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