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谷中繚繞着嫋嫋白霧,碧水潺潺從青石上流落,嘩啦啦,飛濺白花。
枝頭上,山雀鸚鵡撲凌着翅膀相對鳴叫,用它們自己的語言打着人們不懂的呼哨。
山坡上,火紅的杜鵑花開遍,期間穿梭往來着幾隻鹿,幾隻野兔,倏忽一箭射來,正在吃草的肥碩兔子便成了獵者的盤中餐。
“接着。”金寶撿起兔子扔給身後的朝雲,復前行瞄準那頭麋鹿。
朝雲忙道:“金寶哥別打了吧,今日的肉足夠了。”
金寶情緒不佳,嗯了一聲收起弓箭,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在山坡頂上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眼睛望向東方,只見紅日緩升不知不覺就將滿山的霧氣吹散了。
朝雲知道他爲何不開心,更知道銀寶哥也很不開心,誰讓他們都被大爺扔下了呢。
山坡下,清澈的溪水裡,銀寶正卷着褲腳,拿着魚叉叉魚,目光炯炯,靜若石雕,當水下有大魚從他眼前遊過,說時遲,那時快,猛一發力,“噗通”一聲,尖尖的木便刺破了魚肚皮。
溪水之畔,青草地上鋪了一張錦毯,上面正坐着容哥兒,水靈靈的眼睛下掛着晶瑩的淚珠,方纔該是哭過的,此時卻被英勇叉魚的銀寶吸引了,水花迸在他的小臉上,他嘿嘿一聲,又嘿嘿一聲,於是便開心的笑了,一時忘了找娘。
銀寶轉過頭來一笑,踏着水上岸,哄着道:“小少爺莫哭,一會兒奴煮魚湯給你喝可好?”
“魚……”容哥兒小手指一指,半是疑惑半是高興的道。
“對,這是魚。”銀寶摸了摸小傢伙的頭,目光後移看向了矗立在樹林之中的木屋,心裡想着,這會兒藥效該過了,姨奶奶,不,夫人也該醒了,待夫人醒來,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兒。
其實他心裡有隱隱的期待,鬧吧,鬧吧,鬧的他們一起去找大爺,同生共死,也好過現在苦苦煎熬。
一日一夜已過,此時也不知大爺究竟怎麼樣了。
便在此時,他聽着有人喊他,正是青兒、旺兒的聲音,昨兒個他派他們出去打探消息來着。
木屋外,落霞刷鍋洗米正在準備做飯,木屋內嬌娘幽幽轉醒,頓覺四肢無力,嘴裡還有苦澀的味道。
腦中有片刻的空白,不過一會兒便清晰起來。
嘴苦,那是她被那混蛋餵了藥,而無力,該是她睡的太久的緣故。
她轉着眼珠掃視了一圈環境,竹牀、木屋、屋外熟悉的說話聲,嬌娘苦笑,果然,他又一次的安排好了她的後路,真是用心良苦,可誰又稀罕呢。
你,我已不要了。
這話插在她的心裡,每想一次便痛一次,也許其他的都是假象,可這句話她知道,是出自他的真心,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他是愛她的,這毋庸置疑,可不要她也是事實,他甚至連容哥兒也不要了。
他究竟要做什麼,竟狠得下心趕走身邊所有的人,衆叛親離真就那麼好玩嗎。
落霞推開門,見嬌娘醒來忙道:“夫人,您可算是醒了。”
“落霞,你扶我起來坐着,我到底睡了多久。”嬌娘揉着太陽穴道。
“一天一夜。”落霞把靠枕放在她身後道。
“那麼我們現在這是在何處?”透過窗戶她竟看見了青翠的山峰,潺潺的溪水,還有漫山的野花以及正坐在溪水邊玩水的容哥兒和銀寶。
落霞閉緊嘴巴沒吱聲,過了半響兒才垂着頭甕聲甕氣道:“大爺不讓說。”
“好啊,你倒是聽他的話,你果真是他的丫頭。”明顯的嘲弄,落霞如何聽不出,可大爺下了死令,三年之內不準夫人出谷,更遑論告知她這是哪裡了。
嬌娘也不生氣,事實上此時她心裡很平靜,便問道:“跟來的都有誰,其他人呢?”
“金寶銀寶兄弟,青兒旺兒,朝雲和奴婢,其他的人,大爺給了他們賣身契,都走了。姜媽媽一家也走了。”
嬌娘怔了怔,片刻才道:“姜媽媽自來是個會看形勢的,走了也好,也好。”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是人之本性。夫妻尚且如此,何況僕人呢。
“落霞,我餓了,有吃的嗎。”一天一夜沒進食,她正餓的緊。那混蛋,他別想她會爲了他的“偉大”而悲傷哭泣,抑鬱難食。
“奴婢正煮粥,夫人等一等可行,對了,山裡有野果,很甜,玉爺進山去摘了,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無暇也來了?也好,他若不在,我倒要擔心他被萬安公主所害,這一點上,大爺把我們兄妹保護的倒好。你扶我出去坐坐,我瞧見容哥兒正坐在溪水邊玩呢,他可有哭鬧嗎?這一天一夜你們用什麼喂的他。”
“只在今早上哭過一回,是銀寶煮的魚湯,小少爺很愛喝。”落霞言簡意賅的道。
“和你們大爺一樣,最愛吃鮮物。”
木屋離着溪畔不遠,說着話便到了跟前。
“夫人。”銀寶忙放下褲腳,帶着青兒、旺兒兩個給嬌娘行禮。
“娘娘?”容哥兒趕緊轉頭,一眼瞧見嬌娘,嘴巴一癟便哭,張着兩條肉呼呼的小手臂要抱抱。
嬌娘也疼的什麼似得,跪坐下便將小寶貝抱在了懷裡,親他的小臉、小額頭、小耳朵。
容哥兒也回親,溼漉漉的口水塗了嬌娘滿臉。
母子相擁,親暱非常。
聽着他奶聲奶氣,又委委屈屈的喊娘娘,她整顆心都化了,將這小肉團軟軟的抱在懷裡,拍着他的小背,輕輕的哄,慢慢的搖,把躬身行禮的銀寶三個扔在一邊不管不問。
銀寶擡眼偷覷,便見嬌娘正神遊一般,兩眼怔怔瞅着溪水,也不知她在想什麼。
她在想什麼?
她在想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是從哪裡開始的。
像追溯沉澱在歲月之中的那些零星記憶,往前再往前,她看見一個熟悉到陌生的女子剪下一縷青絲交給了姜媽媽,從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純粹的自己,扒開血粼粼的內心便可知,她屈服了,屈服於現實,從那一場職務競爭,她昏死時便已屈服了。
來到這個世上,披上了別人的皮囊,她就更大膽了,撇開前世加諸在她身上的束縛,遞上青絲,流於世俗,半顆心已接受了是外室的事實,
外室呵,放在前世世人的眼中,她就是小三、就是情婦。
因披上了另外一層皮,她照鏡子一笑便覺詭異,眼睛成了一扇窗,透過這扇窗,她冷眼看自己,看自己作,奔着那一個罌粟一樣的男人。
起初不是愛,大冷的天,門外冰天雪地,她只知道討好這個男人、吸引這個男人能讓她不再挨餓受凍,不再瀕臨死亡,不再像亂葬崗上灰不溜丟的死狗,人人喊打。
尊嚴,傲氣,都得是衣冠楚楚之後纔要去維護的東西。
於是,她梳妝打扮,粉墨登場,雲袖一甩自導自演起這一場摺子戲,戲中她嬌媚入骨,勾得那男人在她美味兒的皮囊上流連不去。
可戲就是戲,再精緻的演技也透着星星點點的虛假,到後來,順其自然的就假戲真做了。
唱戲的被戲所迷,難以自拔。
恍然發掘出,真實的她竟也有爲愛執迷不悟的一天。
是因爲日日夜夜過下去太寂寞嗎,所以逮着這個恰好的男人便愛的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從此眼中再也看不見別人。
從來都知道,無論哪一個世界,都不是非黑即白的,灰色所佔的比重遠遠比黑白要多,可是,人總是冥頑不靈的,事到臨頭,有了血的教訓纔會銘刻於心,恍然大悟:哦,原來灰色是這個顏色,記住了,永遠的記住了,再不敢忘。
從此刻起,她所堅守的東西就變了。
入職三年,終於開竅,卻於天旋地轉間換了時空。
然,縱使時空轉換,也已扭轉不回她原本的信念,半顆心已灰,中了毒,越是掙扎越累,累心累身,半死不活。
終於,她被那條看不見的大河翻卷一個巨浪拍死在沙灘上,只餘兩眼,靜看世界,入目所見便是他,只剩他。
於是編戲惑他,惑到最後搭上了自己,恍然愛上,死去又活過來,原來灰色的海洋之外還有一個這樣的男人愛她,她也愛。
原來灰色並不可怕,並不可恨,可怕可恨的是這個男人也是灰色的,他是別人的夫君,即便他的婚姻是一場陰謀。而她心上加諸了後世的枷鎖,她這個人受了後世的荼毒,無藥可醫的毒。
於是掙扎,於是煎熬,到最後逆來順受,漸漸的她竟迷失了自己。
而現在,不正是找回自己的時候嗎。
去他的外室,去他的姬妾。
那混蛋既不要她了,她不該去要回那張該死的契約嗎?
他既完成了這衆叛親離的計劃,如今還留着他們之間那可憐的牽絆作甚。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的時間晚了好多,某山捂臉,10點還有一更,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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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和某山同期入的小夥伴們已經一書成名鳥,專欄收藏的人數也好幾百了,只有某山好悲催,是某山寫的故事太差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