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雪地紅脣(二)
“你瞧,我真只是上來看看景兒,怎就把你們嚇成那個樣兒呢。”嬌娘笑着將皮裘攏緊,“我有錦衣玉食日子過着,傻了纔會尋死覓活。你們不覺得,站得高才能看得遠嗎?”
姜媽媽膽子小不敢爬高,只能站地上往天上看,脖子伸老長老長,像只老鵝。
“夫人說是,只是夫人您要小心啊,千萬小心啊。”姜媽媽殷切囑咐。
“我惜命着呢,你們看,我坐這瓦片上動都不動一下,我就是想上來看看。”嬌娘轉頭看向站梯子上,半個身子趴屋檐上旺兒,突然問:“你們侯府離我這院子有多遠?”
旺兒哈着氣,搓着手,趕忙回答:“有些遠。侯府靠近皇城根兒,北邊,咱們賢德坊就靠南,中間隔着一個大集市。”
“隔着遠好啊。”嬌娘低聲道。
屋脊上風大又冷,旺兒沒聽清嬌娘說了什麼,只得陪着傻笑。
嬌娘瞧他瘦瘦弱弱縮成一團怪可憐,便道:“你下去吧,我看看就也下去了。”
旺兒趕緊搖頭,心想,那怎行,若這位姨奶奶真有個三長兩短,哪兒還有他命活。
“我不爲難你,那你就上來,和我坐一塊,我看你半個身子掛外面,風一吹一打晃兒,我看着就心驚膽顫。嗯,這是命令,我要你上來給我擋風。”嬌娘淡淡道。
旺兒心裡嘆息個,任命爬了上去。
他小子人不大卻小有身手,動作靈活,猴兒似得,嬌娘看着高興,便道:“我喜歡像你這樣白白淨淨小男孩了。”
旺兒一聽那顆小心臟就提起來了,哭着臉瞅嬌娘,抱着手求饒,“玉姨奶奶,您大人大量就饒了奴吧,奴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要不,您打奴幾下出出氣?”
“你坐這兒。”嬌娘拍拍身邊位置,“站那麼遠,我怎麼打你。”
旺兒如釋重負,怕嬌娘後悔似得,眨眼功夫便坐到了她身邊去,閉着眼,一副任蹂躪小模樣,可憐兮兮道:“玉姨奶奶,奴準備好了,您打吧。”
嬌娘揪住他耳朵提了提,笑道:“你坐這裡等着,我暖暖手就打,不準睜眼。”
旺兒皺着小臉,咬着牙猛點頭。
他八歲進侯府就沒少捱過打,不過是幾巴掌幾拳頭事兒,捱過便算了。
他等啊等,等到冷風灌進脖子裡也沒嚐到痛,疑惑睜開眼便看見玉姨奶奶正神色迷茫看着遠處。
他沿着她目光看出去,只見了雪白冬陽折射出五彩光,天際頭,遠山蒼翠,流霞泛黃,像他記憶深處家鄉味道,阿孃溪水邊浣衣,妹妹樹叢裡摘野花,他赤着腳,站水裡摸魚蝦,那也是這樣一個午後,樹上鳥鳴啁啾,水面上波光粼粼,天氣是暖和,空氣裡有野薑花香氣。
小男孩抽噎一聲低下了頭,看了眼腳下積雪才猛然想起,他要做事情是:說服玉姨奶奶安全下地。
“玉姨奶奶……”
“當看得遠了,目光不被侷限一個小院子裡時候,人心胸也開闊了,不會糾結於一些被規則束縛東西。”嬌娘微笑道。
“是啊,是啊。”旺兒隨口應和,繼續道:“天冷風大,姨奶奶咱們還是先下去吧……”
旺兒說不下去了,心裡只咕嚕嚕冒出這樣想法:姨奶奶笑起來好生明豔,尤其當晚霞餘光籠罩她身上時候,那雙眼睛裡充斥着一種低調瘋狂,他不是很懂,卻情不自禁被吸引進去,就像,姨奶奶眼睛裡真住進去了一個千嬌百媚妖精。
旺兒嚇了一跳,趕緊垂下了頭,突然覺得這不是原來姨奶奶。
那個姨奶奶豐,乳纖腰翹臀,他這個沒見過世面小子眼裡,舉手投足也都是勾引人,然,那種勾引流於風塵氣,眼睛裡沒有內涵,似乎就連他這種小廝都能將其俘獲,不像現這個姨奶奶,他壓根不敢和她對視,不敢輕蔑她,現姨奶奶只能是像大爺那樣真男人能夠降服。
“啊!”旺兒發出一聲短暫驚歎,他不敢出聲,臉色都變白了,玉姨奶奶勾引他!
不、不,他怎會有這種作死想法。
旺兒煩惱抓抓頭,再去看時便長舒一口氣,他就說嘛,他毛還沒長齊呢,像玉姨奶奶這等有身段和美貌寵妾怎會勾引他,要勾引話也該勾引金寶,銀寶大爺纔對啊。
就見嬌娘正緩緩手撫自己臉,眼眸半合,紅脣微嘟,那副滿含春情模樣就像享受男人愛撫。
而她心裡卻想着,玉嬌娘這副皮囊真是個寶貝,膚白細滑,軟若無骨,如此魔鬼身材被她得了是她榮幸,然而禍福相依,她既心安理得接受了好處必然就要接受壞處。
她是妾,走不了逃不出不敢逃離那個男人羽翼保護囚徒。她還未踏出這個院子便窺伺而知,她處一個對女人來說黑暗到底世界,尤其是一個漂亮美豔隨時能勾起人犯罪女人。
她要對自己忠誠,她承認,她喜歡鳳移花強大,她貪戀他給予欲,幾次裡翻雲覆雨燕好,都讓她嚐到了抵達天堂,煙花腦海深處炸響歡愉。
原來她靈魂深處也住着一個不受道德約束魔鬼。
當肌膚相親,當感覺到他身體溫度,她冰冷脆弱心有回暖跡象,他懷裡,她可以卸下一身冰刺,藏他身下,變成嬌弱少女,不用繼續承受外面風刀霜劍。
就做一個吸食男人骨髓妖精。
披着玉嬌娘外殼,肆無忌憚去喜歡和吃掉一個渣男。
就像演繹一場隨心所欲戲劇。
這一出摺子戲裡,她要遵從魔鬼囑咐,忠於自己角色。
頂着別人殼,釋放自己魔鬼。
呵!
“回去吧。”嬌娘斂容垂眸,那一刻眼睛裡魔鬼消失不見,也沒有了令旺兒癡迷魅惑。
旺兒張大嘴,模樣又傻又遲鈍。
一陣冷風吹來,凍衣衫單薄旺兒打了個寒顫。猛然回身,滿目蒼白,他剛纔竟然看姨奶奶看走神了,不得了,那是罪過,是要受到懲罰,他要作死了。
地上姜媽媽白着臉咒罵一聲,再也不能等,顫顫巍巍就往梯子上爬,她一定要把那大膽龜孫兒皮兒剝下來。
站起來時,嬌娘看見了一隊人馬進了巷子,那馬上人影分外熟悉,嘴角勾起一抹壞壞弧度,淡淡道:“你們大爺回來了。咱們下去吧。”
旺兒精神一震,猛竄起,一把扶着嬌娘胳膊,討好笑:“姨奶奶,小心腳下,奴攙着您。”
“你練過功夫吧,身手看起來利落又漂亮。”
旺兒嘿嘿一聲笑,小臉紅紅,謙虛道:“才練了一年,不好,不好。金寶銀寶兩個大爺才厲害呢。”
“那你們大爺厲害嗎?”
旺兒臉色一整,立馬面浮欽佩,“我們大爺可厲害了。”
“謝天謝地,可算是下來了。小皮猴,你給我等着。”原路爬下去,扶着梯子姜媽媽狠狠瞪了屋檐上旺兒一眼。
旺兒苦着臉,看見嬌娘順利下了地,他剛要順着梯子下就聽見姜媽媽道:“你們幾個,把這梯子給我抽了,讓那小皮猴自己想法子。”
“別啊。”眼見梯子沒了,旺兒也沒強求,眼睛一轉,看見下面牆頭,沿着牆頭往南走幾十步便有假山,他輕巧便循着路徑,跳了下來。
“果真機靈。”嬌娘笑道。
“不值什麼,不值什麼。”旺兒得意挑了挑淡眉。
“走,咱們都去那喜房看看,這會兒應該佈置差不多了吧。”
門口,擡着兩個姨娘轎子先進了府,獨鳳移花甩着馬鞭府外徘徊。
金寶不知緣故,找虐問:“大爺,作何不進去呢,外面怪冷。”
鳳移花正煩着,聞言一鞭子就甩了過去,金寶反射性低頭躲開,兩眼惶惶,“大、大爺?”
“爺就想看看自家匾額不行嗎?”鞭子一甩,一指門樓上那黑底金子匾額,暴躁道:“這是誰個弄來,字這麼小,忒小家子氣,趕緊給爺換一塊大。”
銀寶摸摸鼻子,拱手道:“是,大爺。大爺,要不咱今晚上換個地兒?”
“滾!收起你那幸災樂禍嘴臉,惹火了我,一鞭子抽死你。進!誰說不進!”
從馬山翻身而下,背手後,臉一沉,人模狗樣走了進去。